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nd course 味道
吃你的豆腐
豆腐在中国人的生活中快要和空气、水差不多了。豆腐就是中国人的奶酪,农耕社会下,我们把植物的精华变成了豆腐,正如游牧民族把动物的精华变成了奶酪。豆腐和各种豆腐的衍生物占领了餐桌,占领了记忆,成为中国人不可或缺的国民食物。
走进菜场,发现豆腐有很多种,其中老豆腐有一种独特的香醇,记得以前我妈会把老豆腐和毛豆、肉丝炒成一盘菜,想来就让我垂涎三尺。而绢豆腐的特色,则在于口感丝滑。其余各色的豆腐制品琳琅满目,豆腐干就有各种样子,上海菜里比较出名的叫马桥香干,也是带有老豆腐醇香的一种豆腐干。最为“臭名昭著”的当属臭豆腐,说到臭豆腐,恐怕对它的爱恨情仇都可以另写一篇了。
我们日常的豆腐,其实在制作的过程中,因为所用的材料如大豆、盐卤、水等不同,出来的豆腐质量也有天壤之别。但菜场的豆腐一般来说质量并不是很高。考究的话,某些素食馆的豆腐可能做得要用心得多,品质也更好。当然了,日本也是个对豆腐狂热的民族,日本的豆腐想必也是从中国传过去的吧。说到豆腐,我就有一种骄傲,多么伟大的民族,才能发明这种美味啊!
豆腐对于中国人的意义,就像一道阳光照亮了餐桌。从此,菜肴里面除了鱼肉和蔬菜以外,增加了整整一个家族,就是豆腐家族以及各种豆制品。就像法国人365天都有不一样的奶酪,我们有各式各样的豆腐,花样之繁多,足以申请联合国文化遗产。
我的好朋友Edwin是个典型的豆腐爱好者,和他一起吃饭,我一般都会点个豆腐干,比如去吃上海菜的话,我会点个马桥香干。这顿饭已经成功了一半,只要马桥香干端上来,他的眼睛就会放光。豆腐干的形体和香味,进入他的视线,充溢他的思想,各种与豆腐干有关的美好记忆涌现,豆腐的美味瞬间从舌尖的味蕾,到胃里,到心里,整个气氛和空间,随着这个豆腐干的上桌变得温暖而祥和。
Edwin来自台湾,是个极为资深的电影专家,他毕业于著名的纽约大学电影史专业,著名导演马丁·斯科塞斯是他的校友。说起电影他如数家珍,编起剧本更是文曲星复生。然而每次我介绍他是电影专家的时候,他都谦虚地说自己只是爱好者。现在他主要住在台湾,偶尔来上海,我招待他的时候总是会点一个豆腐类菜品。
我对豆腐的另一个记忆是童年在浦东乡下参加葬礼后的宴席,我们通常都称为“吃豆腐”。也许是因为豆腐是白色的,刚好可以作为红白喜事的代表之一。以前的“吃豆腐”宴席上也总是有豆腐羹这道菜,一勺下去,淡而无味,也许空气中的磁场让这豆腐也增添了悲凉。
在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这篇文章里,他引用了陶渊明的诗,来表达普罗大众对逝者的态度,让我一直回味。“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千载之下,依然是深刻的人性洞察。用现在的话来说,“亲戚可能还有点儿痛苦,其他人已经去卡拉OK了”。“吃豆腐”这件事,往往是死者的亲人痛苦不堪,而远一些的亲戚、淡一些的邻居,则会把死者的宴席当成一次聚会或寒暄或热络一番,在过往物资贫乏的20世纪80年代,很多人会把“吃豆腐”也当成大快朵颐的机会,更有些人喝着白酒也不免意兴高昂起来。
从小我每次去参加“吃豆腐”,都会观察到这种极其微妙的氛围。有人悲伤,有人淡漠,有人开心。唯有豆腐还是端着白色的表情、嫩滑的姿态,千古不变。
臭豆腐
有一种臭让人垂涎欲滴,有一种臭让人魂萦梦牵,有一种臭让人停不下来,那就是臭豆腐。
臭豆腐从什么时候起登堂入室,成为盘中餐,这个我不太晓得,可是中国人什么都吃,除了酸甜苦辣咸,连同臭也能作为一道经典风味,这一点其实颇值玩味。
一个能够欣赏臭、品尝臭的民族是悠远的,也一定是个有文化的民族。在西方,在法国,以蓝奶酪为代表的一批奶酪味道奇特,甚至有一些奶酪也带有臭味。在宁波,霉的、烂的、臭的成为三大经典菜特色,还有安徽的臭鳜鱼也是“臭名远扬”。
年轻的民族热爱美仕唐纳滋的甜,壮年的民族热爱大吉岭的苦、埃塞俄比亚的苦,可是什么样的民族居然还能热爱奶酪的臭,什么样的民族能从腐烂、霉、臭中找到热情?
那是一种难以折断的文化,这种文化里的人能在臭的东西里度过荒年,在臭的食物里培植出香味。
那就是臭豆腐,让人掩鼻又食指大动的食物,中国的食物。
对于我,臭豆腐是我的国度,我所深深迷恋的美食中国才有的食物,让我还没离开中国就已经想念的食物。
臭豆腐也是我的记忆,从少年、青年,一直到步入中年。
蒸臭豆腐的少年时代
小时候,其实我们家里经常是蒸臭豆腐的。
把臭豆腐放在砂锅里,淋上酱油,蒸熟了端出来,就是一道让人心动的蒸臭豆腐。
除了我哥哥雷打不动就喜欢吃蘑菇和花菜,爸妈还有我都很喜欢臭豆腐,尤其是我爸,超爱吃臭豆腐,因为他总是把最后一块夹走。
我不记得是加了糖,还是怎的,那时候的臭豆腐,怎么还总是带有一点儿甜味?
