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
百年《文选》学研究回顾与展望
傅刚
内容提要:20世纪上半叶受“五四”影响,读书人不读《文选》,但《文选》学研究仍在困境中取得了成绩。黄侃、高步瀛、周贞亮、骆鸿凯等学者均有代表性成果,特别是周贞亮、骆鸿凯《文选学》的出版,以及朱自清、何融等所作专题论文,均开辟了“新选学”局面。此外,在敦煌与日本发现的《文选》写抄本更提供了新材料,开辟了新领域。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中国大陆与港台学者在《文选》研究方面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果。20世纪末,版本研究成为《文选》学的重要内容,取得了超越前人的成绩。《文选》学今后的发展,应从与汉魏六朝文学史结合、建立《文选》文献学、建立基于文本的批评学、材料学、文学史学等方面着手。
关键词:《文选》研究 回顾 展望
《文选》学自唐初建立以来,至今已经一千多年了。自唐代以来,《文选》便是中国文人必读之书,而研究和学习《文选》之学,也构成了中国古代学术的重要内容,并且成为优秀的学术传统。正是因为《文选》在中国古代社会中的地位和影响,1917年至1919年酝酿的新文化运动才确定以《文选》作为向封建社会古典文学展开攻击的目标。1917年在胡适、陈独秀等高倡新文学时,《新青年》第2卷第6号刊载了钱玄同致陈独秀的一封信,公开提出“选学妖孽,桐城谬种”口号,自此,这个口号成为近代新文化运动的中心内容。1917年的新文学革命有其独有的历史使命,新文学革命的先驱们认为旧时代文体不适合近代中国文化发展,并认为是阻碍中国新民主主义运动的绊脚石,所以他们不遗余力地要批判,并与之划清界限。一百年过去了,中国社会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文化和学术的任务、目标也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文选》作为被新文化运动利用而附加的“妖孽”标签,应该要撕掉而重新审视了。实际上自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作为中国古代文学经典的《文选》,其学术价值即重新得到了评价和挖掘。学术界本着实事求是的历史唯物主义精神,对《文选》的经典价值进行了深入的讨论,将《文选》学还原于学术,在学术领域内开展《文选》研究,这已成为中国古代文学研究者的共识。当前的中国正开展一场民族文化复兴的大业,如何看待传统文化,如何发扬和坚守中华文化传统,是要通过具体的中国古代典籍的学习和研究来落实的。
“五四”的影响深远,近一百年来的知识分子基本上都受到新文化运动的洗礼,因此,大多数读书人对《文选》已经抱有先入之见,真是以“妖孽”视之,这也导致长期以来读书人不再读《文选》,甚至不知《文选》为何物。虽然如此,一百年来,仍然有一些笃实的学者对《文选》开展了研究。关于这一点,我曾写过《二十世纪〈文选〉学研究》[1]一文,对20世纪研究《文选》的代表成果作了详细的介绍,主要以黄侃、高步瀛、周贞亮、骆鸿凯等为主。比如黄侃以平点为名,对《文选》字词、声韵、辞章等都有圈点及评说,其成果今分别在海峡两岸出版,并广为学术界所援引使用[2]。高步瀛的成果是《文选李注义疏》[3],重点是对李善注作清理,力图恢复李善注原貌,应该说还是传统《选》学的内容。但他能够利用各种新出写抄本,在前代《选》学研究成果基础上将这一门专学更深入地向前推进。曹道衡、沈玉成先生《文选李注义疏点校前言》评其成绩说:“凡涉及古代典章制度的问题,他都能标举众说,择善而从。对于一些不同说法,而限于史料尚难判定是非的问题,他也元元本本,加以辨析。尤其难得的是,李注所引的许多古书,往往仅举书名,而《义疏》则对现存的典籍都一一覆核,说明见某书某篇或某卷。凡已佚的古书,也多能从类书或其他典籍中征引佚文加以印证或考定原委。凡李注引文与今本或类书所引文字有所出入,也一一作了校勘,并加按断。”[4]这是非常切实的评价。周贞亮和骆鸿凯都是20世纪新《文选》学的开创者,骆氏《文选学》1936年由中华书局出版,影响很大。其实周贞亮的《文选学》在1931年以前就由武汉大学铅印行世了,当然,这个时候骆鸿凯也单篇发表了有关《文选》学的论文,二人应该是同一时期开始以新方法研究《文选》的。