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逃遁的忧郁
第60届美国金球奖的获奖电影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走向,最佳电影为The Hours,最佳外语片为《对她说》。在我看来,这两者都是同一主题的电影,都是呈现着一种晦涩而颓唐的人文关怀。The Hours在我国有两种译法,一是译成《时时刻刻》,另一种译为《小说人生》。前一种是直译,但有一点曲折;后一种干脆就是意译了。但我以为,这部电影还是直译成《时间》为好,因为电影就是想表达对于时间的一种看法,表达人类在面对无可解读的时间时,呈现出的巨大忧郁。
一个时代总有一个时代的忧伤。对于孤零零存在于宇宙的人类而言,每发展到一个新阶段,总会面临新问题,呈现出新的忧伤和痛苦。这里所说的新阶段,不完全指的是物质以及社会发展,更指的是文化和精神上。《时间》的导演是史蒂芬·道顿,他曾执导2000年的那部颇有名气的电影《比利·艾略特》(又译《跳出新天地》),《时间》是他的第二部电影。在电影中,三个时代的女性都有着极度的忧伤,这种忧伤不是有关社会的,也不是有关家庭的,它没有社会背景和意义,没有社会的借口,那是一种纯粹的忧伤,是与生俱有的悱恻。这三个人物包括,1941年的英国著名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1951年的家庭主妇劳拉·布朗,2001年的职业妇女克拉丽莎·沃恩。她们共同地忧伤着,行走在崩溃的边缘。值得一提的是1951年的家庭主妇劳拉·布朗,她在生下第二个孩子之后,决然地从家庭里出走,她似乎再也不愿意被这种无休止的家庭责任羁绊。她出走的理由,就是为了让自己的身心完全获得自由。但最后,她终于明白:她只是在挣脱,并没有获得真正的自由,幸福与自由并不是同一种东西,一种本质上的束缚无时不在。
三个不同时代的人物都有着相同的忧伤。就如那部反映生命与死亡的电影《细红线》(又译《红色警戒》),在那种电影中,主人公仿佛在地穴中沉吟道:每张面孔都是同一个人,都是一个“大我”——这样的言语真是到了极致了,我在漆黑的夜晚第一次聆听时,全身都感到阴冷无比。
《时间》笼罩着一种晦涩刻板的规则,还流淌着一种慵懒倦怠的情绪,有一种迷幻似的毁灭荡漾其中。这样的风格与情绪是可以击溃任何人的。总有一种情绪,会让我们泪流满面。
这部电影还使我想起塔可夫斯基的《乡愁》。这是一部老电影了,写的也是关于生命的疑问和忧郁。在《乡愁》中,那个诗人一直在寻找,他找不到自己,也找不到归去的路,他已经接近疯狂了,但是仍没有找到自己的故乡。人为什么总有故乡的情结呢?因为意识里想归去。就像在这部电影中,弗吉尼亚·伍尔芙与一个小女孩的对话。
小女孩:我也会死吗?伍尔芙:每个人都会死。小女孩:我死的时候会去哪里呢?伍尔芙:我们来的地方。小女孩:我不记得我从哪里来了。伍尔芙:我也不记得了。小女孩:它(一只死了的小鸟)看起来很安详。伍尔芙:这是会发生的事情之一,我们看起来也会很安详。小女孩:安息吧!
董桥曾经这样写伍尔芙:那张闪着灵气的嶙峋的脸,细致得不带半丝性欲,几乎注定了她的成就,也注定了她的生命的凄美的结局——这是宿命的推断,宿命的艰险和贴切。在无法逃遁的忧郁面前,伍尔芙们觉得控制不住自己了,她们在迷失,一切都飘忽不定。在逃遁的路上,伍尔芙想:自己并不是个作家,真的不是。她心想:自己只是一个很有天分的怪人。
1941年5月28日,60岁的弗吉尼亚·伍尔芙安静地将两块大石头放入自己的口袋,然后走向湍急的河流;1951年的某一天,劳拉·布朗找到了自由,却没有得到最后的自由;而2001年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克拉丽莎·沃恩目睹着自己的初恋情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窗户上坠落。
人生轮回,忧郁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