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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位船员的离去——迷信

哈佛百年经典(15卷):两年水手生涯 作者:(美)查尔斯·艾略特 编 廖红 译


第六章 一位船员的离去——迷信

11月19日,星期一。

这是我们日历中最不吉利的一天。早上七点的时候,我们在甲板下站岗,我们都被“啊嘿!所有人!有人落水了”的呼声惊醒。这不寻常的呼喊声使得所有人心中一紧。大家都匆忙跑到甲板上。船扬起了所有的辅助帆,正向后行驶寻找落水的人,那个男孩是在掌舵的时候离开船舵盘向船外扔东西的时候落的水。木匠是位老水手,他知道风很小,向下推舵柄,可以使船向后行驶。在甲板上站岗的水手们放下了救生艇尾小艇,去寻找。我到甲板上的时候,正巧赶上小艇。小船还没到宽阔的太平洋,我就知道落水的是谁了。他是乔治·鲍尔默,一位年轻的英国水手,上级们常常表扬他是位活跃、乐于助人的水手。船员们也说他是个积极热心的好伙伴。当时他爬上桅杆给主上桅顶安装皮带,为翼帆安装帆绳,他把皮带、龙骨墩、一捆升降绳和穿索针都挂在脖子上。在落水之后,他可能会立马沉入水中。我们在船尾,沿着他落水的方向打捞。虽然我们都知道已经没有机会把他救回来了,但是没有谁说过放弃,我打捞了近一个小时。我们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不愿说服自己放弃。最终我们还是回到船头,开始了我们的航程。

死亡在任何时候都是悲伤的,在海上更是如此。人在岸上死去,他的遗体有朋友陪伴,到处都有人为他悼念悲伤。可是当一个在海上遇难,不幸丢掉了生命,这只是个突发事件,给人一种可怕的神秘感,让人难以接受。一个人在岸上死去——你会护送他的遗体到墓园,为他立碑,对这样的事情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在发生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总有一些事情能帮助去接受它,在它过去之后,还会想起它。在你身旁突然被枪击的人,他残缺的身体仍然是个物体,可以作为物证。但是在海上——人就在你身旁——你能听到他的声音,可一瞬间,他不见了,什么也没留下,只有空缺的位置说明他已经不在了。也是在海上——用一个通俗的但很有表现力的话来说就是——你很想念他。水手们都坐在一块小树皮上一言不发,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上,好几个月以来,除了自己,他们没有看见任何身影,也没听到任何声音。突然间,他们中少了一个人,但他们总是会想起他,就像失去了自己的手脚似的。新的脸孔、新的景色也弥补不了这种失去的感觉。在统舱中总是空着一间床位,站夜岗的时候也少一个人。少了一个人掌舵,少了一个人和你一起张开桅横杆。你想念他的容颜,想念他的声音,因为你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能深刻体会到失去的痛苦。

所有的一切,这样的死亡显得格外庄严。而它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深深地影响着水手们。这样的时间里,上级对水手也显得格外仁慈,水手之间也显得更加友爱。船上更加安静,气氛更加严肃。再没有咒骂、大声嬉笑的声音了。上级都格外警觉,水手上桅杆的时候也更加小心谨慎。落水的水手很少被提及,水手也不再用粗俗的悼词来悼念——“安息吧!可怜的乔治就这样走了。他很快就能到达天堂!他了解他的工作,尽心尽职,是个好伙伴。”通常水手们还会作些祷告,因为他们信上帝,但他们对上帝的概念和观点都处于飘忽不定的状态。他们会这样祷告——“上帝不会苛责可怜的人”,他们的祷告无非就是些祈求来世不要再遭这样的罪,受到这样的待遇——“努力地工作,艰辛地生活,壮烈地牺牲,如果这样做,在死后也会下地狱的话,就太让人难受了”。我们的厨子是位单纯好心的美国老人,他是位虔诚的基督教徒,当在岸上时,他每天去两次教堂,星期日在厨房诵读《圣经》。他对水手们说,他们真是虚度了安息日,如果再这样,他们会像乔治那样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离去。

但水手的生活还是不幸的时候多,幸运的时候少;痛苦的时候多,甜蜜的时候少。美好的事物总是与丑陋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庄严的事物与普通的事物联系在一起,严肃的事物与滑稽的事物联系在一起。

在叫卖这个可怜的家伙的衣物之前,我们不愿将这坏消息带回船上。然而,船长首先把所有人召集到船尾,问他们对救落水者所作出的一切是否满意,问他们是否继续还停留在这儿打捞。水手们都说这样做也是白费工夫,因为乔治根本不会游泳,而且身上的东西太多太重。所以我们继续按照航线航行。

航海的有关法律条文规定,船长必须对在航行途中死亡的水手负责,但是没有一条法律条文或是普遍的习俗规定,船长应该马上拍卖掉乔治的一切东西。水手们都可以参加拍卖,如果有水手拍到了什么东西,所需付的金额就在航行结束后从他们的工资中扣除。这样做的话,就避免了在航行中他的乔治的东西会带来什么麻烦和风险,而且这些衣物的价格都比岸上卖得高。因此,当他的箱子被抬到船尾时,我们立马兴奋地赶到了那儿。那些几天前还见他穿过的外套和裤子都被拿出来叫卖。他不在了,他的箱子被拿到船尾当储物箱用。现在船上没有一件物品是属于他的了。水手们都不愿意在航程中穿死人的衣物,他们不会轻易这样做,除非真的很喜欢那些衣物。

通常在人死后,都会流传出很多关于那个人的故事,乔治也不例外。有人曾听他说过他后悔没有学习游泳,他还预言过他有可能会被淹死。另一个人说他都不知道违背自己的意愿来出航有什么好处,乔治来乘船,提前就把钱用完了,后来又很不愿离去,但又没有能力还钱,只能和我们一起航行。一个男孩也开始喜欢谈论乔治,他说前一天晚上和乔治一起站岗的时候,乔治和他谈到了他的母亲和他的家庭,这是他第一次在航程中谈到这个话题。

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晚上,当我到厨房去拿灯的时候,我发现厨子变得比以前健谈,于是我坐在帆桅杆上,给他机会让他说个痛快。我更是想找他谈谈,因为我发现他在水手中是最迷信的,而最近乔治的死更是触动了他。他说乔治曾经谈到过他的朋友,还说他不相信有人会在完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突然死去,他讲了许多人死之前的一些梦和奇怪的行为来证明他的观点;他还讲了许多迷信故事和关于“飞翔的荷兰人”的传说;等等,这些事情被他描述得神秘莫测,很明显这些事情在他脑海中已经存在已久了。最终,他把脑袋探出厨房,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看看是否有人在偷听,然后很满意地缩回脑袋,悄悄地问我——

“我说啊!你知道那个乡巴佬木匠是哪里人吗?”

“知道,”我说,“他是个德国人。”

“德国哪里人?”厨子问。

“他是不来梅港人。”我回答道。

“你确定?”他问。

当我说木匠除了德语和英语外不会其他的语言时,厨子感到很满意。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厨子说,“我还担心他是个芬兰人呢。不怕告诉你,一路上我都对他很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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