这一时期还有不少学者从事《文选》的研究和教学,比如武汉大学图书馆所藏刘永济先生批点《文选》,满批,可见用功之深。又比如河北女子师范学院的寿普暄教授,前后三次批点《文选》,卓识卓见随处可见。寿普暄先生学问精深,曾见他批点范文澜先生《文心雕龙注》,无论校勘还是材料考辨,都非常见功力。其《文选》批注,下力尤多,足以代表民国学者的学术水平。类似这些学者,民国时期应该还有很多,这些都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20世纪上半段尽管受到五四的影响,但《文选》学研究仍然在艰难的困境中取得了很好的成绩,特别是周贞亮、骆鸿凯教授更是将这一门传统学问从理论上进行了总结[5]。由于周著是讲义,影响没有骆鸿凯大,但二人都从《文选》学的理论化着眼,对《文选》学的基本问题作了理论阐发。比如周贞亮《文选学》,全书分上下两编:上编十章,首列《导言》,以下依次是《文选学起源》《文选之意义》《文选之封域》《文选之篇体》《文选之纂次》《文选作者之时代与地域》《文选学之成立》《自隋迄明研究文选学者之成就》《清代文选学者对于文选之贡献》《文选之刊刻及评骘》;下编三章,依次是《读文选之豫备》《文选之观察法》《文选之读法》。此书对《文选》学编纂、《文选》学史等都作了深入讨论。尤其是对《文选》的版本专门设章节讨论,这在现代《文选》学史上是先于日本的斯波六郎的。骆鸿凯《文选学》一书,分纂集、义例、源流、体式、撰人、撰人事迹生卒著述考、征故、评骘、读选导言、余论等十个专题,及“文选分体研究举例”“文选专家研究举例”等附录,就《文选》学所涉及的理论问题,进行了系统的研究探讨。所以学术界对其评价为“第一次从整体上对《文选》加以系统、全面的评介,作者不仅对《文选》自身的纂集、义例、源流、体式有独到的见解,还对如何研读《文选》指出了门径”,因此认为它是“新选学”的开山之作。[6]周贞亮、骆鸿凯二书的出版大致在同一时期,二人在现代《文选》学史上都应该具有同等的地位,具体论述和比较,可以参考王立群《现代〈文选〉学史》。应该说不仅是周贞亮、骆鸿凯这两部专著,事实上,20世纪学人自觉以专题论文形式展开的《文选》学研究,都开辟了“新选学”局面。比如关于《文选》的体例、编者等属于后来所称“新选学”内容的探讨,也有所进行。较有影响的如1946年朱自清在《国学季刊》6卷4期发表的《〈文选序〉“事出于沈思义归乎翰藻”说》,分析“沈思”和“翰藻”的含义及当时使用的情况,指出它作为《文选》收录标准的实际内容。另外一篇值得注意的文章是何融的《〈文选〉编撰时期及编者考略》,发表于1949年《国文月刊》76期。在这篇文章中,作者提出《文选》并非萧统一人编纂,而是在东宫学士的帮助下完成的;其次,作者还对《文选》的编纂时期作了大致的推定,认为当在普通三年(522)至普通七年(526)之间。这些观点都是十分有价值的,它直接开启了“新选学”的研究课题。
20世纪《文选》学研究还在版本研究上开创了新局面,主要是当时新发现的《文选》写抄本如敦煌写本中的《文选》残卷,其中最为著名的如唐永隆年间弘济寺僧抄写的《西京赋》和《文选注》《文选音》等。《西京赋》残卷是李善注本,1917年罗振玉将其影印在《鸣沙石室古籍丛残》中,所以很被学术界关注并利用。《文选音》发现后立刻被音韵学界视为珍贵材料,周祖谟先生对其作了比较精深的研究,它的价值也为学者们所认识。这批写抄本的发现,对研究萧统《文选》原貌以及《文选》写抄本与刻本间的关系具有重要价值。同时,也是因为写抄本的出现,对中国学术界认识早期文献的文体特征和流传中的变异,提供了新材料,并由此开辟了新的研究领域。除了敦煌发现的写抄本外,日本所藏《文选》早期写抄本,更是给新《文选》学研究的深入开展,提供了重要的文献来源。日本所藏写抄本,重要的如《文选集注》、古钞白文残二十一卷本、观智院藏卷第二十六以及九条家本、三条家本等。《文选集注》藏日本金泽称名寺,清末董康首先发现,并报告日本政府,而被列为国宝。自发现之后,《文选集注》引起了中、日两国学者的注意,并开始研究和使用。如罗振玉先于1918年影写了十六卷[7],题为《唐写文选集注残本》,罗氏影印本并不完全,而且所印各卷也多有脱漏。1935年,日本京都大学文学部又以《影旧钞本》名义印了二十四卷,1942年完成,是比较完全的印本,但也仍然有遗漏,如现存于中国境内的几种残卷就没有影印进去(现藏国家图书馆的曹子建《求自试表》二十二行、藏天津图书馆的卷四十八残卷)等。总起来说,20世纪上半期中日学者主要对《文选集注》作了整理和影印,还没有来得及开展研究。不过对《文选集注》的文献价值,中日学者都给予高度评价,日本学者斯波六郎和中国学者黄侃、高步瀛、傅增湘等都利用以校勘《文选》[8],成绩卓著。
