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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树: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沙沙生长:中国当代民谣走唱录 作者:郭小寒 著


朴树: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慢热的朴树,一直是一代人的青春记忆。他的起起伏伏也印证着那个时代的少年们坎坎坷坷的青春路。

“朴树做一首歌,能搭半条命。”这是朴树的家人曾经形容他创作状态的话,也是他的人生写照。朴树在创作上习惯用很长时间去酝酿消化自己生活中的感悟和思考,把所有痛苦的东西转述成明亮浪漫的音乐作品,朗朗上口的旋律,丰富的色彩和画面感,哀而不伤,痛却不苦,给人们带来美好的希望。

在《我去2000年》和《生如夏花》两张惊艳的专辑之后,朴树几乎没有了消息。当他突然又出现在大众视野,乐迷心里有些惊喜和理所当然的期待,就像你失联很久的朋友又恢复了联系,天边的一颗消失了很久的星星又亮了起来。“亮起来就是一道光芒啊,沉下去才是永恒的黑暗。”

“我们等你等得都老了!”在一次朴树与乐队的现场演出上,我旁边的女生哭花了脸,大声喊出了这句话。当晚有一团白色的气球升起在墨蓝色的天空中,我忍住泪仰着头追逐着这团气球的轨迹,回溯自己的青春时代,分享我心中的那些关于朴树的“城堡和花园”。

这世上颓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大概十七八岁,我开始听朴树了。当时县城里唯一的音像店卖《我去2000年》的磁带,我买过一张,听得磨没了磁。那是一个可以诞生任何一部伟大艺术作品的小县城:孤独、封闭、无聊,我更是觉得自己具备一个伟大艺术家的潜质:内向、木讷、不合群。封面上的朴树,在一堆金黄色的麦穗里,皮肤显得格外黝黑,他在歌里如实地歌唱着这些伟大的潜质,像在对我说:“嘿,姐儿们,这世上颓的人,可不止你一个啊!”

后来的故事变得有据可查:

朴树从麦田音乐到华纳唱片,逐渐被金牌制作人们打造成流行歌手、大众偶像、大明星。他开演唱会,走穴演出,上电视访谈、综艺节目和报纸头条。正当红的那些年,大众消费他的新闻,他的私生活,他邋遢的生活照,他的各种真的假的女朋友,这些东西所在的报纸的销量,甚至超过了那张著名的专辑。而明星的光环和摇滚的内心发生了太多矛盾。他闹绯闻,闹抑郁症,后来很长时间没了消息。

之于我的个人历史,自然是喜欢摇滚却没有音乐细胞,有文学梦又没那么大才气,上大学,毕业,去报社实习,留下来工作,毕竟这是一份靠写字为生的工作,离梦想最接近的一个现实。80分的、残酷的现实啊。

我想在音乐里,朴树过早地想到了这些人生的终极问题,所以过早地如烟花绽放,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在唱:“这是个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

我那段日子最烦文艺青年

第一次做朴树的采访是他出第二张《生如夏花》的宣传期。那是我在报社刚转正不久,作为娱乐记者跑音乐新闻。能遇到自己少年时的“偶像”,我当然激动,也就更显得笨拙尴尬。朴树也不太配合采访,回答的问题都挺词不达意的,我甚至没有说过我喜欢你的音乐这样的话,淹没在一堆咄咄逼人地问感情问题的八卦记者里,我觉得,我还真的不如八卦记者们口齿伶俐呢!

后来熟了,他说起那次采访:“我一看你那迷茫的眼神儿就觉得你是个文艺女青年,我那段日子最烦文艺青年。”

那篇采访写得太一般了,甚至连采访录音我都放了很长时间才去整理。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确地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记者,我不太会提问题,至今都这么觉着。于是在此后漫长的记者生涯里,我一直都在拼命掩饰这一点。

人生就像一张积分卡

我跟朴树何时成为朋友的,我也不知道了。

肯定不是那一次尴尬而空洞的采访,肯定也不是那个裙带关系复杂的文艺派对。反正后来在私下里碰到过几次,也许是偶尔没话找话地说到一两张唱片、一两部电影,正好符合了两个人共同的怪口味,也许都是对人群的疏离感,让我们在各自世界的角落里有些惺惺相惜。

那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甚至没有交集的世界。

“人生就像一张积分卡,”在我的认知世界里,一直有一个这样的理论,“你处理完所有烦琐的、世俗的、不喜欢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要认真地不倦怠不抱怨地慢慢积累属于你的好运积分。积分够了,上天就会送一次好的礼物给你。”大部分时间,我在自己的世界里辛苦地写稿子,跑新闻,交房租,打车,熬夜,所以偶尔会有一次公款旅行,和很难见到的内心向往的人见一次面。

如果这个理论存在,那么朴树在他的世界里,要制造新闻,要做无聊的晚会演出,要和无趣的商业大佬吃饭,然后偶尔会有一点无人问津的时间,可以摘下墨镜,发发呆,做自己喜欢的事,看一会儿电影,或者见个不那么假客气的人。

也许用这点微薄的积分,我们偶然换了点同样的东西——朋友。

朋友,就是很久很久都不见面,但心里会有挂念的那个人。偶尔在报纸上读到对方的消息,偶尔一起喝点东西顺便交换一下各自觉得好看的书籍和电影,偶尔讨论点音乐接下来该怎么做的严肃问题……这个世界,最难的就是“我从远方而来,恰巧你们也在”。

