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之三 保险柜里的三克拉钻石

他是骄傲的意大利后裔，也是浪荡的美国痞子，他说所有美丽的东西必须和丑陋的东西合体，于是他把最丑陋的岁月换成最美丽的钻石。

它：坎昆，墨西哥，2012

他：Romeo，美国人&意大利人，21岁，行者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旅馆那薄薄的窗帘照在脸上，我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还在回味昨晚东海所讲述的故事。伸个懒腰，精神一下，快速洗漱准备出门。这一天我去了女人岛，天黑前坐船回到坎昆。回旅馆前我专门去集市采购特色龙舌兰酒，带回美国送朋友开派对用，顺便在市场拼命吃各种和牛油果有关的菜式。墨西哥的牛油果便宜又好吃，每一顿我都不错过，直到一年后偶然得知，牛油果原来是最容易让人长胖的蔬果——哭笑不得。

我买了些啤酒，想着晚上若是在那小院子再遇到东海可以请他来一瓶，如果遇到昨天围桌闲聊的其他几个人也不错。哪知一路回旅馆时下起了倾盆大雨，把我彻底淋成了落汤鸡，加上提着大袋小袋，好不狼狈。等雨停了，我回到旅馆后把自己洗干净，提着啤酒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已近子夜。院子里很安静，一张桌子的角落坐着一个金卷发的男孩，正低头在桌子上捣鼓着什么东西。

看来，我只能在他身上碰碰运气。

我：嘿，你好，我叫迈兮，要不要来点啤酒？

我在他对面坐下，往桌上放了两瓶啤酒。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绿色的眼珠子逆时针转了一圈，放下了手中的一个空空的玻璃葡萄酒瓶子。

Romeo：你好，中国女孩。

他右嘴角上扬，露出坏男孩们的经典款微笑。

我：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

Romeo：两天前你在前台check-in的时候我在那儿的沙发上用电脑，观察了你一下。一是因为这里亚洲人很少见，二是因为你讲话的声音听起来很可爱。抱歉，不是故意听到你和老板的对话的。

我：没关系啦，今天这里好冷清，昨天这个时候可是坐满了人。

Romeo：估计住在这里的人们没想到雨在这个时候会停，都早早睡觉了。我本想找人聊聊天，可惜一个人影都没有，刚想抽两口解解闷。好在你出现了，看来我的夜晚不会那么糟糕。

这时他顺手拿起一瓶我带来的啤酒，将瓶口直接塞进嘴里，熟练地用牙齿咬开了瓶盖，喝了起来。

Romeo：迈兮，你的啤酒品味比昨天晚上这里坐着的人好多了，昨天我本也想下来聊天，不过对桌子上的啤酒不感兴趣，又懒得出去买我喜欢的，随意最终选择赖在床上。你应该来墨西哥也没多久吧，就已经知道Sol在这里是和Corona一个级别的好啤酒。对了，我叫Romeo，意大利人。

我：那你怎么讲话是美国人的口音？

Romeo：你不也一样，是中国人，为什么讲话是美国人的口音？我12岁时随父母从意大利搬到美国，住在康涅狄格州一个有很多意大利移民的镇上。我今年21岁，你呢？

我：我19岁，还在美国上大学。啤酒是我随手在超市里拿的，只能说我运气比较好、正合你口味？

Romeo：小姑娘，你想听什么故事？

我：随便说说吧，比如你为什么来墨西哥旅行？

Romeo：旅行？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在旅行。我来墨西哥已经快十个月了，也不是很清楚什么时候会离开。

我：所以你是休学了吗？

Romeo：看来你对我很感兴趣啊？干杯！

他顺势拿过桌上另一瓶啤酒，同样用他的牙齿打开瓶盖，然后递给我。那对绿色的眼珠子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打量我，若不是他长得好看，我估计早就汗毛竖起走人了。哪料到上一秒还在打量我的他，下一秒就看向远处，自顾自讲起了他的故事。