《文选》学全面进入新兴时期是在20世纪80年代末,由长春师范学院昭明文选研究所发起召开了首届《文选》学研究国际研讨会,从那以后,中国大陆的《文选》学呈现了欣欣向荣的局面。对这个新局面,学术界提出了“新选学”概念,以与传统《选》学作区分。新选学本来是日本学者神田喜一郎博士在《新的文选学》中所提,以后由于清水凯夫教授的有意识研究,使得这一概念形成了有风格、有方法的研究派别,并逐渐在当代《文选》学研究中取得了越来越多的认同。清水凯夫教授的研究成果及“新文选学”的主要内容,中国学者许逸民先生曾归纳为六个方面,即:①《文选》的编者;②《文选》的选录标准;③《文选》与《文心雕龙》的关系;④沈约声律论;⑤简文帝萧纲《与湘东王书》;⑥对《文选》的评价。[9]不过,对这一概括,清水凯夫并不完全同意,他重申他的“新文选学”有四大课题。第一课题,无论如何也是传统“选学”完全缺乏的《文选》真相的探明。这一大课题,仅个别地澄清各个问题,是终究不能解决的。只有在以下诸课题分别澄清后,才能使用有机地综合分析考察的方法求得其结果。第二个课题,是弄清如下先行理论对《文选》的影响,这一课题自然也应该与第一课题联系起来考察。第三个重大课题是弄清各个时代对《文选》接受、评价的变迁。换言之,即扩充和充实历来所说的“文选学史”。第四个课题,是使传统“选学”已进行的工作变得更加充实,那就是彻底地探讨版本、训诂学的历史,补上欠缺的部分。从清水凯夫本人阐述的“新选学”内容看,比许逸民的总结又扩大了许多。这个差别主要是因为许氏是根据清水凯夫已经做过的工作而言,而清水凯夫的重新认定,则包括了许多未来的计划。从清水凯夫第四个课题的认定看,他已经将传统“选学”的版本、训诂等内容也引入了“新选学”。
清水凯夫教授四个课题的认定,已明显与神田喜一郎博士当初所提出的“新选学”有了区别。在神田博士那里,“新文选学”既不包括各种译注本,也不包括斯波六郎博士的版本研究。如果按照清水教授的认定,那么“新文选学”在日本实际上并非从60年代才开始,而应该从斯波六郎博士的研究工作开始算起了(斯波六郎博士的研究成果发表于50年代,但其研究却早在30年代初期就开始了)。但这样一来,就带来了新的问题,如果斯波六郎博士的研究也属于“新选学”内容的话,那么传统“选学”的版本研究(如胡克家等人的工作)如何看待呢?事实上“新选学”刚提出的时候,其基本内容正如许逸民所总结的一样,清水凯夫的既成研究也证明了这一点。只是随着清水凯夫本人的思考成熟,以及中日两国学者的批评而陆续增加了如清水教授后来所说的第三、四两课题内容。
从“新选学”提倡者所指出的内容看,虽然这个提法发生在日本,但实际上20世纪中国学者的研究,如前述骆鸿凯、何融等人的研究,已开始在先。自50年代以来,关于《文选》编者、选录标准等问题的讨论,更得到了加强。比较有影响的如殷孟伦《如何理解〈文选〉编选的标准》[10]、王运熙《萧统的文学思想和〈文选〉》[11]、郭绍虞《〈文选〉的选录标准和它与〈文心雕龙〉的关系》[12]等。总的说来,80年代之前,中国的《文选》研究还处于零星的、不成系统的状态,80年代中后期才进入一个新阶段。由北京大学、长春师范学院等多单位联合所作的《文选译注》似乎是一个标志,而1988年在长春召开的第一届《昭明文选》国际学术研讨会,更是表明中国《文选》学研究步入一个新的时期。在此之后,又分别在长春、郑州召开了两届国际学术讨论会,并且成立了中国《文选》学研究会,表明中国《文选》研究已经国际化,而且进入了规范的、有系统的研究状态。就当前已经开展的工作来说,如郑州大学古籍所所作的《中外学者文选学论著索引》[13]、四川师范大学屈守元教授《文选导读》[14]、南京大学周勋初教授整理影印的《文选集注》[15]、北京大学傅刚教授《昭明文选研究》[16]《文选版本研究》[17]、四川大学罗国威教授《敦煌本昭明文选研究》[18]《敦煌本文选注笺证》[19]、广西师范大学胡大雷教授《文选诗歌研究》[20]等。此外,几次国际学术会议论文集,如《昭明文选研究论文集》[21]《文选学论集》[22]《文选学新论》[23]《〈昭明文选〉与中国传统文化》[24],都代表了中国当代学者的研究成绩。此外,一大批这个年代的老一代学者和年轻学者一起投入了《文选》学研究,如《文选》学会首任会长、著名学者曹道衡先生连续发表了十数篇《文选》学研究论文[25],深入推动了《文选》学的发展。