大概童年的味道太甜美了,连臭豆腐也是甜的。
煎臭豆腐的青少年时代
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吃路边的煎臭豆腐吃得最凶。
我已离开家,去了寄宿的建平中学读高中。这是一所位于浦东新区的市重点中学,虽然我的中考成绩还不错,可是距离市重点还是差了几分,我的老爸煞费苦心地走了后门,把我送入了这所市重点高中。
懵懂的我,在高中的前两年都比较贪玩,放学后和同学不是下围棋就是踢足球。我们踢完足球之后,就一起走到学校后门靠近泾南新村那边,那里有很多小吃,路边有固定的小贩在那里卖煎臭豆腐和油墩子——即萝卜丝饼。
那是1993年和1994年,属于Walkman和寻呼机的年代,没有Wi发i也没有手机,更没有网络。电脑的概念还是最老的苹果机,学校里教一种BASIC语言。
我们这一群寄宿的学生,几乎每天都踢球,思想很单纯,交女朋友对我们来说是早恋,也都没怎么想过。我们每天疯狂地踢球,然后来到煎臭豆腐的摊子前,一起吃煎臭豆腐。
香喷喷的煎臭豆腐,满足了饥饿的胃。有两种酱料,一种是辣酱,一种是甜面酱,都很不错。
黑色臭豆腐的青年时代
彼时我工作了10年不到,有一次我打算去南方走一走,去每个省会城市看看。于是我从上海先来到南昌,第二站是长沙,然后从长沙去福州、南宁、昆明以及贵阳。本来还打算去四川。
在长沙的时候,照例我要把当地的历史景点看一看,去了岳麓书院和湖南省的博物馆,还有贾谊故居。照例我也去吃了一些当地的美食。
于是我就来到了火宫殿。
在火宫殿的介绍中提到,毛泽东当年从湖南老家韶山来到长沙的时候,也是来到火宫殿品尝了这里的臭豆腐,并且火宫殿后来也是共产党经常暗中联络接头的地方。
我坐在毛泽东曾经来过的地方,这里的臭豆腐也是煎炸烹制而成,所不同的是,居然是黑色的,视觉上十分惊艳。
一口下去,感觉臭豆腐的外皮稍微硬一些,嚼起来更有质感,里面的味道也差不多。不过黑色臭豆腐对我来说,视觉上很新鲜。
在长沙的贾谊故居,我领略到了毛泽东也很喜爱的这位历史人物的历害。贾谊是所有文人的偶像,李商隐写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天问鬼神。”
从古到今,历史就是一块黑色的臭豆腐。
臭豆腐蘸酱油膏的中年时代
老婆来自美食之都台南,我们刚约会的时候,她带我去闵行那边的台湾美食街,在播放着罗大佑歌曲的这家名为“鹅庄”的餐厅,她点了一份油炸臭豆腐。所不同的是,蘸的酱料是台湾特有的酱油膏。
酱油膏的味道醇香清冽,鲜咸中带有一点点薄荷香,是台湾著名的酱料。台湾人很喜欢蘸着这个吃各种食物,从番茄,到煎饺,到臭豆腐。
这个煎炸臭豆腐更为精美一些,外皮更香脆,比起我前面三个时代吃到的臭豆腐,各异其趣,各有风味。
台湾人也一样爱臭豆腐。
到底都是黄色皮肤、黑色眼睛,到底都是华夏儿女,到底都爱臭豆腐。
皮蛋的皮
皮蛋是我们中国人司空见惯的食物,正所谓见怪不怪。你知道吗,皮蛋在美国人的综艺节目中可是最后一个关卡,两名勇士把盖子打开,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尖叫,盘子上就放着切成两半的皮蛋,挑战内容就是把它吃下去,这个关卡着实难倒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美国人。
我居然还记得童年时第一次看到皮蛋时的感受,其实想法也是“What the f×××”,这是什么玩意儿啊。那是浦东乡下婚宴上的一道菜,皮蛋被切成一小瓣一小瓣放在盘子里,从横截面看上去,好像发霉的蓝绿色,最里面是黄色的流质物体。
我当时大概也就四五岁,周围坐的都是我的长辈。有长辈告诉我,这个东西叫皮蛋,是可以吃的。我对着这个看上去发霉了的蛋,还是迟疑着下不了手,我在思索鸡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席间有位老人,我一直叫他“黑龙江大大”(“大大”在浦东话里是“爷爷”的意思)。黑龙江大大在1949年本来是要去台湾的,但后来没有去成。他想去台湾,所以呢,因为这个政治问题,他被送去黑龙江劳改。这一劳改呢,就待到了白头,直到六十多岁才一瘸一拐地回到浦东故里——高东乡的楼下村。据说他的脚是在劳改时不小心弄伤的。黑龙江大大因为历史问题耽误了青春,一辈子没有娶,孑然一人。
我正在思考皮蛋怎么会长这样的时候,黑龙江大大欣欣然地伸出了筷子,这个情景直到30年后还栩栩如生,就像发生在眼前一样。黑龙江大大一筷子夹住了皮蛋,蘸了蘸酱油,乐滋滋地把皮蛋直接放到嘴里就开吃了,脸上荡漾起笑意。
这个兔起鹘落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就像打开了我脑子的一扇门,跳过了各种物理化学分析,直接来到了答案:这个东西是可以吃的,而且有些人很喜欢吃。而既然是好吃的,我还想那么多干吗呢?
夹了一块皮蛋到碗里,这个时候发现,皮蛋的皮长得很有趣,居然是透明的,有点儿像是某种玻璃。这块皮的构造简单透明,并不像皮蛋的里面那么神秘,让人害怕。
我把皮蛋的皮放在嘴里,哇,Q弹可口,完全可接受。我又试探了一下皮蛋的蛋,我没有敢吃黄色的部分,只吃了一点蓝色的部分,这个味道让我觉得有点儿……既不是酸,也不是咸,也不是苦,这个莫名其妙的味道在我的童年味蕾里找不到对应,没法接受。所以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只吃皮蛋的皮。
皮蛋在英文里叫“thousand-year egg”,也就是千年蛋。西方人认为这个蛋是存放了千年才变成这样的,这个观感倒是和我童年很接近。其实,没有千年的时光,很难发明这种蛋,我们中国人经历了多少兵荒马乱,才能把蛋变成皮蛋。
现在,刚刚的晚餐我就吃了个皮蛋。而今吃遍了各种滋味,这皮蛋的味道对我来说,可以用鲜美来形容。为什么会用这样的形容词去形容这么可怕的构造,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一定是我的味觉系统和童年相反了。
皮蛋的皮,长得那么漂亮,上面有一朵朵的雪花,通过这个透明的窗口,仿佛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
番茄炒蛋
你问我中国最伟大的发明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这个。
纸张、印刷术这些当然也很厉害,可这些是怎么评出来的,比如我老是觉得指南针不够格。火药我认为没有中国式炒菜厉害,自从我研究雅克德罗这个手表品牌之后,我了解了现代钟表的核心装置——擒纵器结构,它居然是中国宋朝的苏颂发明的。从此之后,人类从形式上攫取住了时间,显得渺小而又伟大。
因此对我来说,中国四大发明应该是番茄炒蛋、纸张、擒纵器,再来一个,身为“吃货”的我认为是筷子!没有筷子可没有办法吃番茄炒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嗯!
