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战胜荣归
果月十八日事件对缔结《坎波福米奥和约》无疑是有力的推动。督政府到那时为止还不十分倾向媾和,但在所谓“政变”的拉丁文的打击之下,终于看到有必要给法国以和平来博取那些不满分子的谅解。在此同时,奥地利眼看法国国内保王派种种阴谋彻底失败,也认为同共和国缔结和约正是时候。奥方虽然屡战屡败,和约还是能使其在意大利保持优势地位。
意大利战役不仅在武功方面取得众多的光辉成就,从效果看,还缓和了遍布法国的共和精神的凶猛气焰。波拿巴以平等立场同王公大臣谈判,但胜利和他的天才赋予他的优越感丝毫未减。他使各个外国朝廷逐渐熟悉了共和法国,也使共和国再不致认为一切由君主统治的国家都一定是敌人。
在这种种情势下,总司令的离去以及他预期的巴黎之行引起了普遍注意。懦弱的督政府准备在首都恭候这位意大利征服者的光临。
11月17日他离开米兰,前往拉什塔特的大会去主持与会的法国代表团。但出发之前他给督政府送去一件纪念品,上面的题词虽很难令人置信,却是千真万确的。这件纪念品是意大利方面军的一面军旗,奉派承担向政府献旗光荣使命的是儒贝尔将军。旗帜的一面为下述字样:“祖国感谢意大利方面军。”另一面列举了各次战役攻占的地方以及意大利战役惊人而简单的历史:
“十五万名战俘;170面军旗;550门攻城炮;600门野炮;5套桥梁器材;9艘64炮军舰;12艘32炮巡航舰;12艘海防舰;18艘帆船;同撒丁国王休战;与热那亚缔结临时条约;同帕马公爵休战;同那不勒斯国王休战;同教皇休战;《累欧本临时条约》;与热那亚共和国缔结《蒙特贝洛临时条约》;同奥皇签订《坎波福米奥条约》。”
“解放了波伦亚、斐拉拉、摩结纳、马撒—卡拉拉、罗马尼阿、伦巴第、布里西亚、贝格米、曼图亚、克雷马、维罗纳的一部分、恰文那、博米欧、瓦尔泰利纳、热那亚、奥属费埃夫斯、科西罗各郡、爱琴海以及伊撒卡岛等地的人民。”
“运往巴黎米开朗琪罗、格其诺、狄相、维罗纳人保罗、科勒佐、阿耳巴诺、卡拉齐、拉斐尔以及列奥纳多·达·芬奇的大批杰作。”
以上便是那面军旗上列举的意大利战役的军功、政治成果以及获取的艺术纪念品,它注定要陈列在督政府公众接见厅。
大部分意大利城市惯于把战胜者看作他们的解放者——响彻阿尔卑斯山脉到亚平宁山脉一带的自由一词就有这样的魔力。赴曼图亚途中,总司令在古代公爵宫室中住了两天。到达曼图亚的次日,他参加了哀悼新近去世的奥什将军的军礼葬仪。他的次一目标是催促正在兴建的维吉尔纪念碑加紧施工。于是,他在一天之中向法国和意大利都表示了敬意——向当代的光荣和古代的盛名——向桂冠军人和桂冠诗人。
这时一个初次见到波拿巴的人,在写往巴黎的信中这样描述他:“我怀着深切的兴趣和最高度的注意力注视那位建立了那些丰功伟绩的非凡人物,他身上似有某种东西显示他的业绩尚未终结。我发现他极像他的画像,小个子、痩削、苍白、神情疲乏,但不像报道所说的健康不佳。在我看来,他听人说话时感兴趣的不多,与其说是在听人说话,不如说是在独自出神。他的面貌表现出一种伟大的智慧和习惯的沉思样子,却又毫不透露内心的活动。不能不认为,在他那好思索的头脑里,在他那无畏的心胸里,正在构想某些行将影响欧洲命运的谋略。”
这封信如果不是发表在1797年的报刊上,很可能被认为是后来种种事实已证实之后才臆想出来的。
波拿巴途经瑞士的旅程在他是真正的胜利,而且是有其作用的。他的到来似乎平息了人心的不安。瑞士人看到阿尔卑斯山另一侧发生的许多变化,担心他们国家会遭受肢解,或者至少会被侵占部分国土。每到一地他都致力于恢复他们的自信心,每到一地他都受到热烈欢迎。他前往拉什塔特的路途上经过萨伏衣的埃克思、伯尔尼和巴塞尔。抵达伯尔尼是夜间,我们从灯火辉煌、坐满美女的夹道马车中间穿过,她们高呼:“波拿巴万岁!和平使者万岁!”