只要开始就是好的,哪怕是个不好的开始

2012年,差不多是朴树的复出之年,大概克服了抑郁症的他,以摇滚乐队的形式,重新回归舞台,他这一年大概参加了四五次音乐节,虽然并不完美,但已经“开始”了。他对演出非常在意甚至紧张,每次演出前基本在排练的时候就已经消耗了一大半的体力。但在舞台上,他还是会在不满意的时候要求把唱过的歌再重新唱一遍,这样的瑕疵只有朴树可以被原谅吧,就像开头写过的那些看着他痛哭的年轻女孩所说的,他早已化成我们昔日青春岁月的符号。

印象最深的一次见面,是2012年的大爱音乐节。那是个不太靠谱的音乐节。演出开始时,我们坐在第一排当观众。看他克服了诸多困难,骄傲地完成了这次演出。很晚的时候我们见面一起吃酒店的晚餐,他告诉我他染了头发,可以看上去年轻一点,我们聊到了他现在的状况,正如他所言:“只要开始就是好的,哪怕是个不好的开始。”

他甚至在记者会上说:“即便全世界都丧心病狂,即使所有人都想去抢银行,我也不会跟他们一样。”我想,这是朴树真正的歌迷最愿意看到的他的样子吧!他不摇滚,也不惨烈,但是对于乐迷来讲,如今的朴树依然还有着浓浓的少年感。

无数个曾经的青葱少年们,把自己内心最光明的期待和希望都投射在了朴树身上——他们当年都听朴树,都曾经迷茫,也经历着每个人都曾经历的人生蜕变,如今都背负着自己的生活使命,散落在天涯。

不重要的一天又开始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偶尔会跟朴师傅聊他的新专辑。偶尔在机场也遇到过他,抽0.1的中南海,用诺基亚手机,瘦得带帽衫侧脸能看见颧骨,他说新专辑的音乐部分早已写完,但是编曲和歌词搞不定,因为音乐已经把情绪表达完了,不需要歌词啊。

可惜我国文艺青年至今只听歌,不听音乐,作为最会写歌词的男神之一,朴树怎么能不好好写歌词呢!

一边打磨歌词,一边找合适的制作人,从英国唱片公司到国内新人都找过了,最后还是选择了老搭档张亚东。

当你专注在一件事情上的时候,时间的流逝是大量而不自知的,2017年,朴树终于推出了专辑《猎户星座》。所有的美好都是转瞬即逝的,所有的伤痛都是有仪式感的,所有的孤独都是华丽丽的,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在唱:“这是个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但经过岁月的磨砺之后,他如今会唱:“早上的房间,是安静的,不重要的一天,又开始了,当阳光照着并不急着开放的百合,它像一首不喧闹的歌。”

一定程度上,我们宁愿朴树做一个自然而然的普通人,简单天真地感受着生活本身,本能地笑,笑里有阳光。因为只要朴树还好好活着,这个世界,就没有变得更坏。

往日Q&A

Q:你沉寂了很久了,再次回归公众的视野有了明显的变化,这种变化是怎么发生的呢?

A:小的时候爸爸妈妈、老师朋友都比较保护我,自己不愿做的事就不做了,然后就养成了习惯。到了文艺公司,出了第一张唱片就火了,挺走运的。当时自己觉得是理所应该的,比如说做了错的事情,没有人会批评我的,久而久之就觉得生活就真的如我所愿。后来慢慢反省其实不是这样,生活有它很残酷的一面。慢慢才知道其实我是很幸运的。


Q:在这沉寂的几年里是不是经历了一些不如意的事情,听说你得了抑郁症,是真的吗?

A:当然很多很多不如意的事情。我笼统地把钻牛角尖等心理不成熟的表现称之为青春忧郁症。当时觉得什么都害怕,任何一个小的阴影,都觉得无限大。当时想到的就是拒绝和逃避,但唯一治愈的方法就是面对和成熟。每个人都一样,就是慢慢接受,生活有你喜欢的那一面,也有你不喜欢的一面。


Q:反映你在做音乐上,态度跟以前有不一样吗?你渴望更多知音吗?

A:在分享音乐的时候很美好的,用自己内心世界去听也会很美好。其实知音并不重要,但是分享是一个很快乐的事情。音乐对一个创作者来说其实是主观的,写的音乐实际上只关我的事情。音乐是不分好坏的,只是每个人的体验和对音乐的听觉不一样。过去把音乐弄得太累了,音乐是本能的,是自然的,给创作人的是乐趣,而不是责任。


Q:你认定的事情会计较代价和后果吗?

A:我觉得人有一件事情能让他去疯狂是一件挺幸运的事。慢慢觉得音乐越来越是让我疯狂的事了,之前我可能对姿态更喜欢,慢慢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听音乐的经验越来越多,觉得音乐太好玩了,它给我的快乐无与伦比。


Q:音乐可以算作你生活的一部分吗?

A:我从小的生活就文艺氛围很重,觉得文艺应该凌驾于生活之上,我可以不要我的任何生活和欲望,我只追求精神上的东西。但是后来觉得不对,首先我是一个自然的人,应该有普通人的一切。音乐是我最重要的一部分,但不是我的全部。我做音乐没有责任,我是为了乐趣才做的。


Q:你现在的生活快乐吗?

A:说不清楚,我跟别人交流起来放松多了。我不会去钻牛角尖,但很多时候我享受我自己一个人的状态。希望能把自己分得很开,我可以跟朋友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这是一种生活;我自己在我自己的世界里哪怕痛苦还是在享受。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比以前更简单了,姿态真的不重要,我可以是任何形状,别人把我捏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而我的内心,越来越坚硬,越来越单纯,越来越天真。(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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