说到这篇文章的主角之一——番茄,顾名思义,来自番邦的茄子,因此最初是来自国外的,好像是墨西哥。在北方,我能想象到很多大老爷们儿走进餐厅,都会掷地有声地扔下一句话:“青椒土豆丝,西红柿炒蛋!”其中“西红柿”也就是番茄,说明这玩意儿刚来中国的时候,南方北方的人都对它又陌生又喜爱,只能找熟悉的水果蔬菜来形容它。
美国有一首老歌,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和爵士名伶艾拉·菲茨杰拉德一起唱的,歌词唱道“You like tomato [mei] and I like tomato [ma:]”,说明即使在美国南北方,对这个东西的叫法都不一样,但是个中滋味,我们都知道。
记忆中最好吃的番茄,是童年时老家浦东自留地上的番茄。春天从架子上采摘下来的番茄,带着无比妖娆的芳香,外壳的爽脆,内里的汁水和果瓤,还有酸甜,一口下去,那是童年鲜爽的滋味。
有人说,不就是一番茄么,这么形容它至于吗?如果见过台南人吃番茄,你就会知道还有更奇特的。他们吃番茄是蘸着酱油吃,那不是普通的酱油,而是特制的酱油膏,台湾人都知道。它不怎么咸,反而有种中药味,还有点儿甜,番茄蘸酱油膏又解暑,又消乏,而且酸甜苦咸什么味都有了,妙。
本文的另一大主角是鸡蛋,鸡蛋怎么来的大家都知道,唯一的问题是鸡蛋和鸡谁先来,这又要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了,暂且不表。
无数的相遇都是缘分,番茄碰到鸡蛋,那可是乖乖不得了,两大伟人的相遇啊。在全世界,所有人都吃番茄,也都吃鸡蛋,也许老美还就着鸡蛋饼吃小番茄,可是在中国,就变成番茄炒蛋了,这变成了一种文化。
没有听说过非洲或美洲有人吃番茄炒蛋,只有在我们泱泱千年的国度,大伙们才享用着这国之大餐,连国旗的颜色都是番茄炒蛋。
番茄炒蛋的方式有无数种,经常听到友人吹嘘说他炒的番茄炒蛋和别人有多不一样,有一些甚至成了祖传秘方。我听说,一哥们儿传承爸爸的做法,是把番茄先炒烂,然后鸡蛋怎么样,最后制作出了顶级的番茄炒蛋。他每次谈恋爱,必给女友做番茄炒蛋,最后分手后,女朋友只记得他的番茄炒蛋。
你知道吗,全世界所有食材的相遇,都没有像番茄遇到蛋,如此销魂。在中国大江南北,番茄炒蛋或西红柿炒蛋所到之处,都被这种文化所征服。有一天你遇到食人族,在他下手之前,你先表演一下这个吧,说不定他会手下留情。
蛋是西红柿味道的,西红柿里有蛋的味道,从此西红柿不再是西红柿,蛋也不再是蛋了。这两者已经发生了神奇的化学作用,产生了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最神奇的产物——西红柿炒蛋。两者已经融为一体,缱绻纠缠,无法分开。
这就是爱情啊。
炸鸡的快乐
住在武康路,楼下可供选择的早餐不多,便宜的只有一妇人做的粢饭团,不好吃。贵的是各种brunch,比我的生活水准要略高一些。
今天是周末,懒懒不想外食,于是拿起手机叫外卖,在东北水饺和麦当劳之间犹豫了半天,还是叫了麦当劳。因为我尤记得上周叫过一次麦当劳,吃了两个炸鸡翅,好像还意犹未尽,所以我特地叫了四个炸鸡翅。
炸鸡通常被称为垃圾食品,在20世纪80年代也曾“高大上”过,外滩东方饭店的肯德基排着长龙,人们无比欢乐地争相享用来自资本主义社会的炸鸡。最初肯德基的广告画面,就是老外全家在野餐的时候铺开毯子,金发小男孩开心地吃着原味鸡块,那个场景对于80年代的我们简直太诱惑了。
20世纪90年代末,我进了广告公司,很多次加班到半夜,所有餐厅都关门了,只有肯德基还提供外卖,所以半夜叫餐也成了惯例。想创意想破头的时候,来一堆炸鸡好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稻草,于是皆大欢喜地吃起来。
标准化产品不会太好吃,但也总不会太差,有段时间我在博报堂广告工作,回家的路上总要经过定西路的肯德基,当我加班加到身心疲劳的时候,大脑像是被挤过的柠檬,路过肯德基点上三块原味鸡,还是颇能抚慰身心的。
后来风水轮流转,对垃圾食品的攻击也愈演愈烈。我们都听说了肯德基的鸡有六个翅膀的故事。六个翅膀未必是真的,但这个故事听上去实在很酷。我很难接受六个翅膀的鸡,所以我后来有差不多十年时间很少吃肯德基和麦当劳。
在美国,有个家伙在地下室发现有个麦当劳汉堡经过了30年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在中国,“我就喜欢”的广告传播大受年轻人的喜爱,管它垃圾不垃圾,反正我就喜欢。
有一个养鸡的朋友告诉我,他只吃一种鸡,那就是肯德基。他相信肯德基的鸡至少要比其他养鸡场出来的鸡要好,至少是有质量标准的。至于其他鸡,他完全不敢相信它们的品质。
我们这些广告人就是容易受故事的影响。听完这个故事之后,我又开始吃肯德基了,十年没吃了,炸鸡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OK,标准化产品的好处就是不会太好,也不会太差。
我听老婆说,台湾的肯德基味道要比大陆这边的好吃。这个我相信,因为台湾的方便面也比大陆的要好吃。
《来自星星的你》又掀起了一轮炸鸡和啤酒的风潮。时光飞逝,不管人们是否排斥垃圾食品,炸鸡都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垃圾食品的确能让人快乐。虽然在很多时候,我们可以选择养生,可是在悲伤或空虚的时候,或许来几根烟,来一瓶烧酒,或者是炸鸡,也许还能以毒攻毒地治愈心灵。
人生过得很快,所以偶尔我们也需要垃圾食品的快感。
不过我也觉得大周末的早上叫炸鸡外卖的确有点儿过了,下次不这么玩了。
君子远庖厨
