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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生在浙江,苦水泡大山区娃

让梦飞翔:浙江山村走出的科学发明家张其善 作者:李福林,陈永楷 著


第一章 生在浙江,苦水泡大山区娃

1.他的家,在“开门见山,出门翻岭”的穷山林

张其善是浙江浦江县人。

浙江省很小,在全国除了台湾省和海南省之外,在大陆和江苏省是面积最小的省份。

浙江省会杭州市有8区3市2县。浦江县隶属于金华市。金华市的辖区为2区4市3县,浦江县在金华的北部,与杭州的建德市、桐庐县相连。其东北是绍兴的诸暨市区。

浙江省是中国大陆最小的省份之一,而浦江县又是浙江最小的一个县,只有30多万人口,半数的人口姓张。

张其善1936年生于浦江县中余乡浦阳村。它位于浦江县东北部,与诸暨县仅一山之隔。从浦阳村向东走10里地翻过一架山,就是两千多年前“四大美女”之一的西施的故乡了。

浦阳村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全村只有200多户人家,并且都姓张。

浦阳村是一个很偏僻的山村,这里四周都是山,但山却不高,在地理学上属于丘陵地带。浦江县通火车,也通高速公路,但都在东部擦边而过。浦江县有一个火车站,过去叫郑家坞,现在叫浦江站。浦阳村距县城70里路,坐火车的话,要步行35里地到诸暨县安华去坐,交通很不方便。直到20世纪80年代,汽车才可以开到村里。

他的家乡距离“天堂”杭州仅仅几百公里,离西施的故乡诸暨就更近了。但这里并不是“天堂”,不是富饶的土地。

村民以农业为生,由于是丘陵山区,土地很少,种稻米的水田不多,主要种的是玉米和白薯。因此,农民平时吃的是玉米和白薯,只有农忙时才吃稻米。

既然是丘陵山区,就要“靠山吃山”。山上林木茂盛,做饭烧火都是上山砍柴,特别是位于杭州南部不远,水土和气候条件好,所以产茶既多且品质上乘,属于“浙江龙井”雪水之绿系列。这是家乡的骄傲。

家乡的四周都是山,向南去县城要翻过“上山5里,下山5里”的大竹岭;向东去诸暨平原也要越过“上山2里,下山5里”的山,才能走到山外去。

这里地是黄土地,虽然是“开门见山,出门翻岭”,但山区也给农民优厚的实惠:四周有大片的竹林。在南方竹子的用处可谓大矣:盖房,做农业和生活用品,也叫“摇钱竹”。所以家乡一般农民可得温饱,小山村自古以来没有地主。

但是毕竟“山多地少”,在过去的生产和经营条件下,浦阳村民自古并不丰衣足食。张其善记得,每到水稻收获季节,村里的人都要搭帮结伙,到40里之外的诸暨,去帮人家收割水稻,以弥补家中口粮之需。

诸暨是富饶的平原地区,水稻种的很多,劳动力又不够。浦江山里人去帮工收割稻子,还要帮助打场,打出白花花的大米来。而浦阳村村民到诸暨来出大力,流大汗,他们能得到什么呢?

他们收完稻子,干完活回到山村时,所得的“工钱”就是打好的稻谷。干得好的可以挑回家稻谷一两百斤。平时吃玉米白薯的浦阳村农民,能挑回家稻谷,当然是兴高采烈、喜出望外啊。

每逢出去帮工的人们,挑着一担担沉重的稻谷,翻过山梁走几十里路回到山村的时候,那便是小小的浦阳村的盛大节日——全村男女老少早早的等候在村口,眼巴巴地望着东方,急切地迎接出门归来的亲人。

不知道等候了多长时间,当望眼欲穿的村民们,看着远远的山路上出现了一支队伍——出门的壮劳力们,沿着蜿蜒延伸的山路,从山上鱼贯下山时,越走越近,越走越欢,各个喜气洋洋地挑着黄灿灿的稻谷,汗珠往下淌,眉眼全是笑。这时,全村的男女老少便会一起涌上去……

2.小小年纪,却记住父亲的话“一笔扫千军”