到拉什塔特时,波拿巴得到督政府的函件,召他前去巴黎,他万分情愿地服从了这项邀请,以便从一个他自知只能在那里充当无足轻重角色的地方脱身。他早已决定离开那里,永不返回。那样乏味的差使不适合他的个性,他也极不满意类似坎波福米奥那样的和议。
波拿巴在圣赫勒拿岛说,他从意大利归国时带回不到三十万法郎,但我知道那时他拥有三百万法郎。只带三十万法郎,他后来不可能在巴黎有那样的生活方式,在海岸旅行以及在其他用途上也不会有那大笔大笔的钱可花。
波拿巴的几个兄弟很想在他头脑里占据完全的优势,力图减少约瑟芬凭自己的爱情对丈夫产生的影响。他们设法激起他的嫉妒,并利用我们离去后她还留在米兰一事大做文章,不过那是波拿巴准许的。但由于他信任妻子,他的海岸之行,他为尽早远征埃及而不停歇地加紧准备,以及他在巴黎停留之短暂,使这种感情未能占据他的头脑。后面我还有机会叙及这些阴谋。我享有他们两人的信任,便有机会避免或减少大量烦恼。如果约瑟芬仍然健在,她当承认我这点功绩。我从未冒犯过她,只有一次为她女儿奥坦丝的婚事无意中得罪了她。约瑟芬从未对我谈起此事。波拿巴有意把他这位继女配给迪罗克,他的几个兄弟亟愿促成此事,好使约瑟芬同波拿巴最挚爱的奥坦丝分离。约瑟芬则希望奥坦丝嫁给路易·波拿巴。她的动机不难想见,是要在一个对于她似乎尽是仇敌的家庭里获得支持。她达到了目的。
卢森堡宫做了最盛大最豪华的准备工作来迎接从拉什塔特归来的波拿巴。卢森堡宫的大院装饰幽雅,他们还在南端靠近卢森堡宫的地方构筑了一个圆形大剧场招待官员。正门对面是国家祭坛,周围是自由、平等与和平三女神像。波拿巴进入时,人人脱帽起立,窗口挤满了年轻美貌的妇女。典礼虽然这般豪华,然而其特色却是冷如冰霜。大家到场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见识场面,笼罩会场的是好奇心理而不是欢乐气氛。这也得怪督政府的一个职员,他硬要爬上一处不拟使用的脚手架,他一只脚刚跨上木板,架子便侧转,这个冒失家伙从架子上一直摔到地面。事故使全场为之惊愕,女士们吓得晕倒,各窗口的人几乎逃避一空。
欢迎会上,督政府竭尽铺张豪华之能事。当时任外交国务秘书的塔列朗,发表了百般阿谀的演说词,向督政府介绍波拿巴。但是全场听得极不耐烦,简直没人理会他的演说——大家都迫不及待地要听听波拿巴的。于是攻占意大利的将军站起身来,态度谦逊但声调坚决地发表了下述简短的讲话:
“各位督政公民,法国人民为获得自由必须同各国君主较量。要得到一部以理性为基础的宪法,必须克服一千八百年来的各种偏见。共和三年的宪法和你们战胜了这一切障碍。宗教、封建制度和王政在两千年间相继统治欧洲。但是你们不久前缔结的和约,开始了代议制政府的时代。你们已经组成了伟大的国家,其领土以大自然亲自画定的疆界为范围。你们的成就还不止此。向来以科学、艺术和伟人出生地闻名的欧洲两个最美丽的部分,怀着乐观的期望看到他们祖先的墓地上升起了自由的精神。这就是命运行将安置两个强大国家的基座。”
“我荣幸地呈献给诸位的是在坎波福米奥签订并且业经奥皇陛下批准的条约。法国人的幸福得到最有实效的法律保障时,欧洲就获得自由了。”
当时的督政府主席巴拉斯致答词,然后拥抱了司令,其他督政也随之一一和他拥抱。各人都尽其所能在这出多情的喜剧中扮演自己的角色。
议会两院在表现欢乐方面也不甘落后于督政府。几天以后,他们在卢浮宫画廊中摆设盛大筵席款待司令,画廊里新近增添了一批从意大利运来的优秀油画。
在巴黎,他仍然住在赴意大利以前居住的那所朴素的小房子里。这所小房子所在的香德林路大概在这时候被市府改名胜利路,以示对其鼎鼎大名的居民的恭维。他在这里又恢复了他爱好的研究和消遣。看来他以同自己的朋友聚会为满足,似乎有意回避大众的青睐和喝彩。这种荣誉,要是旁人处在他的地位或将孜孜以求。一般人并未立刻知道他在巴黎,他走在街上也难得被人认出。他的生活方式毕竟与贫穷无名时有所不同。他的社交范围在最高级的圈子里,他不时厕身其间;在家里接待宾客的殷勤幽雅气派又是约瑟芬主持应酬时最拿手的长处。但是策略和高傲促使他不去招惹闲话和非议。他再次行动以前,必须充分观察;他很有自知之明,无论愚民或者贵人的青睐都不至使他飘飘然。
在这个时期大多数社交活动中,他以态度冷静自制而引人注目。他看上去总在考虑重大的谋略,以致不能从平常轻松的谈话中随意松弛一下。他不让别人同他熟识到谑而不恭的程度。他不论在何处露面,总还是洛迪、阿尔科拉和利沃里的那个波拿巴。