我爱厨房,厨房也爱我。厨房是梦想诞生的地方。热焰的炙烤下,素不相识的食材融化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热气腾腾地上桌,烫平内心忧郁的皱褶,抚慰是一门艺术。这一切都在厨房发生,每一天,每一顿,每一道,都可能是一种奇迹。
我下厨做菜就是为了泡妞,没有别的目的。征服女人,先从征服她的胃开始。会做一手好菜的男人本来就不多,这个优点已经可以让我在芸芸众男中脱颖而出。此外,烹饪高手意味着能很好地照顾自己和他人,而吃饭是每天都需要、必要不充分的事,如果把必要之事变成享受,那么生存也就变成了生活。加上对于家庭的联想、对于口腹之欲的最初记忆,这些都让女人感觉温暖而踏实。
可惜我是水瓶座,水瓶座一向重分析不重执行,加上我的爱好太多,我成为烹饪高手的时间表已经推迟到了2030年。还记得广告名人李奥·贝纳有句名言:“伸手摘星,即使徒劳无功,亦不致一手污泥。”虽然目前我还不是高手,但至少我努力过,我也能煲汤,煮意大利面,炒蛋炒饭,做一些基本的沙拉,我的招牌菜是芭乐炒蛋、芒果鸡丁,还有……我想了半天,如果不以创意或难度,只是从味道上评价的话,我想是那道平凡的肉炖蛋。
很幸运的是好朋友兼前室友是个烹饪大师,有阵子他教了我不少。他是香港人,艺术家,喜欢美食,他的厉害之处在于能化腐朽为神奇,简单的食材在他手里折腾一番,加上精致的摆盘,总能成为弹眼落睛的艺术级料理。他尤其重视并严选健康的食材,也教过我如何在菜场挑鱼,让我收获良多。
他说,不要买太大或太小的鱼,不要买太美或太丑的鱼,就买一条平凡、中庸的鱼,因为大而美的食物往往是假的。他还说,最好买眼睛清澈透明的鱼,别买眼神浑浊的鱼。原来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鱼也如此。
我最终还是和厨房发生了关系,因为我开咖啡馆的原因,我们需要供应一些简餐。我的老婆是台南人,所以我们会卖台南府城卤肉饭和乌鱼子炒饭。有时候店里人手不足,我也会下厨出餐。
我的前店长Ellen是位很有个性的小女生,她小小个儿,站在厨房里却是神一样的存在。她是特有天赋而且特别严格的摩羯座厨师,她要求所有东西精准摆放在它们的位置。所有的厨具、肉、蔬菜、调料都在她的造化蕴育下变得乖乖听话,各种好吃的菜像是魔法般鱼贯而出。Ellen曾经在一些西餐厅工作过,她喜欢厨师这个职业,但又冷眼旁观业内的同行。她跟我说:很多厨师都脑满肠肥,素质不高,孟子说“君子远庖厨”,有一定的道理。
我嫌我们卤肉饭以前用的米不够好,所以用了我爸妈一直很喜欢的五粮红东北大米,这是一种价格很高的米,但是我想,如果我爸妈都喜欢的话,客人也会喜欢。平时用到鸡蛋的话,我看到鸡蛋略有破损,马上扔掉,因为我平时在家也绝对不会用这种鸡蛋。如果筷子、叉子或任何东西掉在地上,或感觉不洁,我就换新的。
这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虽然孟子说“君子远庖厨”,可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一个厨师怎么给家人做菜,就怎么给客人做菜,离君子不远了。
雪菜春笋河豚
说到河豚,不得不谈到前几年,参加完公司老板他爸的葬礼后的一件事情。至于为什么要参加公司老板他爸的葬礼,我也觉得挺蹊跷的,民营企业的逻辑就是这样,老板的爸爸当然是全公司的爸爸。
在葬礼上,公司几百个同事都表现得挺好的,既没有过度哀伤,也没有十分轻松。虽然我们都不认识他爸,但悼词的PPT里面他爸是个很不错的退伍军人,人死了之后好人是往上飞的,所以不免要仰视一番。
礼毕,因为太早起床,我没什么心思继续寒暄,打算回家睡回笼觉,就直接走出龙华殡仪馆打车回家了。
不知怎的和出租车司机聊起了食物的话题。这个司机看上去四十多岁,性格挺开朗的。他说起每年他的战友都会送河豚鱼给他吃。原来他也是退伍军人。
他说他已经吃过了二十多条河豚鱼,并且经常自己亲手烹制。他说:“阿拉老婆认为老危险额,不过其实冇啥,老简单额。侬要晓得,一定要奈里厢额血管汰清爽(把血管洗干净)。”
我说起我曾经在江西上饶吃过一次河豚鱼,那一次是红烧的,端上来的时候其实我是没有心理准备的,然后大家很自然地夹起来,所有人迫不及待的样子看上去很享受。本来呢,我作为一名“吃货”,就一直对河豚鱼的味道很好奇,在那样的氛围下,我也一连吃了好几块,味道自然是鲜得没话说,但吃完之后还是有点儿后怕。
自从那一次之后,其实我下定决心不再吃这种危险的东西。首先呢,确保安全,保证我存活下来,我才能有机会吃到大千世界里更多好吃的东西。其次,我还要拯救地球呢,我可不能死翘翘。我还年轻。
我跟司机说:“河豚鱼虽然好吃,但是还是少吃点儿比较安全。”
“不,不,不!”司机却断然否定了我的建议,他乐呵呵地说,“没事,人活着就是要享受,只要侬汰清爽就覅紧(洗干净就没事)。”
我想说,可是万一出事了,你就没机会继续享受了,不过这似乎是个死循环,所以我也不想继续争辩下去,只好随便附和他。
司机见我挺配合他的观点,他的兴致来了,还跟我分享起了独传手艺:“烧河豚鱼勿需要太多调料,清蒸最最好了,春天额辰光加点雪菜,加点春笋,格咪道真额灵了不得了……”我看他已经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不过谈到春笋的时候,我看我差不多到家了,就说:“我到了,就前头‘罗森’那里停,谢谢哦。”下了车,我开心地跟他道别。
可是我下了车,却发现这一家“罗森”和我家附近的“罗森”不太一样,好像要小一些,店员也是陌生的。我这才意识到,其实我并没有到家。我当时想,莫非是我起得太早还没睡醒看走眼了。
我只好又叫了一辆车回家,不过回家的打车费刚好是龙华殡仪馆到我家的价格。
我想我以后也不会去吃什么雪菜春笋河豚了。
那些水饺告诉我的事
作为一个南方人,我无比热爱北方的水饺。
北方的水饺和南方的馄饨虽然都是皮包肉,可是吃起来却风味迥异。这又是为什么?