Romeo：12岁的时候我全家移民到美国，我并不像我15岁的哥哥和17岁的姐姐反应那么忐忑，就是安静地上学、回家、打电玩。直到移民后大概一年多，我父母离婚了，才突然发现生活原来是天翻地覆地变了。我爸爸和住在同一个镇上另外一个比我们早五六年移民过来的意大利女人走了，我妈妈虽然得到了房子，可是她英文那么差根本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她后来去了镇上一个意大利餐厅当服务员，整天抱怨美国佬做的厚披萨根本就入不了口，可笑的是她自己也做不好那地道的薄薄的意大利披萨。她几乎每天下了班都喝醉了回家，再后来她索性不回家，直接睡到了那餐厅老板的家。我姐姐去佛罗里达州上大学，看得出她当时迫不及待离开家，她偶尔给我发邮件，说她很庆幸佛罗里达的阳光海滩在酒精的催化下会让她偶尔有一种回到意大利的幻觉。我哥哥在高中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偶尔会趁我妈不在家时来开派对，我就在一边看着他们在酒精、大麻和其他一些我闻所未闻的毒品作用下嗨爆一个个夜晚。有一次半夜三更我妈妈喝醉了回来，正巧撞见了我哥的派对。你猜怎么着？我妈不仅没发火，似乎还跟他们玩得很开心。哈哈哈哈。于是后来我哥的一伙人就更肆无忌惮了。

他一张口，就戏谑地说起了自家的故事。

Romeo：“书呆子”是我哥哥狐朋狗友里唯一一个和我混得熟的，他们都叫他书呆子是因为他长得就像个书呆子，带着方方的眼镜，据说成绩还特别好，是我哥他们一帮人里唯一一个不但考试从来不挂科还时不时能得A的。而我开始抽大麻也拜他所赐。每次过了子夜他们都玩嗨的时候，不是喝多了躺地上的，就是抽多了坐墙角发呆的，再或者总有几个能带来俩姑娘的。只有“书呆子”会跑来和我一起打电玩。他技艺高超，更重要的是，他看起来比我更享受游戏。于是自然而然，我和他一起抽起了大麻，然后那些游戏还就真比平时玩起来更有意思了。

Romeo：过了一年等我上高中，书呆子成功把我发展成了我们年级里的大麻倒卖者。我必须说那是一段对我人生很有影响的经历。我发现了自己身上很多“书呆子”预测到的潜能，比如说我其实比我想象的要更聪明狡猾，比如说我其实很会说话，比如说我其实还挺有经商头脑的。慢慢地，我的下线已经发展到了别的学校以及周围镇上，我开始手头充裕，也明白了为什么“书呆子”总有钱买那些最新款的游戏机。最重要的是我发现我爱上了那种冒险的刺激感觉。

原来坐在我面前的男孩曾经是个毒贩子！

Romeo：这样的生活差不多过了四年，应该说我的整个高中生涯的重点就是倒卖大麻。“书呆子”和我哥同一年高中毕业，他是他们一群人里唯一一个能上大学的，他考上了罗切斯特理工大学，不过读了一学期就辍学了，因为他发现大学一点意思都没有，还不如做一个专业倒卖者。我哥那一群人每隔几周还是会在我家集会，“书呆子”都会免费请大家抽最好的，然后和我交流倒卖经验。他给我展示他的各种新货，有海洛因，可卡因，摇头丸还有很多我没听说过的，他说他很看好我，还说如果高中毕业了不想念大学，可以去纽约找他混。还有一次他还破天荒带回来一个特别辣的姑娘，不过我哥那一群人都说那是个妓女。