1798年1月,他又同以前那样试图获得时代的天命和督政府中的一个席位,可是未能成功。不过他一发觉时机不利便抛在一边了。督政府得不到任何党派的欢心。党派甚多,从数量上看大约要数保王党最强大。纯粹的共和党人依然是强有力的。意大利方面军远离而又分散。莱因方面军人数多得多,同样训练有素,可有其自己的将领——那些人的名声并不比他自己差多少,只是不如他们在意大利的袍泽弟兄那么幸运,因此没有发那么大的财。难怪莱因方面军士兵即使不对其将领,也对其他部队略怀嫉意。用拿破仑自己的话说:“梨子尚未成熟。”
因此,他出发对朝向英国的法国海岸做正规勘察,意在改进海岸防务,并且(至少装作如此)选择最适合入侵部队登船的地点。这项作业他再内行也没有了;沿岸多处多年后方才见效的重大防务改进,是他在这个时期首先建议的。他想在八天的匆促行程中确知突袭英国是否可行。陪同他的有拉纳、苏科夫斯基和我本人。他凭高度的耐心、学识和机敏从事考察;他向水手、领航员、走私贩子和渔民请教到午夜;他提出异议,全神贯注地听取回答。我们经过安特卫普、布鲁塞尔、里尔和圣康坦返回巴黎。“那么,司令,”我说,“您对此行有何想法,您满意吗?”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很快作答:“太危险了,我不愿尝试。我不能把我们美丽法兰西的命运冒险押在这样的赌注上。”
前一年秋季,他曾亲自向外交部长、著名的塔列朗建议,最好是从世界的另一个地方打击英国——攻占马耳他,然后去占领埃及,那就马上有了一块足够补偿法国丧失的西印度各殖民地的领土,并可据以骚扰英国对印度的贸易和整个大英帝国。如今他重提这项计策。东方是用武和求荣之地,是他心神萦绕、留恋不舍的地方。“欧洲不过是个鼹鼠丘,”他说,“一切伟大的盛名都来自亚洲。”在督政府眼中,进攻法国的老盟友土耳其大君的领属虽是不义之举,但还只是个小小的障碍,波拿巴的内行见解,即当时入侵英国将遭失败,自然显出其应有的分量。于是决定远征埃及——但是严守秘密。英国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从诺曼底到庇卡底之间的海岸上,波拿巴故意往返于这段海岸和巴黎之间——而当时地中海沿岸才是真正预定要行动的舰船和部队集结的地方。
根据我的观察,我以为,无限期地派出一支常胜军,而且很可能要断送法国舰队,这种明显的危险让位于当局的愿望:让法兰西摆脱那个声望令人嫉妒的野心勃勃的青年人。对于波拿巴,他深信除了在这种冒险事业和自己必定毁灭之间做一选择,别无出路。他认为,埃及正是能够维持他的声誉并给他的盛名增添新光荣的地方。1798年4月12日,他被任命为东方军总司令。
他既然有心把意大利诸王公的陈列室和画廊搜索一空,也就决不会放过攫取一批埃及古代丰富珍宝的时机;他也没有低估这次远征可能提供的各种机会,即以周密观察各种自然现象来扩展科学的范围。因此,他调集了一批优秀的艺术家和鉴赏家,为首的是经营他意大利收藏品的蒙日。一批学者(多达百名)成了这支侵略军的部分幕僚,这也许是破天荒的事。
当时英国政府虽然不曾怀疑到这支军队的真正目标,可也没有放松对土伦动静的侦察。他们或许以为,集结在该地的船舰也是为了参与入侵英国的重大计划。不管怎样,他们已给当时指挥地中海基地的纳尔逊派出了一支强大的援军。而纳尔逊,当波拿巴抵达土伦时,正在港口视线所及的海面巡航。拿破仑完全知道,当纳尔逊的面登船不啻投入毁灭的深渊,便等候某种意外事件能把他从这个虎视眈眈的可怕敌人的监视下解救出来。5月19日傍晚,好运轮到他了。一阵强烈的飓风把英舰刮离海岸,有些舰只受创甚重,以致纳尔逊不得不驶入撒丁尼亚各港修理。法军司令下令全军火速登船。最末一名士兵上船后,太阳升起在这支强大陆海军的上空。那太阳是如此光彩夺目,以致后来被士兵高兴地称之为“拿破仑的太阳”。
解放与自由两词源出同一拉丁语词根。
古罗马叙事诗人,公元前70—前19年在世。
波拿巴并非如传说那样在土伦把迪罗克收入炮兵并担任自己的侍从武官。他们是后一时期在意大利结识的。迪罗克的冷静性格和不是漫无边际的头脑正适合拿破仑,因此终其一生,他一直得到拿破仑的信任。拿破仑托付他的使命也许不是他胜任得了的。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常说,他非常喜欢迪罗克。我相信此话属实,但是我知道这情分从未获得回报——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