最大的不同是饺子皮有厚实的质感,而馄饨皮四周基本上是均匀的。饺子的边角上面皮比较厚,吃下去也更有面食的饱腹感。另外,饺子里面的肉馅被封得比较严实,也比较大,所以会有一些汤汁。饺子吃起来,面是面,馅是馅,当然也可以连面带馅一起吃,吃法上有多种变化,而馄饨一般是连皮带馅两口就解决了。
饺子馅和馄饨馅很不一样,这也是我热爱饺子的原因。上海馄饨的馅大多是青菜猪肉馅,而饺子最经典的馅是白菜猪肉馅以及韭菜猪肉馅。奇怪的是,上海的饺子馆也沿用了这一做法,并没有入乡随俗地推出什么青菜猪肉馅。
我们在春节的广告里,总是看到北方的游子回到家乡,就看到鞭炮声声里,一盘盘水饺下锅,冒起热气腾腾的白雾,画面中还有老人欢喜的表情。在我的印象中,一度以为东北人天天吃水饺。后来一想,其实是不对的,在过去的社会里,一年到头是吃不到肉的,所以每逢过年吃一顿水饺才是最美好的飨宴。
上海现在有很多东北菜馆,照例有各种水饺可以选择。十多年前,我住在泰安路的时候,在兴国路上有一家叫“东北手工水饺”的小店,里面放着四五张小桌,大概容纳十几人,老板是个上海老阿姨,另外店长好像是个稍微年轻点儿的东北阿姨。
上海老阿姨看起来阅人无数,同时保持着祥和的姿态,东北阿姨的性格爽朗、热情,她们两人总是在店里,配合默契。这家店成为我常去的餐厅,我最喜欢的就是羊肉水饺,每次点三两,所以东北阿姨看到我就说“三羊”,也就是“三两羊肉水饺”的简称。
他们这家店用的羊肉比较地道,所以羊肉水饺特别鲜美。淋上醋,就是一个接一个停不下来的节奏。羊肉水饺的味道完全不同于猪肉水饺,吃起来也没什么羊腥味。羊肉的鲜味和脆劲的饺子皮一起在嘴里交融出独特的质感。
可突然有一天,这家“东北手工水饺”关门了。这让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后来每次经过那里都感到有些失落。
后来我在其他东北餐馆里也都点过羊肉水饺,可是始终吃不到那一家的水准了。云南路上有一家叫“陕西人”的餐馆,倒是有酸汤羊肉水饺供应,那是另外一种风味,倒也绝妙。
超市里的“湾仔码头”水饺是工业化的产物,如果在家里饿到不行的时候,快速煮一份也还能吃。不过吃得越多,好像就越会破坏水饺最美好的记忆和感觉。
记一次有意义的外卖
Lulu是我老婆在大众点评网上的网友,她是青岛人,嫁给了法国人,现在待在上海,据说文笔不错,然后我老婆邀请她到庄13文创来开讲座,谈谈法国的那点事儿。
“我想和你约周日下午茶,我想听听喜欢法国的你,怎么看法国,会对哪些主题感兴趣。”Lulu发了微信给我。
“PK已经御准了,还自告奋勇地要求帮我看孩子。”
我说:“好。”
周日下午2点,我还是按照我的习惯,或者说,法国式地迟到了10分钟,这一天,小茉莉咖啡馆如常坐满,服务员小哥说:“能接受拼桌吗?”我说:“我看一下哈……”
突然发现有个房间,里面没人,然后,我问小哥:“能坐里面吗?”小哥说:“可以啊。”
很意外地有了一个不错的房间,可以悠闲地聊聊法国、法国音乐和文化,真不错。其实这是一个储藏红酒的房间,还算比较幽静。
很快,Lulu也到了,她比我更法国一点儿,毕竟在法国待了十多年,她迟到了15分钟。
Lulu面容妍秀,戴着眼镜,略施薄妆,是个有点儿气质的女生。彼此客套一番后,交换听了各自喜欢的法国音乐,很快气氛就融洽起来,她也开始进入自己的主题,滔滔不绝起来。与其说是听我对法国的意见,不如说是我听她对两国文化差异的看法。
“在中国,很多人叫外卖的时候,是直接在塑料盒子里面吃。在法国我们从来不会这样,一定是把食物放到盘子里食用。”
我心想:“其实我和老婆叫外卖的时候,一直是在盒子里直接吃的……”
“在我们家,其实也不是每天都法国大餐,但是在星期五的晚上,我们会在餐桌上铺上好看的桌布,放一束花,点个蜡烛……看上去肯定是好看的,这其实也用不了五分钟,可是就是可以让自己吃起来舒服一点儿。
“我觉得很奇怪的一点是,在上海,很多大楼的阳台都很乱,窗户也不擦,大家为什么不一起找物业,出点儿钱,把大楼弄得漂亮一点儿呢?”
我打断了Lulu:“对不起,我能插一句话吗?”
Lulu说:“当然可以。”
我说:“我觉得这样很棒,其实在中国很多人缺乏美的概念,也不太会享受生活,不太会让自己生活得舒服一点儿。我觉得叫外卖再放到碗碟里面真的是超极棒,不过其实,我还没做到,我们叫的外卖就是直接在盒子里吃的……”
Lulu笑着接过去说:“其实我以前也不懂,为此我还和以前的法国男朋友吵过架呢!”
Lulu用略带认真的表情说:“可不是吗,当时吵得可厉害了。我和他买了一只烤鸡,然后我想撕开来吃,然后他坚决反对,说‘不、不、不’,坚持要放在几个盘子里,当时还是我洗的碗。那一次我们真的吵得天翻地覆,很激烈,他们觉得直接吃和猪有什么区别,当然说得可能比较重。”
我补充道:“在气头上。”
Lulu说:“对,因为在吵架,反正法国人认为直接吃和动物没有区别。他坚持把烤鸡按照鸡腿、鸡胸、鸡翅分开来,放在三个碟子里,他问我要哪一份。他们觉得那样吃,才是正常食用的方式。”
我笑着说:“法国人对待食物的方式,这个很好……哈哈哈……”
后来我们又聊了很多,Lulu跟我说了一些关于讲座的想法,还有关于法国查理大帝、法国小孩玩橡皮泥以及法国女人喜欢抱怨等趣事,后来她还说,在巴黎人们告别的时候互相会吻脸两下,而在有些省份是互相吻脸三下。所以有时候,有些法国人吻了脸两下后,有些已经结束了,而对方可能还在等待。
互相告别的时候,我看了看她略施粉黛的脸庞,我想还是算了吧,于是我向她挥挥手,笑一笑,就转过头步行回家了,那个房间没有开空调,略冷。
到了晚上,我叫了外卖,是味千拉面的日式猪排饭,老婆又让我加一点儿小食,于是我点了海藻和烤鸡翅。
我和老婆说:“你知道吗,Lulu跟我说法国人吃外卖,是要把食物再倒到碗碟里吃的。那我也试一下看看。”
我去取了一只碗,因为觉得不想洗太多,所以我还是决定拿一只碗。
日式猪排饭的分量太多,碗里装不下,于是,我把三只鸡翅从塑料盒里拿出来,放在了碗里。神奇的是,我顿时感觉这“高大上”了很多倍!