中国大陆学者以外,港台学者关于《文选》的研究也取得了非常令人瞩目的成绩。香港著名学者饶宗颐教授的《敦煌本文选斠证》[26]《日本古钞文选五臣注残卷校记》[27]是根据写、钞本对《文选》版本进行研究的力作。文中所得出的一些结论,非常具有启发性。但或许由于条件限制,饶氏未能采用与敦煌写本(永隆本)和古钞五臣注残卷有直接关系的北宋国子监本及陈八郎本等对勘,因此所获结论又难免有缺陷。台湾学者对《文选》的研究极为重视,出版过研究专著多种,如林聪明《昭明文选研究考略》[28]《昭明文选研究初稿》[29],陈新雄、于大成《昭明文选论文集》[30],邱棨鐊《文选集注研究》[31],李景溁《昭明文选新解》[32],游志诚《昭明文选学术论考》[33]《文选学新探索》[34]等。此外,台湾有不少大学开设了《文选》研究课程,博士、硕士论文中有不少以《文选》研究为题。硕士论文如丁履譔《文选李善注引诗考》、李鍌《昭明文选通假考》、周谦《昭明文选李善注引左传考》、黄志祥《北宋本文选残卷校正》等。从题目看,这些论文集中在对李善注的研究上,这仍是传统“选学”的内容。
20世纪前半叶,《文选》学的版本研究并不显著,包括《文选集注》也还停留在简单的著录和序跋,以及利用以校勘。版本研究成为《文选》学的重要内容,是在20世纪末,以傅刚《文选版本研究》[35]为代表,为《文选》学的版本研究开辟了新领域。傅刚的《文选版本研究》首次将《文选》版本作为《文选》学的研究对象,对《文选》的现存写抄本和宋元刻本作了详细调查,并撰写叙录,对《文选》版本的历代存藏和写抄本与刻本的关系,以及各写抄本和重要版本的物征、价值作了专题研究,为《文选》版本研究的开展奠定了基础,形成了“《文选》版本学”。2000年以后,《文选》学在版本研究领域取得了超越前人的成绩。写抄本研究成果有敦煌写本的整理及研究,整理本如饶宗颐《敦煌本吐鲁番本文选》[36]、周勋初《唐钞〈文选集注〉汇存》[37]等,研究专著如罗国威《敦煌本〈文选注〉笺证》[38]、金少华《古抄本〈文选集注〉研究》[39]、《敦煌吐鲁番本文选辑校》[40]等,刻本研究成果如范志新《文选版本论稿》[41]、俞绍初《新校订六家注文选》[42]、刘跃进主持的《文选旧注辑存》[43]等。至于研究论文,在当代《文选》学研究中更是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因此,20世纪以来《文选》学在理论研究和版本研究两方面都取得了迥异于传统《选》学的成绩,从而呈现出全新的面貌。
当前的《文选》学研究正呈兴盛的状态,除了在研究成果上体现外,我们看到有大量的年轻学者成为《文选》学研究的主体力量,这是非常令人欣喜的!十余年前高校中还不太有人开设《文选》的课程,而今已有很多大学开设了专课,同时,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从普通项目到重大招标项目都有《文选》学课题。面对当前这如火如荼的研究热潮,《文选》学还应该怎样发展?这也是每一个《文选》研究者都在思考的问题。
对此,我提出一些粗浅的看法,供研究者参考。
一、《文选》学与汉魏六朝文学史研究如何结合。《文选》学自唐初建立以来,一直是专书之学,除了萧统所编作品外,唐代李善的注也成为《文选》学的重要内容。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当代。但是,随着当代学术的发展,研究视野的开阔,研究基点的提高,《文选》学所具有的价值不再仅限于专书,而是与其关涉到的先秦两汉至齐梁的文学史密切相关。因此,自20世纪80年代中国《文选》学会成立时起,学会便以团结先秦汉魏六朝文学研究者,以《文选》为中心,广泛开展并带动这一时期的文学史研究为宗旨。二十多年来,这一宗旨得到了广大研究者的赞成,也取得了非常显著的成绩。当然,《文选》学不同于文学史,我们必须以《文选》学为中心,在《文选》学视域中考察这一阶段的文学发展和作家作品的地位、价值。
二、建立《文选》文献学。《文选》学自唐初建立以来,研究的成果丰硕,研究的领域广泛,积累的文献资料十分丰富。自20世纪进入新《选》学研究以来,学者们以大量的精力进行理论研究,对《文选》学史和历代研究成果的清理未尽全力,在当前《文选》学已经深入开展之际,建立《文选》文献学的任务就很迫切了。事实上,学术界也做了一些工作,如中华书局影印的尤袤本《文选》[44]、胡克家本《文选》[45]和《六臣注文选》[46]、上海古籍出版社组织点校的李善注《文选》[47]、人民文学出版社影印宋刊明州本六臣注《文选》[48]、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影印的《曾国藩辑评昭明文选》[49]、《增订昭明文选集成详注》[50]、《文选学研究》资料[51]、王立群教授撰写的《现代〈文选〉学史》[52]等,都是重要的成果。我们应该更大规模地进行资料建设,如汇编历代《文选》学研究文选、历代《文选》学名著集成,影印《文选》写抄本、重要刻本、批校、评点本,编撰《文选学史》,这些工作势在必行,为《文选》学的深入开展奠定坚实的文献基础。
