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出茅庐

1899年5月，斯大林离开第比利斯正教中学，这一年都在四处游荡，既没找到工作，又没有固定的住处，生活无着。他到哥里同他的母亲待了一些时候，后来又返回了第比利斯。靠着朋友的帮助，断断续续地给一些富家子弟教课，挣得一点点钱勉强度日。一直到这一年年底，他才找到了一份较为固定的职业，在第比利斯天文台当职员。尽管这份工作的薪水也很微薄，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一间房子，第一次尝到了清静的味道。他不上班的时候，就玩命地读书。他的房间没有什么陈设，十分简朴，但桌子上总是堆着厚厚的书和小册子，其中有很多普列汉诺夫和列宁的著作。

1900年“五一节”快到了，斯大林和其他一些人忙于准备节日的活动。“五一节”在当时的格鲁吉亚是非法的，从来没有搞过庆祝活动。他们准备在这里举行第一次示威集会。在指定的4月23日，四五百名工人集合于远离警察视线的第比利斯远郊盐湖。示威者高举自制的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画像和用俄文、格鲁吉亚文、亚美尼亚文写的革命标语。斯大林和其他几个人在集会上发表演讲，声称1901年的“五一节”示威游行将在第比利斯市内举行。最后，集会者唱完《马赛曲》就匆忙解散了。8月，他还同吉布拉泽等人酝酿发动一次铁路工人罢工，但没有成功。就在这一年的夏天，列宁的朋友、《火星报》的拥护者维克多·库尔纳托夫斯基从流放地回来后抵达第比利斯，斯大林很快就结识了他，并与之建立了联系。

自被正教中学开除到1900年的这段时间，是斯大林思想和政治生涯发展中一个很重要的阶段。在此期间，继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于1898年在明斯克成立之后，列宁等人又于1900年12月在莱比锡创办《火星报》，批判否认工人阶级需要有独立政党的经济派，为建党做思想上和组织上进一步的准备。《火星报》编辑部派出许多特派员和代表，在俄国秘密地同地方小组建立联系并帮助建立地方组织。在第比利斯，年轻的社会主义者很快就把自己称为“火星派”，斯大林也是其中之一。正是在这种国内政治浪潮的冲击中，在列宁、普列汉诺夫等火星报人的思想熏陶下，斯大林逐步成为了列宁学说的追随者。斯大林自己1924年1月28日在克里姆林军校学员晚会上发表演说时也说：“当我知道列宁从19世纪90年代末，特别是从1901年以后，在《火星报》出版以后的革命活动的时候，我就深信列宁是一个非凡的人物。当时在我看来，他不是我们党的一个普通的领导者，而是我们党的实际创造人……当我拿列宁和我们党的其他领导者比较的时候，我总觉得列宁的战友普列汉诺夫、马尔托夫、阿克雪里罗得等人都远不如列宁，列宁和他们比较起来不单是一个领导者，而且是一个最高典型的领导者，是一只山鹰……这个印象……深深地印入了我的心灵。”1901年的“五一节”示威游行果真准备在第比利斯市内举行，当斯大林和库尔纳托夫斯基等人正在紧张地准备之时，警察就掌握了他们的计划。3月21日，第比利斯警察局先发制人，逮捕了库尔纳托夫斯基等50多名积极的社会主义者，当晚又搜查了第比利斯天文台的职工宿舍。斯大林正好不在家，所以逃脱了逮捕，但他已经无法再回到天文台，因而不得不辞去了天文台这份工作。由于警察的搜捕，斯大林不得不隐姓埋名，转入地下。在隐藏了几个星期以后，他还是设法参加了“五一节”的示威游行。在以后的十几年时间，他曾使用依·贝索什维里、柯巴等近20个假名从事地下革命工作。

1900年的斯大林

1901年9月，斯大林与拉多·克茨霍韦利、祖鲁启则等人一起在巴库组建了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比利斯领导小组，并创办了用格鲁吉亚文出版的秘密报纸《斗争报》，与《火星报》一起在格鲁吉亚秘密发行。斯大林的第一批文章就是在这家报纸上发表的。从此，斯大林开始在当地的马克思主义者中崭露头角。

