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印象——出海咯!
我们在海上度过的第一天是安息日。因为我们是刚出发,船上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我们一整天都在工作,到了晚上站岗时间表安排出来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当我们被叫到船尾分组站岗时,我仔细地观察了船长的行为习惯。分好组后,他嘴里叼着一根烟,在后甲板上来回踱着步,作了一番简短而极具特色的演说。
“伙计们,漫长的航行已经开始了。如果我们相处融洽,我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但,要是我们不能好好相处,那么我们的日子就像是在地狱里漂流。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服从命令,像男人一样履行你们的职责,这样你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反之,那么日子将过得很艰难。如果我们齐心协力,你们会发现我是一个聪明人;反之,你们会发现我就是个‘大流氓’。这就是我想要说的。到甲板下去,在左边的站岗!”
当时我在右边,或者说是第二轮站岗的,我有机会在海上站第一班岗。S是个年轻小伙子,像我一样也是第一次出海。我们是一同站岗的。因为他是老水手的儿子,也在波士顿的会计室待过,我们有相似的朋友和话题。我们谈了许多,比如,波士顿啊,我们朋友的工作啊,我们的航行啊,等等。直到他去瞭望台换岗,留下我一个人,谈话才结束。现在我可以好好想想了。我第一次感受到大海的沉静。长官在后甲板上走来走去,我是没有权利去那儿的。他们中有人在前甲板上谈话,我不想加入他们,所以我走开了。不论我再怎么沉迷于大海的美丽,星星的明亮和从它们身旁飘过的云朵,我都记不起来了,能想起的就是我与社会对生活的理性的欣赏已经分离开了。但,这看起来似乎很奇怪,在那时和在后来的日子里,我都沉醉在这些思考之中,想通过这些思考使我不要对我所失去的变得麻木。
但我的所有梦想被长官的一声命令打碎,我接到命令是在风来时整理帆椼。我看到水手们迎风而上时的表情,当乌云出现时,我们就要准备迎接坏天气,听船长说他想在十二点以前到达墨西哥湾流。在几分钟之内,就会听见八声钟响,得到去站岗的命令,我们就会下去。现在我开始体会到水手生涯的不易。我住的统舱里放着一些还未存放的一卷卷绳索,闲置的帆、老舟和船舶备品。此外,这里并没有搭建供我们睡觉的床铺,我们也不能钉些钉子来挂衣服。大海水面上升,使船摇得很厉害,一切都被摇得翻来覆去、乱七八糟的。
水手们说道:“这简直就是一团乱,啥都飞起来了,啥也抓不住。”一根粗大的缆索也从我身边被吹走了。我的帽子、靴子、床垫子、毯子顺着船的方向滑过来滑过去,有的则被风吹走了,有的卡在箱底或被一圈圈绳索卡住,坏掉了。更糟的是,我们不能点着灯去找东西。我也恰巧感觉到强烈的晕船症状,使得我无精打采,毫无生气。我在帆布旁躺下来,期待随时能听到“啊嘿!全体船员!”这样的呼声,暴风雨将很快来临。不久,我听到密集的雨点打在甲板上的声音。很明显,站岗的水手正在忙活着,因为我能听到他们大声地不停地下命令,脚步的踏踏声,滑轮的吱吱声,和伴随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雨的一切声响。在短短几分钟内,船舱盖被打开,使得甲板上的噪音和骚动越发嘈杂。“啊嘿!所有船员!快速到甲板上来,下卷风帆,减速!”这样的大声呼喊充斥着我们的耳朵。船舱盖很快被关上了。当我在甲板上醒来,一番新的景象和新体验展现在面前。这艘小小的双桅横帆船正迎风前行,正如我所见,船都随风向后倾斜了。
浩瀚的大海冲击着船头,发出剧烈的声响,就像是重锤发出的声响。海水飞越过甲板,湿透我们全身。上桅帆吊索被放开,巨大的帆展开来,向后撞击着桅杆,发出雷鸣般的巨大声响。风吹着绳索呼呼地响,松开的绳子到处飞,我不断得到对我来说又刺耳又难懂的命令,且须马上执行。水手们一边使劲拉着绳子,一边用他们嘶哑的声音、独特的张力大声吆喝着。
除了这些,我晕船的症状没有好转,这使我很难受,没有力气去抓住任何东西,而且当时还是伸手不见五指。这是我第一次得到命令上桅杆收上桅帆时的状况。
我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也记不清了。我使出全身力气,坚持往上爬。我并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因为我记得从上桅帆上下来之前,有好几次都感觉不舒服。很快帆被卸下,我们又可以到下面去了。船底污水发出的那种不可言喻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使得统舱变成逃离阴冷潮湿的甲板的避难所。我经常阅读他人的航海经历,但我感觉好像没有谁的经历有我的那样糟糕。除了所有的不幸,我不由得想起两年航行生涯中度过的第一晚。当我们在甲板上时,我们的状况都不怎么好,因为长官不停地命令我们做这做那,他说这有助于我们运转。任何事物都比船下的情况好得多。我记得很清楚,当我晕船时,我就走到舱口,我总是很快就能吐出来。这的确是很好的催吐剂啊。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两天。