三、加强文本细读,建立基于文本的批评学、材料学、文学史学等。文本的批评学,一是以《文选》为中心讨论汉魏六朝时期的文学观。《文选》是南朝人所编,它的编辑体例、标准等最能体现当时人的文学观。以《文选》为中心,参考汉魏六朝文学批评理论,比较参研,重新审视和考察汉魏六朝文学批评,将会比仅据理论术语研究文学批评的皮相之学更能抉心。二是细读文本,明辨文体,从《文选》选文中深深体味汉魏六朝人的文学观和文学意识。《文选》作品中表现时人的文学观和文学意识很丰富,但是需要仔细辨析,如书类所载曹丕、曹植诸人的书信,其中涉及的文学批评材料非常丰富,可补文学批评史许多空白。如从他们的书信中,我们知道当时人讨论的问题广泛,有生死问题、人生价值问题、文章优劣问题、批评态度问题,此外,如讨论的形式、场所、气氛等等,一一都可在作品中见到。如此资料甚多,需要细细研读发现。文本材料学,是将作家作品作为史料研读,细读会发现当时的典章制度、人情世故、地理环境等等,都能作为史料使用,其有用于研究也往往出人意表。文学史学,是以文本细读作为研究文学史的基本史料。我们以往的研究,惯常以文学史的描述或相关史料的搜集为主,但其实我们更需要的是通过作品细读来发现文学史的发展。当代文学史研究者对文学史的认识,先天地来自于大学的文学史课,这已经有先入之见了,其后的研究虽然会自己动手搜集和考索材料,但仍然摆脱不了已有的文学史认识。和我们不同,古人对文学史的认识,不是通过文学史理论的学习获得的,而是从一篇篇作品的细读获得的,因此,他们的研究往往能独具慧眼,提出不同于别人的看法。我们应该学习这种方法,从自己的文本细读中获得知识和见解,构筑自己的文学史体系。
四、在以上基础上,建立《文选》文献学、《文选》批评学、《文选》文学史、《文选》接受学史,并形成理论专著,对一千多年的《文选》学进行总结,继承《文选》学优秀传统,开创新《文选》学天地。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中文系]
[1]傅刚:《二十世纪〈文选〉学研究》,《上海师范大学学报》2014年第5期,后收入《汉魏六朝文学与文献论稿》,商务印书馆,2016。
[2]参见黄侃《文选平点》,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文选黄氏学》,台湾文史哲出版社,1977。
[3]北平直隶书局,1935年印刷,1985年中华书局点校排印出版。
[4]参见曹道衡、沈玉成《文选李注义疏·前言》,中华书局,1985,第2页。
[5]周贞亮的《文选》学研究,王立群教授最先发现。参见王氏《现代文选学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6]参见许逸民《再谈选学研究的新课题》,载《文选学论集》,时代文艺出版社,1992。
[7]罗振玉影本首二卷(卷第四十八和卷第五十九)据其所藏照相影印,其余因非其所藏,故是影写。
[8]参见斯波六郎《文选诸本之研究》,载《文选索引》,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所,1959;黄侃《文选平点》,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北直隶书局,1935。又参曹道衡、沈玉成《文选李注义疏》,中华书局,1985;傅增湘校本《文选》,北京图书馆藏。
[9]参见《再谈选学研究的新课题》,载《文选学论集》,时代文艺出版社,1992。
[10]殷孟伦:《如何理解〈文选〉编选的标准》,《文史哲》1963年第1期。
[11]王运熙:《萧统的文学思想和〈文选〉》,《光明日报》1961年8月27日。
[12]郭绍虞:《〈文选〉的选录标准和它与〈文心雕龙〉的关系》,《光明日报》1961年11月5日。
[13]郑州大学古籍所编《中外学者文选学论著索引》,中华书局,1998。
[14]屈守元:《文选导读》,巴蜀书社,1993。