在《斗争报》的创刊号上，发表了斯大林参与撰写的《编辑部的话》。这篇社论主要不是阐述社会主义原则和革命策略，而是间接地反对“麦撒墨达西”社中以诺伊·饶尔丹尼亚为首的温和派（多数派）。1901年11-12月，《斗争报》第2-3两期合刊上又发表了他参与撰写的《俄国社会民主党及其当前任务》一文。文章阐述了列宁《火星报》的科学社会主义思想原理，认为俄国社会主义者的任务是要建立一个“以坚定的原则和不可摧毁的秘密活动武装起来的强大的政党”，这个政党要以政治斗争为主，反对专制制度，清除“经济主义”对工人运动的影响。后来这两篇文章均收入《斯大林全集》第1卷，成为了斯大林个人的作品，其实这是不准确的。

1901年11月11日，斯大林被选入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比利斯委员会。两周以后，他被派往巴统。巴统位于黑海沿岸，比第比利斯小得多，仅有3万人左右，而第比利斯则有15万人。但随着外国资本的流入，巴统迅速发展为俄国的一个工业中心，当时已有包括著名的路特希尔德在内的10个大型企业，高加索四分之一以上的产业工人居住在这里。

斯大林来到巴统以后，着手组织和发动工人，筹建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巴统委员会，在路特希尔德、曼塔舍夫、西杰利吉斯等工厂中组织社会民主党小组。当时警察的一份机密报告也说：

1901年秋天，第比利斯社会民主党委员会派了它的一个成员约瑟夫·维萨里昂诺维奇·朱加施维里（他从前是第比利斯正教中学的六年级生）到巴统来，目的是在工厂工人中进行宣传。由于朱加施维里的活动……社会民主党的组织已经开始在巴统的所有工厂中出现。

在斯大林到巴统之前，这里的社会民主运动是由尼古拉·齐赫泽领导的。他从前也曾在第比利斯正教中学上过学，但未毕业。他虽然以学识渊博、能言善辩而深受人们尊敬，但他与格鲁吉亚的大部分社会民主党人一样，赞同“合法马克思主义”，反对革命暴力活动。当得知斯大林要在巴统发动工人的计划时，他吓得要死，好几次主动找斯大林谈，后来又通过朋友去劝斯大林，恳求他放弃斗争的计划。

1902年的巴统

斯大林并未听从齐赫泽的劝告。他在巴统活动时使用的是他早年崇拜的偶像“柯巴”这一假名。1901年12月31日，在一个工人家里，他以举行“新年舞会”的名义召开了社会民主党小组秘密代表大会，成立了一个新的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巴统委员会。到1902年2月底，已在巴统的各大工厂的工人中建立了11个社会民主党组织。

与此同时，斯大林等人还设立了一个秘密印刷所，印制传单和宣言书。当时设备很简单，条件也很苦。据当时一个与斯大林共同工作的人回忆说：

一个拥挤的小房间，里面点着昏暗的煤油灯。斯大林坐在一张小圆桌旁写稿。他一旁是印刷机，几个排字工人正在忙着。铅字摆在火柴匣和香烟盒里，或者摊在纸上。斯大林经常把刚写好的材料递给排字工人。

1902年的斯大林

这间小房子还是斯大林的宿舍。不久，他从第比利斯又搞到了一台印刷机、一台现金出纳机和一套铅字。印刷所的规模有所扩大。

1902年2月27日，路特希尔德工厂工人举行了罢工，当局除使用警察外还调来军队进行镇压，于3月7日逮捕了32名工人。3月8日，有近300名工人举行游行示威，要求释放被捕者，不料这些工人也全都被捕，结果引起了更大规模的示威游行。第二天有近6000名工人上街，遭到军队枪击，打死15人，打伤54人。这个事件震动了全国。这一事件之后，巴统警察开始加紧搜捕革命者，竭力想发现印制传单的秘密印刷所。为了躲避警察的视线，斯大林迁到了巴统附近的阿布哈齐安村。他住在一个老穆斯林哈希姆的房子里，并把印刷所也搬到了那里。工人们穿着高加索妇女的服装，戴着传统的长面纱，化装成女人来这里取传单。当时因此而闹出一个有趣的误会，当地邻居们以为他们是在印制假钞，要求与他们分享利益，斯大林他们费了不少周折才使邻居们明白事情的真相。