张其善的父母,是旧中国典型的勤劳善良的农民。父亲,是一个不爱说话、不善表达、忠厚老实的人,性格内向,心地善良。对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他总是笑眯眯的,他的笑容就是他的语言,不由地使人想起杭州灵隐寺那位永远是笑模样的弥勒佛。

父亲是家里农活的主力,繁重的农活儿主要靠他干。他干活是行家里手,样样在行,却不善于高谈阔论,和村里其他人交流也不多,常常是干完农活就回到家里。

母亲却是另外一种性格:能说会道,思想活跃。母亲的家乡离浦阳村20多里路,比浦阳村大一些,高一些,是个半平原。她嫁到浦阳村来算是“下嫁”。

母亲也是典型的中国农村妇女,虽不识什么字,但人长得很好看,平时衣着整洁大方,又爱动脑子想办法,遇事沉着冷静,善于处理,善于打交道。

因此,在张其善家里出现了很有趣的情况:一般农民家里,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男人说了算。而张其善家,父亲不起主角作用,除了干活之外,别的事都是由母亲做主,由母亲“出头露面”。比如,解放前,农村的“税多”,上税都是用米交。他们家每次交税的大事都是母亲“出马”担当。看来,母亲是家里“挂帅”的。

只是很可惜,由于生活条件所限和过于劳累,张其善的父母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时间不长,生于1902年的父亲活了七十多岁,在20世纪70年代离开了人世,也算享了张其善的福,过了几年好日子。但是,母亲却去世过早,只活了56岁。对此,张其善内心总抱着敬佩和愧疚的心情。

张其善的父母,前后生了十多个孩子,由于农村的医疗水平和生活条件不好,只活下来4个。张其善是活下来的4个孩子之一,上有一哥一姐,下有一个妹妹。

由于家境不好,姐姐和妹妹都没有读书。“穷人家的孩子干活儿早”,张其善5岁就开始随哥哥上山打柴,因为人小不会干,刀砍到了自己手上,鲜血直流。几十年后的今天,手上刀疤仍在。

四五岁时,还有一件事是他必须经常要干的,就是上山挖野菜,因为这是天天要吃的。那时家里粮食不够吃,只能天天去挖野菜来充饥。漫山遍野挖野菜是个苦活儿,特别是夏天最难受,长江下游正处于“火炉”地带,天气闷热,蹲在地上,一点儿风也没有,不但腰酸背疼,一站起来就两眼冒金星,头晕目眩,那是很难受的。

张其善清楚地记得,浦阳村的村民生活基本上都是紧巴巴的,整整一个冬天,家家顿顿都只有白薯吃。要是冬天里哪一天能吃上白米饭,那孩子们都像过节那样高兴无比。

由于姐姐和妹妹都没上过学,后来都在家乡务农。父母肯定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家里再穷也要想办法寻一点钱,让两个儿子上学读书。

当时,村里能去县里读初中的孩子是很难得的。父母亲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千方百计让哥哥读了初中。这件事对张家一家人的生活都影响很大,因为如果不是哥哥读了初中,解放以后也不可能正式参加工作,更不可能供弟弟张其善上初中和高中了。

浦阳村里自古有一块公田,叫“读书田”,是张姓老祖宗祖祖辈辈留下来专为激励后辈子孙奋发读书用的。这可能是江浙一带自古以来特有的社会现象。

什么叫“读书田”呢?村里谁家有人成为全村“学历”最高的人家,这块田就归他家种,归他家收。浦阳村历来田地很少,但这块“读书田”就有二亩地。

自古以来,浦阳村谁家能种上这块田,那可是“名利双收”、光宗耀祖的大事,是非常得意的事。

只是可惜,张家老祖宗如此费心地奖励后辈,期盼山村里能飞出金凤凰,他们的愿望一直落空了——浦阳村自古连一个秀才也没有出过。

到了新中国诞生,土地改革之前,全村最大的“读书人”就是张其善的哥哥,还有其他几个上了初中。所以,张其善家也非常荣幸地耕种过村里的“读书田”。每当提起这件事,张其善辛劳一辈子的父母十分地自豪,十分地开心。