虽然,日式猪排饭还是在塑料盒里,汤也在塑料小盒里,海藻在另一只塑料小盒里,文明的进程绝非一蹴而就的。
我满意地看了看玻璃台上的文明进程,决定将海藻也放入“文明之碗”,于是我将海藻也放到盛着鸡翅的碗里。老婆看到,立刻叫起来,说这样一冷一热要串味了。于是我立刻又将鸡翅放到塑料盒里,说时迟那时快,老婆在同一时间也把海藻放到了塑料盒里。
我和老婆四目相接,只好耸耸肩作罢。我又重新把海藻放到了碗里。
最后,我还是吃完了塑料盒里的日式猪排饭。
一根香烟燃烧的时光
抽烟是小事,一天几根或一天几包。抽烟是大事,大到择偶标准上面也会有“我不喜欢抽烟的男人”。
有很多女人问我:“你抽烟吗?”否定的答案似乎让对方不太满意。
某种程度上,“不抽烟的男人”等于“好男人”,而好男人似乎是有点儿乏味的男人。谁不想找一个刺激的“五十度灰”男人呢。
所以我回答“我不抽烟”的时候,总是带着“抱歉,让你失望了”的表情。
一旦得到“好男人”的结论的话,其实没有什么好聊的了。“暖男”是马桶堵了、水管塞了、失恋了、空虚了的时候需要的东西。
于是,我只好补充道:“不过我喝酒。”这样好像在拳击台上扳回了一分。
虽然我接下去应该接上“我喜欢喝红酒”,并且对法国波尔多酒庄点评一番,或是展开一些对葡萄种类的分析,然后点评一下沪上的Wine Bar,并提出有空去喝一杯的约会建议。
不过我这篇文章应该写抽烟的,所以让我继续抽烟的话题。
不知道是不是迫于抗议抽烟的消费者压力,现在的影视作品都很少有抽烟的镜头,比如我昨天看的《王牌特工》,好像没有看到哪个角色在抽烟,绅士也不抽烟,反派也不抽烟。
我们从小看的港片都恨不得抓一把在嘴里抽,周润发一直保持着潇洒的抽烟姿势。美国的黑帮片也是从头到尾抽烟。还有美国的黑白老片,他们在医院里对着病人抽烟,亨弗莱·鲍嘉那张丑陋而迷人的老脸一旦陷入沉思,下一个动作就是手插入胸口摸出一根烟。
抽烟是思考的最佳伴随动作。一个穿着睡衣的金发女作家半露凝脂香肩,在家用老式打字机写作,手里如果不优雅地夹着一支烟的话,是无法被观众原谅的。
在广告公司,“70后”和“80后”的策略人员,由于小时候看了太多香港黑帮片,他们在写PPT的时候,都往死里抽烟。
我曾经有个老板叫Michael,他是个策略天才,开会的时候总是烟不离手,他总是围着《倾城之恋》里面周润发戴的那种围巾,配合着亦正亦邪的表情,30%的懈怠和不羁,眉锋锐利,猛啜两口烟后,噼里啪啦打出完美的广告逻辑。
他手下的Ben,也是走这一路的。Ben留着梁家辉那种稀疏的胡子茬儿,眉间经常深锁着昨晚夜店喝醉之后去了哪里的问题,我怀疑他是从《阿飞正传》里面走出来的人物。
因为想和周润发、梁家辉一起工作,我不介意抽二手烟,所以我最近又回去了这家公司。
我爱过的一个英国同事叫Paul,他最热爱的歌手Tom Waits也成为我的最爱。Tom Waits公鸭嗓慵懒地扯起来的时候,那环境里一定是硝烟弥漫,蓝红霓虹灯闪烁。
老头Paul喜欢抽两根烟,向他的布里斯托尔同乡加里·格兰特致敬。Paul看了好几吨的电影,当天色遁入黑暗之后,他就从一个酒吧飞向另一个酒吧,进入烟酒人生的模式。
可是Tom Waits还没死,他就死了。比较遗憾的是,那看过的好几吨电影也随风消散了。
一根烟燃烧的时间很短,生活也一样。
茶之三昧
走进禅房,师父让我们坐下,说要请我们喝茶。女弟子走来,将随身茶具在桌上一一摆开。
言谈中得知女弟子是祖传三代的茶艺师,这个铁茶壶都用一百多年了。她将一块紫色锦缎很仔细地铺在桌面上,动作很缓慢。我的心也随之静下来,进入了茶的世界。
她接着躬身铺开一幅国画,说:“今年是马年,所以我准备了《百骏图》供大家观赏。”这幅画我以前仿佛看过,看笔触和色彩应该是郎世宁的风格。
接下来,她设花,燃香,煮茶,奉茶。我喝了一口,淡且清香,回味甘甜,然而缕缕不绝。
说它是茶却不苦,说它不苦却是茶。
这时候,师父开始讲故事……
第一个故事
有一天,释迦牟尼和手下两个弟子阿难和迦叶在外面行脚。由于天热走了很多路,他们几个都觉得口渴难耐。没想到巧得很,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一处西瓜田。
佛祖就让阿难去化缘,向施主要一个西瓜来解解渴。于是阿难就去了,走近西瓜田一看,原来是个农家少女在看着西瓜田。阿难一想,这很容易啊。原来阿难尊者长相俊美,一般女施主都会对他格外青睐,化起缘来也顺风顺水。
于是,阿难就屁颠屁颠地走近农家女,说:“你好啊,这位女施主,我们三人又饥又渴,您可以行个善心,布施我们一个西瓜解解渴吗?”没想到农家女根本无动于衷,还冷言冷语地拒绝他,要求他赶快离开瓜田。
阿难灰溜溜地回到佛祖身边,说:“糟糕,化不到西瓜,倒应了我的名字,难。”这时候,迦叶要求出马。阿难心想:“你长得没我帅,我都没化到,你能化到吗?”
