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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谢灵运:诗狂人更狂,未得好下场

中国文人的非正常死亡 作者:高松元 著


第04章 谢灵运:诗狂人更狂,未得好下场

(一)

与陶渊明差不多同时的谢灵运(385—433)是开创山水诗派的第一人。原名谢公义,字灵运。这位东晋末年刘宋初年的文学家,诗人,家势显赫。

谢灵运的曾祖是晋代名相谢安的亲兄弟安西将军谢弈;祖父是淝水之战的主将车骑将军谢玄;晋代著名的大诗人、大官僚谢混,则是灵运的从叔。在谢氏子侄中,灵运最得谢混偏爱,以致在很小的时候就得以袭封为康乐公,食邑三千户。

灵运的父亲很普通而且据说脑子还有点问题,死得很早,因此天性颖悟的谢灵运出生时,谢玄都觉得这个孙子是上天赐给谢家的“补偿”。据载,灵运幼年就先后失去父祖的呵护。为了不影响对下一代人的培养,谢家把幼年的灵运寄养在钱塘杜家,故乳名为客儿,世称谢客,使他自幼便得到了很好的教育。后世诗词中提及“谢客”、“谢公”,指的都是灵运。

《宋书》上说,“灵运少好学,博览群书;文章之美,江左莫逮。”《南史》也记载道:“灵运诗书皆兼独绝,每文竟,手自写之,文帝称为二宝。”可见他的诗文和书法在当时都是极有影响的。

灵运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是绝无仅有的大才子,他的诗文是那个时代的标尺,因此后人称他为“山水诗开山之祖”。关于这一点,谢灵运倒也不谦虚,官二代倒不稀奇,富二代也很多,但是门第高贵,家里又有钱,最关键的是才华又非常横溢,不高傲就说不过去了。所以,谢灵运曾经这样谦虚地评价自己:天下有一石,建安诗人曹植独得八斗,我得一斗,余下一斗由自古以来及现在的闻名之人共分。

当然,谢灵运在诗歌上的自诩绝对不是他自己自我抬高身价,不像现在某些作家,作品少的可怜,精品基本没有,吹起牛来照样大言不惭。在他身后的1000多年间,历代文人对他的诗才评价几乎没有怀疑过。

——钟嵘在《诗品》里,给予他很高的评价,说“谢客为元嘉之雄”。同时代人鲍照、汤惠休,甚至用“如出水芙蓉”形容女人的词语来形容他的诗。杜甫有“焉得思如陶谢手”,苏轼有“陶谢之超然”的赞美。到了明代,陆时雍在《诗镜总论》里讲:“熟读灵运诗,能令五衷一洗”,简直把他的诗当成了灵丹妙药,只要读一首,浑身舒泰通畅,跟那个便秘神药差不多了。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下长大,谢灵运几乎没有遭遇什么挫折,所以他自然不怎么会反思人生,挫折的人生才值得反思,谢灵运在青少年时期根本从未遭遇过挫折。

跟现在的官二代、富二代一样(现在已经没有诗二代了),谢灵运也喜欢名车名衣,最关键的是他还是个帅哥,比京城四少帅多了(有关谢灵运的相貌史书没有记载,但“谢家无丑男”,想必谢灵运的外形也是不会差的),他没事就喜欢骑在名贵的马上,穿上华丽的衣服,招摇过市,引起城区少女粉丝们尖声高叫,追马尾随,几乎湿身。

(二)

少年成名,公子哥的习性,让他做什么事自然不考虑后果。这也为他后来政治投机的失败,埋下了悲剧的种子。

东晋末年,有一次谢灵运到宫里去见皇帝,守门人不认识老谢,又见他穿着一般,不像以前那样华缎贵服,又没有出入证件,身份证件,自然像个保安一样,表现得有点无理。谁知仅仅这样一件可以解决的小事,他居然一怒之下对守门人实施了“斩首行动”,因此获罪,被贬官下放。

他的一位门生桂兴与他的小妾通奸,结果机事不密,被谢灵运捉奸在床。头戴绿帽的他,没有像普希金一样想到和情敌公平决斗,而是直接乱棍打死情敌,并抛尸江中。

政治投机失败后,灵运经常在杂乱的市井小店、路边的大排档喝得烂醉如泥,然后唤来仆从,扯袖作笔、撒尿磨墨、以墙为纸,把足以传诵千古的华丽诗篇随手涂抹在小酒馆肮脏的破墙上,引起路人侧目。

跟同僚的关系也处理得非常狂妄。谢灵运一生和佛教因缘深厚殊胜,他于东晋义熙年间,曾到庐山参礼慧远大师,肃然心服,誓愿跟随慧远大师,并在道场前挖掘莲花池,池内种植白色莲花,并和志同道合者结社共修净土之业,定名为白莲社。当时,灵运曾经要求永久入社,但慧远大师以为谢灵运的心思杂乱而未允许他入社。谢灵运常说,六经的根本在于济俗,若想求得性灵真要,则需以佛理为指南。可是,他并无慧根,没有从实际行动中参透佛理。

会稽太守孟岂页(?)笃信佛教,谢灵运居然当面挖苦他,“得道须有慧业,你升天一定在灵运的前面,成佛必在灵运的后面。”一次,谢灵运和王弘之等人到千秋亭饮酒,喝得高兴,他便把衣服全脱了,光着个身子大呼小叫,旁若无人。孟太守出于好心,写了封信给他,意思希望他以后注意影响,不要没事就裸奔,结果谢灵运居然非常恼怒,怒斥“我自己大呼小叫,干着你这痴人屁事。”

