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东周士人:有文化无“恒产”的读书人
周幽王十一年(前771),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赫赫宗周,褒姒灭之”,西周王朝随之而亡,进入东周。东周是中国古代社会发生激烈变动的时代。在这个社会转型时期,新旧事物共生而混杂,“奇辞起,名实乱”,“贵贱不明,同异不别”。原先王官中事“史”、“乐”之司者,流浪在野,成为流浪知识者和自由职业者,民间盛行私人讲学。阶级和等级关系都出现了巨大变化,士的成分随之也就不再限于低层贵族了。
春秋时期,不少士已丧失了贵族身份而沦为平民。这些士虽有文化孑遗,却或亲自耕田,或因贫困而借债,显然已非享有禄田的贵族,有文化而无“恒产”。另一些位居平民的人则脱颖而出,通过读书转型,加入到士的行列中来。《国语·齐语》和《管子》载,管仲建议士农工商分区居住,齐桓公便实行“四民”(士农工商)制度,士与农工商并列。这就说明,士已不再属于贵族等级,而沦为士人,居于“四民”社会层级之首。这个士人群体或阶层,具有开放性和流动性,成员中既有没落的贵族子弟,也有掌握了文化知识的平民乃至奴隶。东周贵学,无论贫贱,“学优则仕”。百里奚本来为奴,颜回“贫”而好学,墨翟“出身微贱”,侯羸“家贫”,申不害为“贱臣”。他们虽有文化知识却没有“恒产”,或者靠文化知识作为仕宦的敲门砖,或者靠一技之长独立谋生。东周政治观点也没有禁忌,六经之外,九流并出,礼教束缚远远没有出现。因此,他们虽有精神追求,有文化,读写能力高,但价值取向并不一致。
在东周社会转型期,礼乐旧文化的对面是兴起的官僚制度新文化,需要官僚政治文化建构。官僚按照法律和行政法规办事,而这些法律、法规,又必须以书面的形式固定下来。春秋战国大量士人做舆论、官僚和技术工作,与官僚政治文化建构互为因果。这个来自不同阶级的士人阶层,就是春秋战国士人新兴知识阶层的原型。总之,他们不受身份贵贱限制,依靠新兴的官僚结构和知识谋生,价值取向上呈现多元化的趋势,这是士人新兴知识阶层基本的性格特征。
春秋到战国,封建萎缩,宗法崩坏,贵族结构也由膨胀到解体,社会转型留出一大块真空。各国国君需要回答:礼崩乐坏了,今后怎么办?原来属于贵族的种种特权,现在该归谁所有?还有就是,法权的来源与执有应该属于谁?一般国君们的想法,自然是一切都该收拢到自己这里,把新兴士人阶层看作自己收拢权力的工具。士人们有新的政治理想,并不甘心只做工具。士人周游列国,向诸多国君推销自己的治国主张。士人们主张并不一致,带着各自的答案游说诸侯,一旦担卿任相,就改制变法,实践自己的主张。那些游说中没有上位的士人,则退而居其次,要么办学传道于子弟,要么著书立说辨明自己的思想。春秋诸子著述,“礼失求诸野”是其特色:
“方今去圣久远,道术缺废”。其时距离上古圣人之道已很久远,都邑中既然不知礼了,可于外野求之。“王道既微,诸侯力政”,孔子有自“周礼”后退而求其次的意思。二是这“野”显然是指与都邑相对而言,城邦以外的广大地区。意思与人类学家的field(田野调查)一样,指的也是传世文献中记载的历史以外的、更广阔的天地间发生的历史。三是不仅是去田野中寻找新的历史,而或许更重要的是,在田野中去对那些传世文献记载的历史加以理解和重新理解。
如上述,到了春秋后期,诸子贤哲主要的文化工作,是在贵族以外的历史民间,对“周礼”的知识体系和内涵进行更新和重新演绎。
“这个转型时期的政治主张,大体分为三派:贵族派、君主派和士人派。维护贵族利益的,是怀念旧社会的保守派;主张君主利益和主张士人利益的,则都是革新派。只不过,是在往两个不同的方向上革新罢了。”革新的结果,是在接下来漫长的历史中,君主一次次成功绞杀并战胜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