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龙未成倒转了凤

好像我二十六岁那年，除了学场记，也经常地替挂名编导的导演们写些黑市剧本。有一次姜南替我介绍了一位谢家驹先生，说他要开一家千里影业公司，创业作想拍一部讽刺喜剧片。谢先生把故事大意讲了一下，我替他取了名字叫《偷龙转凤》，由《满城风雨》的上海小姐谢家骅主演。至此我才知道家驹先生原来就是家骅小姐的哥哥。又驹又骅的，他们老太爷想必是个大马主。

电影公司举行开幕典礼的还不多见。千里公司不但举行了开幕典礼，而且还非常隆重，不知跟谁借来的灯光和开麦拉，把九龙总商会照耀得和摄影棚一样。当时电影界的顶尖儿的人物全接到请帖，不过多数送了个花篮应酬应酬，来的都是些小萝卜头儿，大头儿没到；倒是一些留着花白胡子、穿着长袍马褂的老头儿来了不少，看排场噱头还真不是一点点，无奈阵容空虚，来观礼的外行多过内行，大部分是江浙同乡会的阿姨和阿婆们（都是来看李丽华、白光的），也就觉得没有什么噱头了。偏偏请来一位致开幕词的老先生，摇头晃脑地说了足有四十多分钟，一口宁波国语，还真够受。

记得一九五九年邵逸夫先生刚由新加坡到港，在邵氏同人的招待会上宣布二老板邵邨人退休的消息时曾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宁波人讲官话。我的官话说得鸦鸦乌（其实这几句还真字正腔圆），请大家不要见笑，我的锅锅邨咯恩……”

后两句听不大懂，问我的杭州老婆张翠英，才知道是“我的哥哥邨人”。不管怎么样，六老板的语言天才比我好得太多了，上海话、广东话、国语、英语，全能说得呱呱叫（不是鸦鸦乌）。可是致开幕词的那位老先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林语堂先生说得好：“演说，最好像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最好是没有。”可是这位老先生恰恰相反，王大娘的裹脚布是又臭又长，听得大家都要打瞌睡了，不过最后两句倒惹得哄堂大笑：“谨祝千里影业公司，一日千里，千里一日。”一日千里，当然是突飞猛进，千里一日，岂不玩完大吉？还真叫他给说中了，千里公司开幕典礼之后，就一直没有下文，听说付给机器租金的支票都退了票，我的《偷龙转凤》剧本费当然也就泡了汤了。不过龙没有偷着，倒真的转了凤了：没想到在影城酒店写剧本的时候，遇见了当时最红的男明星，周璇前夫严华的侄子——严俊。

那时严俊正继黄河之后和林黛拍拖呢。据说林黛的名字和夏梦一样都是长城公司老总袁仰安起的。名字起得还真不错，所以林黛没拍过一天戏，照片就满天飞了，报上天天见，杂志时时登；不过，一年多还没有拍戏的消息，报上的花边新闻可就讽刺起来，说她是什么“照片明星”“石膏美人”。林黛怎能不着急！所以天天和严俊嘀咕。我以前替严俊写过《花街》的数来宝，他对我的印象还不错，一听我告诉他千里公司的笑话，他马上叫我替他写《龙女》的剧本，说已经和永华的李祖永先生谈好了，女主角是林黛。我问他可有故事。他说只想了个名字，故事由我去编排吧！就这么着我放下了《偷龙转凤》，写起《龙女》来。

满以为《偷龙转凤》之后，我也转转运了，没想到转的还是腰子。关在影城酒店里一写又写了十八天，把本子交出之后就石沉大海了。那时严二爷又是忙人，见了面，今天天气哈哈哈之后，就一溜烟似的走了。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问他《龙女》什么时候开？他总是“快了，快了”，然后又匆匆忙忙地夹着剧本夹子走了。过几天果然听见他开戏了，不过开的不是《龙女》，而是《巫山盟》；女主角也不是林黛，是李丽华。你看这个玩笑开得大不大。要不是林黛先气得吞了安眠药，我一定抹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