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不中留
女儿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就问过我什么叫“女大不中留”,我反问她:“你说呢?”她说:“女大不中留,就是女儿大了,不在中国留学,要到外国去留学。”
没想到女儿大了果然“不中留”,“留”到美国去了。
1997年10月5日,女儿第二次从美国回来,这已是她出国后的第七个年头了。在接机时,我从“女大不中留”想到“女大十八变”,想到她下飞机时,会不会戴着黑眼镜,穿着露脐衫,嚼着口香糖,见了我会不会把手一扬,不叫我“爸爸”,叫我“呆弟”,变得真让我发呆了?
那天我和妻子果然没将女儿认出,我们在出口处等了很久,旅客将要走尽,我们有些着急,还以为女儿不在这班飞机上。正在疑惑时,突然听见一个熟悉和亲昵的声音:“爸爸!妈妈!”蓦然回首,哇,女儿正在灯火辉煌处。我和妻子一阵激动,扑过去和女儿紧紧地抱在一起……
我们仔细一看,女儿真是变了,变成个大姑娘了。发型也变了,原来是长发披肩,如今是短发覆额。服饰也变了,变洋了,深蓝T恤、牛仔背带裤、厚底方头皮鞋,那派头已俨然像是在美国出生的“ABC”了。
在接她回家的路上,我问女儿这次回来能住多久,女儿说要多住些日子。我既高兴又担心,担心洋装在身的她是否还有中国心,住久了能否习惯。
女儿一到家,听说外公生病,马上就和她妈妈前去医院探望。她的孝心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平时在家,她也尽量陪伴她妈妈,或一同购物,或一同烧饭,母女俩有说不完的话,简直像一对亲姐妹。我在外面常有应酬,她也乐意相随,打扮得漂漂亮亮,亲昵地与我挽臂而行。她调皮地说:“爸爸,人家会不会以为我是你的小蜜?”我说:“你别胡说八道!”晚上一家三口同在一起看电视,女儿更是有说有笑,让我们尽享天伦之乐。
有一次她妈妈问她,弟弟在美国有无女友。她说:“弟弟要在美国找个黑人姑娘。”她妈妈吓一跳,说:“这个勿来事喔!”女儿说:“黑人姑娘身材好,也有长得很漂亮的。”她妈妈说:“要是以后养个小孩,也是漆黑的,叫我怎么敢抱?教我怎么敢带到上海来?”我说:“是呀,万一上海晚上突然停电,全是黑的,找不到他了,那不急死我们!”女儿说:“没关系,断电的时候,你就叫他张开嘴巴,那不是又找到了?”女儿的玩笑话就是为了逗我们,果然说得我们哈哈大笑。女儿在美国生活多年,依然孝顺父母,承欢膝下,还和我们如此亲热,我真感谢她给我们带来的欢乐。
女儿的英语极好,几乎没有一点中国口音。我原担心她也会像有些从海外回来的人一样,光说英语,好像变得连中国话都不会说了。即使说,也喜欢夹带一些英语词汇,动不动就“ok”、就“yes”、就“and”、就“but”、就“anyway”等等,好像不时地在提醒别人他们是从国外回来的,听了真让人不习惯。前几天一个出租车司机告诉我,说一个小姐乘他的车,他问她到哪里。可这位小姐跟他说英语,他听不懂,小姐就满脸不高兴地用“台湾国语”冲着他说:“坏蛋!坏蛋!”司机心想,我听不懂英语,你也别骂我“坏蛋”呀!后来才弄明白,小姐不是骂他“坏蛋”,而是要到“外滩”。到了外滩,小姐一下车,马上就和接她的一位先生说起了挺呱的上海话!司机对我说:“侬看看,全是上海人,作啥把我吃药哩!”我女儿倒很爱说上海话,她说讲上海话“邪气过瘾”。女儿乡音未改,我对此也很高兴。
女儿去国越久,越是爱家乡,这种爱既表现在她对家乡巨大变化的由衷赞美上,也表现在她对家乡某些弊病的深恶痛绝上。从这点来说,女儿真的是变了,变得成熟了,变得有思想了。这大概就是“女大不中留”的收获了吧。她弟弟打电话来问她上海怎么样,她说:“变化交关大,问题也勿少,侬一定要回来看看!”
儿子果然就要回来了!
我和妻子的又一个节日要到了!
1998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