尽管在巴统活动期间东躲西藏，但1902年4月5日，斯大林在参加巴统委员会的一次会议时还是被捕了。

1902年斯大林被捕时建立的档案

斯大林（后排右四）第一次被捕后在狱中与狱友的合影

斯大林第一次被捕时住的小囚房

斯大林被捕后，先是关在巴统监狱。6个星期后，警察给他立了个人档案，档案中有一张正面照片和一张侧面照片，并附有如下文字说明：

身高：2俄尺4俄寸半（约合5英尺4英寸）。体型：中等。年龄：23. 左脚第二和第三个趾头联趾。相貌：一般。头发：黑褐色。胡须：褐色。鼻子：直且长。前额：直而狭。脸：长，黑，有麻子。

在巴统监狱囚禁一年后，斯大林于次年4月被转到离巴统监狱80英里远的库塔伊西监狱。一个当时也被关在这个监狱的温和派社会民主党人后来回忆说，柯巴走路蹑手蹑脚，活像只猫，偶尔也拘谨地笑一笑，但从不大喊大叫，也没发过脾气。他的这种镇静和克己的风格当时已经很突出。

在斯大林被监禁时，1903年3月，高加索社会民主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在第比利斯举行，会上成立了俄国社会民主工党高加索联盟（联合会）。据《斯大林全集》第1卷记载，斯大林缺席当选为该联盟委员会委员。但据当时参加大会的菲力浦·马哈拉泽说，当时大会期间选出的各委员会中，没有斯大林。斯大林是1904年初从流放地逃回第比利斯后才被补选入委员会的。

斯大林被关在监狱中，当局也找不出太多的准确证据来为斯大林定罪，只好于1903年7月9日判处他3年流放，地点在西伯利亚东部的伊尔库茨克省巴拉甘斯克县的新乌达村。与判处徒刑相比，判处流放是一种比较轻的惩罚，囚犯们通常是在宪兵监护下进行长途跋涉，但不用戴镣铐，而是坐着船或轻快的驿站马车。斯大林去西伯利亚是取道诺沃罗西斯克、罗斯托夫、察里津、萨马拉去的，最后于11月27日到达流放地。

1903年时的斯大林

新乌达村（1903年）

斯大林在流放地待了一个多月。据斯大林自己1924年1月28日在克里姆林军校学员晚会上发表演说时回忆说，他在这里流放时曾收到列宁的一封信，“列宁的这封信虽然比较短，但是它对我们党的实际工作做了大胆无畏的批评，并对我们党在最近时期的全部工作计划做了非常明确扼要的说明……可惜我按过去秘密工作者的习惯，把列宁的这封信同其他许多信一样烧掉了，这是我不能宽恕自己的。从那时起，我就和列宁认识了”。托洛茨基在《斯大林评传》中对此提出了质疑。苏联和俄罗斯的一些学者经过考证，认为此事纯属斯大林杜撰，是斯大林为了往自己脸上贴金。

斯大林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气候比较温暖的格鲁吉亚，西伯利亚的严冬无疑对他是个严峻的考验，但他并没有想要在流放地浪费宝贵的时光，一到流放地就开始准备逃跑。当时正值日俄战争前夕，紧临战争前线的流放地管理制度也很松懈，要逃跑非常容易。1904年1月5日，斯大林从西伯利亚逃了出来，并很快回到了第比利斯。他到达第比利斯以后，见到了谢尔盖·阿利卢耶夫（后来成为斯大林的第二个岳父），并把自己逃跑的经过告诉了他。阿利卢耶夫在1946年出版的《走过的道路》一书中追述说，柯巴第一次企图逃跑时把脸和耳朵都冻伤了，不得不回去找暖和一点的衣服。一个可靠的马车夫赶着西伯利亚结实的三驾马车迅速穿过雪封的公路，把他送到最近一个火车站。回来的路上穿过乌拉尔地区。

斯大林在流放时，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举行了第二次代表大会。这次大会是1903年7月17日——8月10日（公历7月30日——8月23日）先在布鲁塞尔，后在伦敦举行的。大会通过了党纲、党章，选出了中央委员会。党纲提出党的最终目标是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用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近期任务是推翻沙皇专制制度，进行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建立民主共和国，没收地主土地，实行8小时工作制，实现民族自决权。在这次大会上，党的组织原则问题争论激烈，并因此出现了以列宁为首的布尔什维克派（多数派）和以尔·马尔托夫为首的孟什维克派（少数派）。在大会上还选出了由列宁、普列汉诺夫和马尔托夫组成的《火星报》编辑部，但马尔托夫拒绝加入。10月18日，普列汉诺夫要求把原来的编委都吸收进编辑部，列宁对此表示反对，于10月19日退出了《火星报》编辑部。从此以后，《火星报》成了孟什维克的机关报。斯大林在流放时，也许听说过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二次代表大会的情况，但大会的详细情况是他回到格鲁吉亚后才知道的。当时有3个高加索的代表参加了大会，他们是诺伊·饶尔丹尼亚、阿·格·祖拉博夫和迪·亚·托普里泽，他们回去以后对高加索的社会民主党人介绍了大会的情况。