Romeo：好了，故事说到这里就要开始悲情了。我高中毕业前一个月，“书呆子”没有出现在我哥一群人的聚会上，几天后我哥告诉我“书呆子”在纽约被抓了，详细情况他们也都不清楚。再后来我哥在家里一个人喝醉了，他一边哭一边说，这书呆子从牢里出来头发都要白了，他这辈子除了妓女，还没见识过正经姑娘呢。这件事情对我哥哥一群人的打击特别大，他们还是会偶尔聚会，但是再也没有那种喝酒嗑药乱性的场面了。我那个时候也非常迷茫，我发现这个世界上根本没人管我、在意我，我居然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四五年。我也后怕，像“书呆子”那样在某一笔交易里被抓了，然后从此失去自由。我从来没有好好考虑过我的人生，只知道我得停止倒卖大麻了。

Romeo估计是口渴了，喝了一大口啤酒，还是玩世不恭看着我笑。我听得入神，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断他。故事发生在两三年前，但Romeo讲述的时候我总感觉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Romeo：故事好听吗？你听得那么认真，要不要猜猜后面的事情？

我：你决定和过去告别，于是选择去远行？然后打算来墨西哥开始新生活？

Romeo：差不多吧。我浑浑噩噩过了一阵子后觉得是时候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了。特别是看到我哥身边一群混日子的人都开始找正经工作，其中两个人居然还回到社区大学开始认真学习了。选择来墨西哥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这里学费便宜，二是因为我以前学过点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比较接近，要精通不会太难。

我：明白了，所以你才会说你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那么你来墨西哥以后都做了些什么？住在哪里呢？

Romeo：我来的时候身上就带了800美金，先是在一个酒吧里当DJ，在那里认识的一个墨西哥女人爱上我了。我和她同居了三个月，只听说她离过两次婚，有个十几岁的孩子，不过她从来不告诉我她到底几岁，也把自己身份证藏起来了。我猜她至少应该有四十岁吧，不过上去还是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她很辣，所以我不介意。后来我们分手了，因为我想换个城市住住，就去了梅里达，认识了现在的女朋友，也是在酒吧里认识的，她是个富二代，家里有好大的房子，直接让我搬进去了。前阵子我突然发现她越长越胖，一点没有我刚认识她时候那么迷人了，还看我看得特别紧。于是前些日子我骗她说出去转悠两天就回去，当然我不打算回去了，等她没那么爱我的时候，我再回去把我的行李取回来。不得不说这里的墨西哥姑娘非常喜欢白种人，我发现吃软饭也是个屡试不爽的出路。

我：我有两个问题。如果这姑娘一直不能放下你怎么办？你倒卖大麻那么多年为什么来墨西哥只有800美金？

Romeo：如果她放不下我，那么行李就不要了呗，我也没什么值钱家当，重要东西都随身带了。至于你第二个问题，问得可真好，看来你是很认真地听我讲故事呢。你真想知道那笔钱去哪里了？

我：真的想知道，如果你不介意，我还很想知道那些年你靠倒卖大麻赚了多少钱。

他又开始狡猾地打量我，把头凑到我面前，眨巴起绿眼睛。

Romeo：如果今天晚上你陪我睡觉，那么明天早上我就会把这个无与伦比的答案告诉你。你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

我和他四目相对了几秒钟，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突然想到茉莉曾经说过，意大利男人都是糖衣毒药。

我：我不是墨西哥姑娘，见多了和你一样好看的白种男人。

Romeo：噢？像你这么有好奇心的姑娘就真不想知道我无与伦比的答案吗？

我：我不信你的答案能有那么无与伦比。

他挑了挑眉毛，再一次开口的时候，我心里偷偷乐了，极端自信的男人就是这么容易被激！

Romeo：离开美国前，我拿着那笔钱去买了颗上等的钻石。我只是想把我最丑陋的岁月换成一件最美丽的东西。记得有次“书呆子”嗑药嗨了，自言自语说他相信世界上有真爱，只是没有姑娘会爱上像他那么呆、那么怂的人，如果有一天有人会真心喜欢他，他一定要买一颗最漂亮的宝石送给那姑娘。只可惜，他或许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我想有一天我也会遇到一个爱我的所有、包括我的过去的人，那时候我会回到康涅狄格，从银行的保险柜里取出这颗钻石。你不是问我赚了多少钱吗？赚了一枚三克拉D级钻石。怎么样？这个答案不无与伦比吗？

