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nd course 味道
吃你的豆腐
豆腐在中国人的生活中快要和空气、水差不多了。豆腐就是中国人的奶酪,农耕社会下,我们把植物的精华变成了豆腐,正如游牧民族把动物的精华变成了奶酪。豆腐和各种豆腐的衍生物占领了餐桌,占领了记忆,成为中国人不可或缺的国民食物。
走进菜场,发现豆腐有很多种,其中老豆腐有一种独特的香醇,记得以前我妈会把老豆腐和毛豆、肉丝炒成一盘菜,想来就让我垂涎三尺。而绢豆腐的特色,则在于口感丝滑。其余各色的豆腐制品琳琅满目,豆腐干就有各种样子,上海菜里比较出名的叫马桥香干,也是带有老豆腐醇香的一种豆腐干。最为“臭名昭著”的当属臭豆腐,说到臭豆腐,恐怕对它的爱恨情仇都可以另写一篇了。
我们日常的豆腐,其实在制作的过程中,因为所用的材料如大豆、盐卤、水等不同,出来的豆腐质量也有天壤之别。但菜场的豆腐一般来说质量并不是很高。考究的话,某些素食馆的豆腐可能做得要用心得多,品质也更好。当然了,日本也是个对豆腐狂热的民族,日本的豆腐想必也是从中国传过去的吧。说到豆腐,我就有一种骄傲,多么伟大的民族,才能发明这种美味啊!
豆腐对于中国人的意义,就像一道阳光照亮了餐桌。从此,菜肴里面除了鱼肉和蔬菜以外,增加了整整一个家族,就是豆腐家族以及各种豆制品。就像法国人365天都有不一样的奶酪,我们有各式各样的豆腐,花样之繁多,足以申请联合国文化遗产。
我的好朋友Edwin是个典型的豆腐爱好者,和他一起吃饭,我一般都会点个豆腐干,比如去吃上海菜的话,我会点个马桥香干。这顿饭已经成功了一半,只要马桥香干端上来,他的眼睛就会放光。豆腐干的形体和香味,进入他的视线,充溢他的思想,各种与豆腐干有关的美好记忆涌现,豆腐的美味瞬间从舌尖的味蕾,到胃里,到心里,整个气氛和空间,随着这个豆腐干的上桌变得温暖而祥和。
Edwin来自台湾,是个极为资深的电影专家,他毕业于著名的纽约大学电影史专业,著名导演马丁·斯科塞斯是他的校友。说起电影他如数家珍,编起剧本更是文曲星复生。然而每次我介绍他是电影专家的时候,他都谦虚地说自己只是爱好者。现在他主要住在台湾,偶尔来上海,我招待他的时候总是会点一个豆腐类菜品。
我对豆腐的另一个记忆是童年在浦东乡下参加葬礼后的宴席,我们通常都称为“吃豆腐”。也许是因为豆腐是白色的,刚好可以作为红白喜事的代表之一。以前的“吃豆腐”宴席上也总是有豆腐羹这道菜,一勺下去,淡而无味,也许空气中的磁场让这豆腐也增添了悲凉。
在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这篇文章里,他引用了陶渊明的诗,来表达普罗大众对逝者的态度,让我一直回味。“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千载之下,依然是深刻的人性洞察。用现在的话来说,“亲戚可能还有点儿痛苦,其他人已经去卡拉OK了”。“吃豆腐”这件事,往往是死者的亲人痛苦不堪,而远一些的亲戚、淡一些的邻居,则会把死者的宴席当成一次聚会或寒暄或热络一番,在过往物资贫乏的20世纪80年代,很多人会把“吃豆腐”也当成大快朵颐的机会,更有些人喝着白酒也不免意兴高昂起来。
从小我每次去参加“吃豆腐”,都会观察到这种极其微妙的氛围。有人悲伤,有人淡漠,有人开心。唯有豆腐还是端着白色的表情、嫩滑的姿态,千古不变。
臭豆腐
有一种臭让人垂涎欲滴,有一种臭让人魂萦梦牵,有一种臭让人停不下来,那就是臭豆腐。
臭豆腐从什么时候起登堂入室,成为盘中餐,这个我不太晓得,可是中国人什么都吃,除了酸甜苦辣咸,连同臭也能作为一道经典风味,这一点其实颇值玩味。
一个能够欣赏臭、品尝臭的民族是悠远的,也一定是个有文化的民族。在西方,在法国,以蓝奶酪为代表的一批奶酪味道奇特,甚至有一些奶酪也带有臭味。在宁波,霉的、烂的、臭的成为三大经典菜特色,还有安徽的臭鳜鱼也是“臭名远扬”。
年轻的民族热爱美仕唐纳滋的甜,壮年的民族热爱大吉岭的苦、埃塞俄比亚的苦,可是什么样的民族居然还能热爱奶酪的臭,什么样的民族能从腐烂、霉、臭中找到热情?