但是，饶尔丹尼亚当时就已属于孟什维克（祖拉博夫和托普里泽是后来才转向孟什维克的），他回到格鲁吉亚后，利用自己的权威使格鲁吉亚社会民主党人大都站到了孟什维克一边，在以后约20年的时间里，孟什维克一直是格鲁吉亚最强大的一派。

斯大林从流放地一回来，就陷入了混乱而变化不定的派别斗争中。同意谁，站在哪一方，他不能不深思熟虑。但这种考虑和选择，并不意味着他最初就是一个孟什维克，就像托洛茨基所断言的那样。实际上也没有证据证明斯大林曾经是一个孟什维克。不过，斯大林成为一个坚定的布尔什维克，则是有一个过程的。他是在党内斗争中、在不断学习列宁的著作中逐步接受列宁思想并支持列宁的。从他1904年9-10月于库塔伊西写给在莱比锡的好友达维塔什维里的两封信中，可以看出他的决心已定。信中表示坚决支持列宁的思想，称“列宁是一个真正的山鹰”，并对普列汉诺夫写文章攻击列宁《怎么办？》很恼火，他说：

普列汉诺夫分析《怎么办？》的几篇文章，我也读过了。此人不是完全发了疯，便是心怀仇恨和敌意。我想这两个原因都是有的。我觉得普列汉诺夫是落在新问题的后面了。他以为在他面前的还是旧时的论敌，所以他总好唱老调，说“社会意识决定于社会存在”“思想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现在我们关心的是，怎样把各个思想创造成一个思想体系（社会主义理论），怎样把大大小小的思想结成一个严整的体系——社会主义理论，并且由谁来创造和结成。究竟是群众向自己的领导者提供纲领和纲领的根据呢，还是领导者向群众提供？

但是，斯大林在布尔什维克中的影响也是逐步扩大的。1904年11月在第比利斯举行了一次布尔什维克代表会议，在来自高加索各地组织的15位代表中，就没有斯大林的名字。1905年4月在伦敦召开的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三次代表大会时，斯大林也不是外高加索党组织四人代表团的成员，只是到了同年12月，斯大林才作为高加索联盟的代表出席了在塔墨尔福斯（芬兰）召开的全俄布尔什维克第一次代表会议。

斯大林站到布尔什维克一边，这需要勇气，因为当时在高加索，列宁和布尔什维克没有多少支持者。这也符合斯大林的性格，只要他认定了的，他就会毫不犹豫，决不优柔寡断。这种性格为他带来了成功，也为以后的革命事业带来了某些不良后果。

1898年3月，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一次代表大会虽然宣告成立党，但没有制定出党纲和党章，选出的中央委员会成员多数很快被沙皇政府逮捕，实际上未建成党。列宁因流放也未出席此次大会。

参见《斯大林全集》第6卷第47-48页。

参见《斯大林全集》第1卷第9-25页。

转引自艾萨克·多依彻《斯大林政治传记》第56页。

尼·齐赫泽（1864-1926），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二次代表大会后成为孟什维克的首领之一。1917年曾任彼得格勒苏维埃主席和第一届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1918年任格鲁吉亚立宪会议主席。1921年苏维埃政权在格鲁吉亚建立后，逃亡巴黎。

参见托洛茨基《斯大林评传》（上）第47页。

约合1.63米。

参见伊恩·格雷《斯大林——历史人物》第44-45页。

伊恩·格雷《斯大林——历史人物》第44-45页。

菲·马哈拉泽《外高加索共产主义组织简史》，第比利斯1967年版，第70-72页。参见姜长斌《历史的孤独》第25-26页。

《斯大林全集》第6卷第48页。

参见托洛茨基《斯大林评传》（上）第68-70页；德·恩·科斯特申《产生于大型谎言制造厂的一封“短信”（对伪造的列宁与斯大林之间的通信的考证）》，载（俄）《半人半马》杂志1992年5-6月。

转引自托洛茨基《斯大林评传》（上）第55页。

参见托洛茨基《斯大林评传》（上）第63-73页。

参见《斯大林全集》第1卷第47-4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