8月20日,星期三。
到今天早上为止,我们已经连续站了四个通宵的岗了。当在四点钟来到甲板上时,我们发现一切似乎开始好转。水面降低了,风也小了,星星也一闪一闪地眨巴起眼睛来了。在情感方面我也经历了相对的改变。但因为我的病,我的身体一直很虚弱。我面朝东方,等待黎明破晓,看见清晨第一道曙光。已经有许多关于海上日出的描写,但却永远也比不上岸边日出那样的美景。它需要鸟儿的歌唱,人们初醒时的哼哼声,和从树丫、山顶、塔尖和房顶洒下的一缕阳光做伴,赋予其生命与精神。即使海上日出没有那般美丽,但却没有什么能与广阔海洋上的黎明破晓的美景相媲美。
天刚灰蒙蒙的时候,东方地平线被一些事物所占据,在深水面上投射出模糊的光线,同周围那片浩瀚无际、深不可测的大海联系起来,给人一种孤独、恐惧、忧郁的不祥之感,这种感觉在自然界的其他事物中是体会不到的。这种感觉随着光线的明亮渐渐消失。当太阳升起时平凡枯燥的海上生活开始了。
“前进,装上水头泵”,上级这样的命令总是把我从这样的沉思中唤醒。我发现没有时间可供我做这样的白日梦,天一亮我们就得行动起来。叫醒那些“懒汉”,比如,木匠、厨子、膳务员等人之后,我们就装上水头泵,开始清洗甲板。这活儿是在海上每天早上都得干的,一干就得两小时。我没有足够的力气挺过这两小时的劳作。我们干完活后,冲个澡,卷起绳索,然后我就坐在桅杆上,等待七点的钟声敲响,这意味着早饭时间到了。上级看着我懒散的样子,命令我去给主桅杆从头到尾上润滑油。船有点摇晃,我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东西。我禁不住想告诉他得等到早饭后,但我必须勇敢面对困难。而且,如果显露出一丝无精打采或迟疑畏惧,我就会立马被摧毁。所以我拿上润滑油,爬上了主桅杆。离桅杆底部,也就是杠杆的支点越远,船摇得越厉害。润滑油的气味刺激着我考究的嗅觉,使我的胃里犹如翻江倒海般难受。当我回到甲板上时,我高兴极了。几分钟后,七点的钟声敲响了,钟声久久回绕在空中,站岗的水手叫喊着,我们就去吃早饭了。现在我不由得想起那个厨子的建议。他是个思想单纯的美国人。“伙计们,”他说道,“现在你们身无分文,在这船上还没有得到一点好处。你们得开始一个新的计划,抓住这船上一切的好处,吃光丰盛的罐头牛肉和面包。我保证在到达好望角之前把你养得身体倍儿棒,长得像他们一样强壮。”当涉及乘客的利益时,这无疑是个好的建议,除了晕船时。
我描述不出那半磅冷的罐头牛肉和一两块小饼干在我体内发生的变化。我是个新手。我们得在下面站岗到下午,所以我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十二点前,我都在撕咬着厨子给我的一片巨大的冷的罐装牛肉。当我们到甲板上时,我觉得自己有点像个男人了,有足够的精神学习海外勤务了。下午两点左右,我们听见从上面传来的大声的呼喊:“出发了!”很快我们看到两艘帆船迎风而上,向我们的反方向驶去。这是我第一次在海上看到帆船。从那时起,我一直认为这比其他任何景象都有趣、美丽。它们向我们的背风面驶去,已经叫不应了。但是船长能看到它们船尾用玻璃做的名字。它们是来自纽约的“海伦·玛”号和来自波士顿的“布里格·美人鱼”号。它们都是向西行驶到达我亲爱的祖国。
8月21日,星期四。
今天天气晴朗,风速正好,一切都是那么愉快,充满生机。现在我开始不那么晕船了,海上生活开始步入正轨。在六声钟响后,也就是下午三点,我们看见一艘帆船出现在我们船头左方。就像每个新水手一样,我紧张地向它喊话。它向我们驶过来,放下主桅第二层,两艘船就这样头对头,向对方致敬,就像两匹被主人驾驭的战马似的。
这是我看过离我最近的一艘船。我惊奇地发现在这看似平静的海上船摇晃得是那么厉害。它一头扎进海里,然后船尾又慢慢落下,巨大的船头又升起来,露出亮闪闪的铜身,而船尾和船首肘板又沉下去,就像带有盐水的古老海王星的水闸。它的甲板上站满了乘客,他们都大喊着“出发咯”。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可能是来自瑞士和法国的移民。用法语向我们打过招呼,但是没有得到我们的回应,然后又试着用英语和我们打招呼。这是来自勒阿弗尔开往纽约的卡罗琳号。我们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关于五天前从一艘波士顿前往美国西北海岸的桅横帆船朝圣号的信息。然后它离去了,把我们留在这茫茫大海中继续前行。这一天在愉快中过去了,我们已经习惯了规律且舒适的天气,习惯了常规的海上生活,这种生活只是偶尔被暴风雨、一艘帆船或一片陆地打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