迦叶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就去了。没想到,他还没走到瓜田,女子远远看到他,就欢天喜地地抱着西瓜跑过来,送到他的手里。
三人一边吃西瓜的时候,佛祖点明缘由,原来女子的上辈子是一只猫,在路边死了,身上还有叮咬它的小虫。迦叶见状,把猫的尸体清理干净,并将它好生埋葬,慈悲地为它超度。这辈子猫变成了人,这次正好遇到迦叶,连忙向迦叶报恩来了。
听完,我心里大赞这故事好。老一代广告人常说“巧言真谛”,意思是怎么把一个思想用巧妙的方式传达。大道理人人都懂,所以“怎么讲”就至关重要了。
西瓜、猫,都是很形象的东西,通过西瓜和猫,大家就记住了“善有善报”的道理。
就像茶道一样,无花亦能品,可是端庄的仪式、富丽的道具与简朴之茶汤两相对照,更衬出了茶的内容。
第二个故事
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居士告诉我的,关于他如何教育孩子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他的孩子在学校里被同学打了,可能是因为误会或是什么小摩擦。孩子回到家里,还是怒不可遏,想要复仇。于是孩子从院子里捡了一块小石头,说是要用石头扔那个打他的同学。
这位居士就跟孩子建议说,这小石头不够力,还是用板砖吧。孩子觉得有道理,就打算用板砖。
可是,孩子想着想着,还是觉得不解气,说:“不行,我要用刀捅他。这样才解恨。”
居士说:“很好,我支持你,不过你等一等,我上楼去拿点儿东西。”于是,他上楼去了。
孩子觉得父亲很给力啊,这么支持他。他就在楼下等啊等,等了老半天,想说他老爸怎么还不下来,同时呢,一边等,一边气也消了不少。
正东想西想间,老爸总算下来了。只见老爸捧着很多衣服和很多棉被,气喘吁吁地下楼了。他说:“爸,你拿那么多东西干吗呀?”
爸说:“我要支持你陪你一起报仇啊。不过呢,杀人是要偿命的。你如果一刀捅死他,肯定没好下场。就算不偿命的话,也要坐好久好久的牢。爸一向是支持你的,所以我拿了好多衣服和好多棉被,你进了监狱都要用的。爸陪你一起坐牢,好不好?”
儿子一看那么多衣服和棉被,抓抓后脑勺,想了想说:“呃……那……唉……要不算了吧。”
品着茶香,发现这故事比前一个还要有意思。这个老爸说服的逻辑竟然是顺着儿子,后面再来一个神逆转。
“巧言真谛”的英文是“Truth well told”,这是麦肯广告的公司哲学。这个故事有意思的地方是老爸没有说教,而是让孩子等着,接着孩子看到的是一大堆衣服和棉被。
人的大脑很有意思,当他看到一堆真实的事物,这个时候的思考是轻松愉悦的。看着衣服和棉被,“报仇”的想法被转移了,也同时被消解了。
就像眼前的郎世宁的《百骏图》,春日的杨柳下,肥硕的骏马,既转移了茶的芬芳,又和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时候,茶艺师和另一女弟子的攀谈引发了茶艺师的哈哈大笑,打破了禅室的静谧。师父也被她逗乐了,对她说:“你这个人啊,茶道应该文静一些,可你总是要乱笑……”
我也笑了,这边的茶道我喜欢。端着不如随兴好啊,因为我本质上也是个极其随意的人。
第三个故事
小包在家里是三代独苗,平时老人对他太宠了。现在小包快念中学了,大家有点儿担心他以后长大了到社会上不适应。假如他以后遇到不公平的事,照他现在的样子,肯定没法儿应付。
有一天,小包听到厨房里有器皿掉在地上的声音,然后听到噼里啪啦——一堆盘子掉在地上都摔碎了。他走去厨房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接着,奶奶和妈妈都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一看盘子都摔碎了,奶奶生气地指着小包说:“小包啊,又在搞破坏啊!”妈妈说:“这些盘子很贵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小包一下子傻了,明明不是自己摔的,他就觉得被冤枉了,哇地哭出来,他很委屈地走到厨房边的桌旁坐下,一副愁眉苦脸很不开心的样子。
这时,爸爸走过来,跟小包聊了一会儿,了解了真相。于是爸爸对他说:“宝贝啊,你确实是被错怪了,不过坐在那里生闷气是没用的。这种时候,你该做的就是去把你的作业做完。以后你长大了还会遇到很多这种事情,记住,不要停在这里,继续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于是,小包擦干了眼泪,听爸爸的话去做作业去了。
其实,这是全家人故意演给小包看的一场戏,希望让小包学到一些道理。
我放下茶杯,这个故事让我想到围棋里面的“打劫”。“劫”是一种双方争执不下的棋形,围棋规则规定,其中一方必须先走别处,方可回来继续“劫”争。要不然的话,就永远没完了。
生活中的不公或委屈其实都是“劫”。面对“劫”,离开它,到别处继续走才是正解。
无花只有果
经过小摊,见有无花果卖,走过了几步,又忍不住折回,买了三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花果已然成为我最爱的水果,不,是最爱的果,它的水不多。
我热爱它的芳名——“无花果”,世界竟然有一种果实,拥有那么具哲学意味的名。而无花果的英文名是fig,在旧约里,耶稣诅咒无花果树没有人吃。
《阿拉伯的劳伦斯》是一枚无花果。主人公穿沙漠,行水上,达圣城,战功赫赫,被历史淹埋。无花,有果。
有人说,无花果掰两半,有点儿像女人的性器,的确是,还有生蚝也是,都是至味。
无花果是甜的,不是甘甜,不会太甜,不腻,不湿,软软绵绵的天然味道。无花果的甜,仿佛带着淡淡的前世忧伤。
法国菜以无花果配鸭胸肉,美。
无花果不能多吃,两三枚足矣,食多便无味。
吃两颗,赠人一颗,余味袅袅。
便宜坊烤鸭,不便宜
