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的谎言

在现实生活中，即使是诚实的人们，也会在某些场合比如某些会议上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这是人们对付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的一种权宜之计。

有些有实用意义的谎言，能得到人们的谅解。比如社交场合问对方的年龄，坦率的人会回答他的档案年龄是多大，实际年龄是多大，这说明这位回答者心理上是诚实的，他觉得只回答年轻几岁的档案年龄有说谎之嫌，所以干脆一并回答出来。他不愿意让别人觉得他是一个说谎者。因为这两种年龄相当广泛地存在于某些社会群体中，已被这个群体视为正常，回答者知道他说出真相不会有什么后果，听者不会去他单位举报，也不会对他有所鄙夷。

生活中的谎言有善恶之分。说到谎言存在的合理性，有一个有力的论据：对于一个得了绝症的人来说，以谎言掩盖真相，是善良的，当然也是道德的。这是一个复杂的伦理学问题。事实上，我猜想，这被谎言欺骗的病人，绝大多数会从家人的躲闪挪移上，从医生、护士的表情上，从药物和治疗手段的异常上，猜测到自己的疾病真相，多数人会戳穿家属的谎言，让自己面对事实；当然也有极少数人愿意维护家人的谎言，他知道家人说了善意的谎言，他假装相信这谎言是真实的，他假装相信自己得的是一般的疾病，好给自己以假定的安慰。这是一个讳疾忌医者，他不愿意面对真相。

把真实的病相封锁起来，虚拟出一片假象示人，这真的是道德的吗？未必。在一个视谎言为常态、讲究君臣父子的共同体里，可以视之为道德；而在一个讲究法治和诚信的共同体里，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病人，才是最为道德的。因为，第一，这本就是对病人的尊重：疾病是病人身上的疾病，尽管是绝症病人，他也应是一个自主的、能够对自己负责的人。第二，有助于他安排好自己最后的生活：他想见见他远在外地的小孙子，他儿时的一些朋友，甚或他婚前的一个单恋对象，他要主动地给自己一个有意思的人生结尾。第三，这真相本身说不定能激发起病人的挑战意志，让他创造出一个奇迹：病人战胜或者暂时性地战胜了病魔——生活中这样的例子不时能听到。

再者，谎言善意与否没有一个客观的标准，家人认为是善意的，病人也许认为是对他的不信任和不尊重。

善意的谎言能够成立，恶意的谎言也就有了得以成立的理由。我说你偷偷占有我一件什么东西，一块手表吧，你固然没有偷，我说你偷了，我说了假话，但我是一种善意的提醒，我是提醒你戒除贪欲，助人为乐，做一个雷锋式的好公民，所以，我的谎言是善意的。

面对当今的消费社会，有人提倡过简单生活。我想，除了吃穿住行生活方式的简单化，每个人都生活在真相中，可能是更为本质的简单生活。大家都不必用假象来装饰自己，也不必用谎言来做官样文章，人与人之间也不用绕来绕去的，一切都简洁明了，岂不快哉。

至于每个人心底可能有的那么一些不愿意示人的小秘密，社会可以留给人们一小块自留地，让他盛放他的隐私。没有人试图以强力追问他，所以他也不必以谎言掩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