Romeo还是自顾自地笑。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出乎我意料的答案。一整晚的故事和他本人给我的印象就是个玩世不恭的playboy，可在最后我却突然有一丝暖暖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对“书呆子”的遗憾与思念，还是对爱情的纯粹期望。

我：的确是个没有料到的答案，祝福你很快能成功地找到一个好姑娘，并奉上这颗无与伦比的钻石。

Romeo拉过我的左手，轻轻在我手背吻了一下。

Romeo：晚安。记住，我是个意大利绅士。

然后他站起身来，在夜风里抖了抖耷拉在眼镜前的卷发，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茉莉寒香〉

茉莉：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你如此残忍拒绝了意大利男人的一夜情请求。哎呀呀，这小哥白白在你身上投资了一小时讲故事了。

三个月后我和茉莉趁着春假去新奥尔良，一开始茉莉是不想去的，但听说新奥尔良有个“小法国”区后顿时来了兴致。此刻我俩坐在“小法国”的一家餐厅里，茉莉在我面前大快朵颐着生蚝，听我讲故事。当我讲完故事还沉浸在那颗保险柜里的三克拉钻石的时候，茉莉放肆地笑了起来。

茉莉：我说迈兮啊，你怎么运气那么好，我在欧洲生活了三年就差没被意大利男人搭讪了。

我：我更意外的是，猫村茉莉小姐怎么没去主动去和意大利男人搭讪？

茉莉：我去意大利的时候年纪小啊，那时候我才16岁。刚去瑞士上学没多久的时候，放假和几个朋友一起去意大利。我们住的青年旅馆里有几个美国大学女生，天天看到个意大利男人就发痴，送朵花就能骗上床。我觉得这群美国女大学生简直就是智障到了极点。有一天吃早饭的时候我听到两个姑娘在议论她们的小伙伴，说她昨天晚上没回旅馆，和一个意大利男人一夜情去了。说着说着她们的小伙伴顶着隔夜的妆容、一身昨夜的夜店装扮回来了，接着开始和她们描述这个意大利男人有多好，简单概括就是声音有磁性、嘴甜、绅士、温柔、幽默、活好，最重要的是早上醒来还喂她喝了杯热牛奶，最后kiss goodbye。这时候啊，她周围的几个小姐妹都满眼羡慕嫉妒恨，都巴不得前天晚上喝断片的是她们自己。这时候的我已经被她们一惊一乍烦死了。忍无可忍，我转过头问了句，他戴套了吗？你小心怀孕。

我：哈哈，茉莉你好坏啊，你怎么能那么坏呢。

茉莉：我这话音刚落，那傻大姐就慌了。“啊呀，怎么办，我不记得了呀，阿呀呀，怎么办怎么办。”然后我就特别后悔说了那么句话，因为她们一桌子人更吵了，有叫她回忆细节的，有叫她试图联系下这个男人的。最后青年旅馆的老板走了过去，说了段我至今记忆犹新的话。他是个四十多岁的意大利男人，优雅地拿着咖啡壶走到那桌前给那傻大姐倒了杯咖啡，说：“姑娘你说你早上醒来时他给你准备了一杯热牛奶？作为一个年轻过的意大利男人，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紧急避孕药你已经就着牛奶喝下去了，所以不要担心，请继续享受你的旅程吧。”然后那帮美国姑娘们就都傻眼了，总算是安静了一阵子。

我：听起来意大利男人还真是狡猾的物种啊！

茉莉：是啊，所以我一直希望有机会找一个切磋一下。你这个故事里的Romeo也是很符合我对意大利男人的想象，有意思。

我：总会有机会的，茉莉，我期待你把意大利男人骗得哭笑不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