谈到北京的吃,第一样就是烤鸭。在我小的时候,就听有人谈到北京有啥好吃的,堂哥东容笑着说:北京烤鸭。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去过北京,重点在于他一边说一边还带着那个神秘的笑容,在贫乏的80年代,让人向往,让人回味无穷。
稍长一些,上海乡下的宴席上也有了烤鸭,也是片皮,搭配着面饼、大葱和甜面酱这些标配。虽然不是正宗的北京烤鸭,因为是新奇的东西,每人也就分到一片,所以大家争相品尝。在饥饿的年代,偶尔吃到烤鸭,那味道尤其珍贵。
烤鸭这种东西慢慢变得不稀奇了,虽然也去过上海的全聚德分店和鸭王。不过我不太特地去烤鸭的店,所有的烤鸭记忆大多数都是在宴席上,也是因为在宴席上吃的原因,一般也不好意思吃太多,通常最多也就吃个两块。
2015年,借着高铁的便利,我和老婆在北京过年。当晚我们两个大“吃货”就去吃烤鸭,我问她去哪家,她早就做好了准备,说:“便宜坊。”名字听上去很特别,既不是老牌的全聚德,也不是如日中天的大董烤鸭。
大年初二的北京,飘起了细雨,经风一吹,变得格外冻人。便宜坊位于新世界百货的四楼,门口一副石刻的对联显出了历史和特色,说是不同于别家,他们是焖炉烤鸭,其实这些噱头都不重要,关键是吃到嘴巴里。
过年的时候,照例是要等位的,我拿起菜单翻到第一页,原来这家店居然是从明朝就开始的。新中国成立后,周总理光顾过,嘱咐便宜坊要秉持这个“便宜”的传统,要给人民实惠。
以我自己开咖啡馆的经验,一家店要把“便宜”当卖点的话,其实是最危险也是最困难的。在北京这种地段开店,应该也不会有多便宜,最起码不要宰人,我就相当感谢了。
坐下来,开始点菜,经典的烤鸭我们点了半只,然后其他的要了一个有机花菜和鸭肝,以及一扎玉米汁。菜上得很快,42块钱的鸭肝是放在小碟里的,看上去并不多,一点儿都不便宜,看在鸭也只有一个肝的分儿上,也就算了。可是28块钱的花菜也是放在小碟里上来的,这个就有点儿有悖于周总理的指示了,基本上可以改名叫“昂贵坊”了。
玉米汁也没什么好喝的。终于烤鸭来了,可是服务员记错了,半只烤鸭变成了一只烤鸭,总花费上升了,不过一只就一只吧,以我们两个人的战斗力,还是可以把它消灭的。
不过便宜坊的烤鸭堪称是正宗的北京烤鸭,200块一只的价格,其实还是中规中矩,完全可以接受。烤鸭夹在面饼里,一口下去,唇齿生香,香脆的鸭皮带着点儿肥脂,鸭肉也是香嫩可口,他们家配料里还有菊花瓣和玫瑰花瓣,这当然是噱头,总体来说,烤鸭的表现非常出色。
从经营的角度来说,便宜坊卖的主要是烤鸭,主打产品的表现无愧于老字号招牌,价格不便宜但也还好,为了生存我也能理解,其他的菜品有点儿逊色,而且太贵。在北京市中心开店毕竟是有一定成本压力的。为了把这个从明朝开到今天的老店薪火留存,也许这个价格也是迫不得已。
两个人吃烤鸭,一人半只的量,没有人和我抢,不用左顾右盼,我从从容容在面饼里加入好几块鸭肉,后来发现这个吃法不错,有点儿像鸭肉汉堡的感觉。经过几次实验,我发现加得越多越好吃,便宜坊的面皮也是爽弹有劲,居然可以“装载”四五块鸭肉制成“鸭肉巨无霸”。
不用担心有人在旁边抢,也不用假装客套谦让的感觉真好。
后来有朋友告诉我,“便宜坊”的这个“便”是“便利”的“便”,不是“便宜”的“便”。
哦,也难怪,原来“便宜坊”本来就是不便宜的。
干了这杯白酒
刚大学毕业那会儿,我挺热衷于买书的,觉得多看点儿书上说的,能开阔些自己的视野。可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后来呢,我更热衷于聆听长辈们的忠告,用生命换来的结晶比较靠谱。
“我去徐州谈生意的时候,那是一个很大的项目,当时要陪客户喝白酒。那种时候总是很麻烦,你知道我怎么做的么?”好多年前我爸的老同学造访,席间喝了点儿小酒,开始吹牛。
“我当场干了一瓶白酒,把他们全部震到了。”这个画面有点儿像杨子荣只身面对群匪的状况。后面呢,他就说该签单的签单,该干嘛就干嘛了。
最后他还补充说:“其实我的酒量也一般般,在那个时候,我也是硬撑的。”
在一旁聆听的我,觉得这个故事不错,值得学习。其实喝白酒的时候,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大家吆喝来吆喝去,其实真正有胆的人并不多。
三年后,我去江西上饶谈一个广告客户,他们的产品是某种草本饮料。我当时有一个“一人”广告公司,创意、客服、财务都是我,如果拿下这个客户的话,我的公司就有希望可以变成“两人”公司,甚至更大。
我坐动车到了上饶,来接我的是杨总,他叫我“黄总”。我心想,我公司只有一个人,“总”什么呀“总”,不过后来发现“总”是他们的口头禅,不管是谁,都要带个“总”。
在他们的宾馆里住下来,杨总来接我去吃饭,于是就见到了老板佟总,他们也给我倒了白酒。然后我心想,机会来了,我好像可以用上老前辈的那一招了。
其实我的酒量也不算差,也不能算好。从小到大也喝了千百次酒了,基本上我能做到在人群中永远不会成为第一个倒下的,但也不会是笑到最后的。
于是,我就端起酒杯,这个杯子挺大的,应该有半斤的样子。我发挥起我月亮双子座特有的左右逢源的本领,说:“我先敬大家一杯。”然后就把这杯高度的白酒一饮而尽。
我喝完,感觉现场的气氛有点儿安静,老板对我顿时刮目相看。很快,大伙们恢复了欢笑不断,但是基本上没有人来主动敬酒了。
后来其实也没有喝多少酒,他们可能觉得我的酒量那么好,和我拼酒也没啥意思。我感觉我的策略取得了成功,生意快做成了。
回到宾馆,我稍微吐了一点儿。总体还好,也没什么不良反应,算是轻松过关。接下去应该就可以签单数钱了。
没想到第二天,老板说带我去婺源的那个酒厂看看,让我出点儿主意。我说好啊,可是没想到一路上有很多弯弯曲曲的山路,然后我的胃就受不了了,开到一半,我就下车吐了。那一次吐得很厉害,一边吐一边觉得自己超丢脸。
故事没有成就,反倒变成了事故。
老年人的故事也只能随便听听罢了,谁知道他兑了多少水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