那是一种难以折断的文化,这种文化里的人能在臭的东西里度过荒年,在臭的食物里培植出香味。
那就是臭豆腐,让人掩鼻又食指大动的食物,中国的食物。
对于我,臭豆腐是我的国度,我所深深迷恋的美食中国才有的食物,让我还没离开中国就已经想念的食物。
臭豆腐也是我的记忆,从少年、青年,一直到步入中年。
蒸臭豆腐的少年时代
小时候,其实我们家里经常是蒸臭豆腐的。
把臭豆腐放在砂锅里,淋上酱油,蒸熟了端出来,就是一道让人心动的蒸臭豆腐。
除了我哥哥雷打不动就喜欢吃蘑菇和花菜,爸妈还有我都很喜欢臭豆腐,尤其是我爸,超爱吃臭豆腐,因为他总是把最后一块夹走。
我不记得是加了糖,还是怎的,那时候的臭豆腐,怎么还总是带有一点儿甜味?
大概童年的味道太甜美了,连臭豆腐也是甜的。
煎臭豆腐的青少年时代
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吃路边的煎臭豆腐吃得最凶。
我已离开家,去了寄宿的建平中学读高中。这是一所位于浦东新区的市重点中学,虽然我的中考成绩还不错,可是距离市重点还是差了几分,我的老爸煞费苦心地走了后门,把我送入了这所市重点高中。
懵懂的我,在高中的前两年都比较贪玩,放学后和同学不是下围棋就是踢足球。我们踢完足球之后,就一起走到学校后门靠近泾南新村那边,那里有很多小吃,路边有固定的小贩在那里卖煎臭豆腐和油墩子——即萝卜丝饼。
那是1993年和1994年,属于Walkman和寻呼机的年代,没有Wi发i也没有手机,更没有网络。电脑的概念还是最老的苹果机,学校里教一种BASIC语言。
我们这一群寄宿的学生,几乎每天都踢球,思想很单纯,交女朋友对我们来说是早恋,也都没怎么想过。我们每天疯狂地踢球,然后来到煎臭豆腐的摊子前,一起吃煎臭豆腐。
香喷喷的煎臭豆腐,满足了饥饿的胃。有两种酱料,一种是辣酱,一种是甜面酱,都很不错。
黑色臭豆腐的青年时代
彼时我工作了10年不到,有一次我打算去南方走一走,去每个省会城市看看。于是我从上海先来到南昌,第二站是长沙,然后从长沙去福州、南宁、昆明以及贵阳。本来还打算去四川。
在长沙的时候,照例我要把当地的历史景点看一看,去了岳麓书院和湖南省的博物馆,还有贾谊故居。照例我也去吃了一些当地的美食。
于是我就来到了火宫殿。
在火宫殿的介绍中提到,毛泽东当年从湖南老家韶山来到长沙的时候,也是来到火宫殿品尝了这里的臭豆腐,并且火宫殿后来也是共产党经常暗中联络接头的地方。
我坐在毛泽东曾经来过的地方,这里的臭豆腐也是煎炸烹制而成,所不同的是,居然是黑色的,视觉上十分惊艳。
一口下去,感觉臭豆腐的外皮稍微硬一些,嚼起来更有质感,里面的味道也差不多。不过黑色臭豆腐对我来说,视觉上很新鲜。
在长沙的贾谊故居,我领略到了毛泽东也很喜爱的这位历史人物的历害。贾谊是所有文人的偶像,李商隐写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天问鬼神。”
从古到今,历史就是一块黑色的臭豆腐。
臭豆腐蘸酱油膏的中年时代
老婆来自美食之都台南,我们刚约会的时候,她带我去闵行那边的台湾美食街,在播放着罗大佑歌曲的这家名为“鹅庄”的餐厅,她点了一份油炸臭豆腐。所不同的是,蘸的酱料是台湾特有的酱油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