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颉刚聚书散书
作为一位教师,顾颉刚先生爱生如子。他在日记里回忆自己早年“撰文向不取稿费”的事,说当年《东方杂志》向他约稿,给的稿费很高。以千字论,一般作者可得两元,他则得五元。自己既不取,便用来帮助家境贫穷的学生。学生中的李晋华、黎光明、杨向奎等都很穷,顾先生就嘱咐他们写文章,署上“顾颉刚”的名字,投给《东方杂志》。黎光明写出《明末清初之四川》一文,顾先生帮他修改后“付《东方杂志》刊出”。
作为一代史家,顾先生爱书如命,既出于私愿,更源自公心。他在《中国史料的范围和已有的整理成绩》中说过自己的想法:
我从有知识起,处于一起巨变之中,就想搜集资料,保存这一个伟大时代的史实。清朝末年,我在中学读书;民国初年,我在大学读书。每天散课后,走上街头,总爱在地摊上寻寻觅觅,得到些各地方、各政权、各党派、各事件的文件和书刊。北京是全国的政治中心,地摊上这类东西特别多,因为顾问的人稀少,价格便宜,往往十几枚铜元就可以买来一捆。在这里,可以看到维新运动、民教相仇、辛亥革命、洪宪帝制、张勋复辟、军阀混战、官吏横暴、政党斗争、反动会道门欺骗活动等史实。这些资料,经不起天天搜集,到我四十多岁时已占满了三间屋子……(抗战)后东归,收拾残剩,这类近代史料还有两万多册。那时因为我住在上海,房屋容不下,又自想年近六十,学术工作的战线应当缩短,所以就全部捐与合众图书馆。
更值得一说的是,顾先生捐出的这些书,都是这家图书馆所没有的。他很高兴为这些书找到了该去的地方——“皆彼馆所未备,喜得其所。”这是他写于1949年4月5日日记中的一句话。
此后顾先生聚书如旧,遇见心仪者会大量买进。1953年秋,苏州曹叔彦因病谢世。曹曾为一代经师,其大量藏书于身后不得合适去处。1954年春,顾先生邀朋友陈子展、胡厚宣等同道往曹家访问,并对诸友说:“曹先生家的书,你们要的我就不要,你们不要的统统归我。因为考虑到你们不要我再不要,这些书大概就要卖给造纸厂化浆去了。”顾先生估计自己此行可以买得五千册书。
一次就买下五千册书的顾先生,有时候一次仅买一本。也是在苏州,某回走进旧书店来春阁,见到一本《桐桥倚棹录》。他知道此书已“沉没百年”,不期而遇,足见缘分,当即买回家中。
这是顾先生聚书得意时,可偶尔也有窘时。一次潘家询到上海,晚间顾颉刚和郑振铎陪他出游,顺路到四马路的一家旧书铺——集成书局。进门后,顾先生看到一部《春秋左氏古经》,是两部《皇清经解》中没有收进的,便花两元多钱买下了。主人见他买此书,就问:“还有一部毛奇龄的《春秋毛氏传》,要吗?”顾先生未打算多买,就搪塞道:“要买《春秋毛氏传》,不如买毛奇龄的全集好了。”他以为此全集是这个书铺不会有的。不料卖书人说:“这里有一部全集,可以看看。”这部书一向价高,北京市价百元,苏州图书馆刚进的一部是80元。顾氏买不起,就说:“我过一天来看吧。”意思是不准备买。主人说:“书就在这里,看看也好。”于是拿出给顾先生看。顾先生要脱身,又不想伤体面,就说:“我是不出价的,至多不过50元,你们不卖就算了。”他以为此全集绝不会有50元的价钱,正要走,只听一声“卖给你了”,犹如晴天霹雳。为了不失面子,顾先生只好买下。
如此搜罗,经年累月,顾先生家中的书又现叠床架屋之象。1954年7月下旬,他应中国科学院之聘,准备到北京工作。为此,他一边“各处辞行”,一边“整理书籍装箱”,以利与书同行。他在7月20日的日记中记载:“予之书籍向无统计,兹合沪苏两方凡二百二十五箱……平均以四百册计,已九万册矣,如抗战时不损失,胜利后不捐赠,则十二万册矣。”
顾先生到京后,住在干面胡同。为安置图书,科学院特意为他安排了一所大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