[15]周勋初:《文选集注》,巴蜀书社,1993。
[16]傅刚:《昭明文选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17]傅刚:《文选版本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2014年又出版增订本,由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出版。
[18]罗国威:《敦煌本昭明文选研究》,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9。
[19]罗国威:《敦煌本文选注笺证》,巴蜀书社,2000。
[20]胡大雷:《文选诗歌研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21]赵福海等编《昭明文选研究论文集》,吉林文史出版社,1988。
[22]赵福海主编《文选学论集》,时代文艺出版社,1992。
[23]中国文选学研究会、郑州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编《文选学新论》,中州古籍出版社,1997。
[24]赵福海、刘琦、吴晓峰主编《〈昭明文选〉与中国传统文化》,吉林文史出版社,2001。
[25]参见曹道衡《汉魏六朝文学论文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中古文学史论文集续编》(台湾文津出版社,1994)等书。
[26]饶宗颐:《敦煌本文选斠证》,《新亚学报》3卷1-2期。
[27]饶宗颐:《日本古钞文选五臣注残卷校记》,《东方文化》1956年3卷2期。
[28]林聪明:《昭明文选研究考略》,文史哲出版社,1974。
[29]林聪明:《昭明文选研究初稿》,文史哲出版社,1986。
[30]陈新雄、于大成:《昭明文选论文集》,木铎出版社,1980。
[31]邱棨鐊:《文选集注研究》,文选学研究会,1978。
[32]李景溁:《昭明文选新解》,暨南出版社,1990。
[33]游志诚:《昭明文选学术论考》,学生书局,1996。
[34]游志诚:《文选学新探索》,骆驼出版社,1989。
[35]傅刚:《文选版本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36]饶宗颐:《敦煌本吐鲁番本文选》,中华书局,2000。
[37]周勋初:《唐钞〈文选集注〉汇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38]罗国威:《敦煌本〈文选注〉笺证》,巴蜀书社,2000。
[39]金少华:《古抄本〈文选集注〉研究》,浙江大学出版社,2015。
[40]金少华:《敦煌吐鲁番本文选辑校》,浙江大学出版社,2017。
[41]范志新:《文选版本论稿》,江西人民出版社,2003。
[42]俞绍初:《新校订六家注文选》,郑州大学出版社,2013。
[43]刘跃进:《文选旧注辑存》,凤凰出版社,2017。
[44](南朝梁)萧统编《文选》,中华书局,1974。
[45](唐)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选》,中华书局,1987。
[46](南朝梁)萧统编《文选》,中华书局,1977。
[47](南朝梁)萧统编《文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48](南朝梁)萧统编《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49](南朝梁)萧统编、(清)曾国藩辑评《曾国藩辑评昭明文选》,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
[50](清)方廷珪评点、(清)陈云程增补、(清)邵晋涵等批校《增订昭明文选集成详注》,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
[51]南江涛选编《文选学研究》,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
[52]王立群:《现代〈文选〉学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