即使到了临刑那一天,他还不忘为自己的人生最后秀一把,要求把他的胡须剪下来,施舍给南海袛洹寺,作为塑维摩诘罗汉像时用。并作有临终诗一首:“龚胜无余生,李业有终尽,嵇公理既迫,霍生命亦殒。凄凄陵霜柏,网网冲风菌,邂逅竟无时,修短非所愍。恨我君子志,不得岩上泯,送心正觉前,斯痛久已忍。唯愿乘来生,怨亲同心朕。”——自比己身如东汉龚胜、李业、晋朝嵇绍、霍原等贤士见弃于君王,为世所不容,惨遭杀戮极刑。

只是他的这一行为艺术最后结局颇为滑稽,到了唐朝,淫乱的安乐公主互发奇想,一把揪下了他那保存在罗汉下巴上苟活了几百年的胡须,用来“斗草”。不知道狂妄的诗人,地下若有知,是否揪毛自悲?

(三)

如果以上说的这些狂妄,完全是个人行为,说到底也就是人品性情问题,也不至于会造成谢灵运后来的冤死。

面对下人或者同僚,也许都无所谓,别人即使看不惯你,但也碍于你家族势力不敢怎样,但是如果跟皇帝也狂妄,那绝对就犯政治幼稚病了。然而悲剧的是,天真的诗人把皇帝也不放在眼里,宅心仁厚的皇帝终于一忍再忍,最后把谢灵运一刀两断了。

东晋消亡前,刘裕废晋自立为宋之后,谢灵运就有点老三老四的,刘裕必然会对这位自负清高的谢灵运怀有疑忌,不可能委以重任。

刘裕在位不过三年就死去,后是刘义符即宋少帝当政,但大权旁落在一些重臣如徐羡之等人手里,徐羡之看不惯谢灵运,调他做永嘉太守。结果谢灵运到处游玩,民间诉讼一概不问,后来干脆称病辞职。

如果谢灵运真的是寄情山水,远离政治倒也罢了,不过,他清高的背后却有着对政治的一种极端渴望。

中国文人,十有八九都自称清高,但真清高者少,假清高者多,说是不想做官,其实,每晚都在做“学而优则仕”的梦。其实,他在插手刘宋政权最高层的接班矛盾。《资治通鉴.宋纪二》载:“南豫州刺史庐陵王(刘)义真,警悟爱文义,而性轻易,与太子左卫率谢灵运、员外常侍颜延之、慧琳道人情好款密。尝云:‘得志之日,以灵运,延之为宰相,慧琳为西豫州都督。’”

天真的诗人怎是职业政客的对手?这一次,他是站错了队伍,选错了投靠的对象。直到有一天,刘义真被人干掉,刘义真的弟弟刘义隆为帝,他才如梦初醒。

不过,幸运的是,宋文帝毕竟不是小肚鸡肠的文人,为巩固其统治,对世家大族采取笼络政策,由于谢灵运名气大,被征召为秘书监,还被指定撰修晋史。但时隔不久,谢灵运就看出皇帝对他表面上尊重,实际上“惟以文义接见”,只是要他充当一名文学侍从罢了,并无政治上加以任用的意思。其实,这也可以理解,试想,你谢灵运曾经是自己皇帝竞争对手刘义真的人,无论如何,当上皇帝的刘义隆也要防着你一手,也是帝之长情。但谢灵运的狂妄没有所收敛。没事就带领大队人马开山劈路,搞得周围地方官以为是叛军来了。

谢灵运经常闹辞职,没事就称病不上班,自己到处旅游。有时挖池种树,有时一日一百多里,十多天不回来,文帝实在受不了了,暗示他主动辞职,结果他还真的辞职了。

辞职也把,乐得终日出游,但别搞得到处山动水响的,加上自己平时的言行确实也太老卵,终被地方官员纠弹,要治他的罪。文帝没办法,只好派人捉拿他归案,谁知谢灵运不服,反把有关吏员扣押起来。他还赋诗一首:“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将刘宋王朝比作暴秦政权,并以张良、鲁仲连自比,暗示要像他们那样为被灭亡的故国复仇雪耻。

这种行为和言论,如果皇帝再不下罪,这个皇帝确实也不好对底下的大臣交待了。谢灵运被捕后,朝廷要法办他,但刘义隆还是不想跟他多计较,亲自下诏,说“谢灵运多次谋叛,依法应诛,但谢玄功勋赫赫,应对他的子孙‘宽大为怀’。”,死罪免去。

于是把他发配岭南,他还是如故,处处嚣张,又得罪了地方官员,最终被反对派狠狠奏了一本,诬告他“买兵器,结健儿”,要谋反,这次皇帝是彻底毛了,你这小子,我一次次地不跟你计较,你反而更加来劲了是不是,罢罢罢,“诏于广州弃市”。

据说谢灵运临终前也有所悔悟,叹息说道,真是小狂风雅,中狂讨嫌,大狂送命。

谢灵运不愧为山水诗的祖师爷,但是在后世长河中,却很少有人称赞并学习他的为人,也很少有人认可和同情他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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