张其善的父亲没有正式上过学,只读过三年私塾,因此也识字有文化。天若下雨,父亲不下田干活了,就在屋里读书,念到得意处便会摇头摆脑,也是一番自得其乐,不能不影响到张其善和他的哥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张其善刚刚三四岁时,父亲就叫他认字,张其善学得很认真,很有兴致。别看父亲在外面是不善言谈、不善交际的人,但在教张其善认字时,对每一个字常常会发一番议论、抒一番情怀。

在向儿子讲“刀”和“笔”这两个字时,父亲说:“自古以来,武将用刀,文臣用笔,打仗就是打天下,打下了天下最后还是靠文臣来治天下。”

不管幼小的儿子是否听懂,是否明白,父亲对武将、文臣大发了一通议论后,又拿出来一本书,书中有一句十分精辟重要的话:“一笔扫千军耶”!

可能父亲当时并未意识到,他对一个刚刚几岁的儿子所发的一通议论,竟让儿子记住了,在幼小心灵里扎根了。张其善后来说:“‘一笔扫千军’这句强调笔的作用比刀大的话给我留下了一生不忘的印象,记得最牢固,在我心里种下了‘读书最重要,我一定要好好读书’的信念。”

小时候,张其善最喜欢老天下雨,那样,爸爸就不下田干活了,就能听爸爸讲故事,让爸爸教认字了。

父亲讲过一个“文武秀才比本事”的故事,张其善一生都记住了:文武秀才谁都认为自己有本事,谁也不服谁,商议通过比赛决胜负。

先比谁能打死蚂蚁:武秀才仗着自己劲儿大,伸出拳头去打,没打死;文秀才不慌不忙,只有手指一按,就解决问题了。

接着比谁把稻草扔得远:武秀才拿来一根稻草,怎么扔也扔不多远;文秀才搬来一捆稻草,扔得很远。

父亲讲的故事,儿子当时听了笑的前仰后合——武秀才怎么这么蠢呢?光凭自己力气大,一点儿也不动脑子,太笨了!

其实,父亲讲了很多有趣的故事,在引起张其善大笑不止之后,慢慢品味出其中的道理:世界上的事,读书最要紧!做一个人,不仅要有干劲,更要有头脑,智力是第一位的。

张其善完全想不到,这些十分好玩、好笑的故事与童话,竟影响了自己的一生。

3.6岁上山砍柴摘野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浦阳村座落在一面山坡上,而张其善的家,又刚好在坡上的最高处,登高望远,风景很美。山坡最下边是公堂,是村里的公共场所,是全村最热闹最好玩的地方。

儿时,张其善最快乐的事,就是爷爷带他到坡下打铁房看打铁。那里,铁匠们忙碌着,火光四射,经过铁匠魔术般的手来锻打,一块块烧红的铁就变成各种形状的农具、工具,小孩们觉得特别神奇,火星到处乱溅的场面特别好看、好玩。

父亲不仅教儿子认字,讲故事,告诉他认字读书的重要,会动脑筋会思考,也教育儿子在困难的生活条件下要吃苦耐劳,挺身而上。

在浦阳村,家家户户的孩子都要干农活,四五岁孩子稚嫩的肩膀也要帮父辈们挑起生活的重担。

农村的农活又苦又脏,有些费力的活儿特别累,张其善觉得体力吃不消。碰上这种事,有时他就会借口上厕所去躲一躲。父亲看在眼里,也没有责备他,耐心地对他说:“我们男人干活不该偷懒啊。”

父亲的榜样和教育,张其善记在心头,慢慢学会不怕吃苦受累。有时,他和父亲一起在山上干挖山的活,对小孩子来讲,用锹、用镐是特别费劲的,干不了一会儿就累得不行,张其善咬咬牙,坚持着挖山。

路过的乡亲们看到了张其善小小年纪,仍然一锹一镐地挖山不止,很高兴,常常会夸奖几句:“嘿,这么小的孩子都能干这么重的活儿呀?”

每次听见村里爷爷、叔叔们的夸奖,张其善心里觉得很开心——自己的努力干劲得到了大人们的肯定和赞扬,他觉得身体不那么累了。

4.小学全班个子最矮,却考第一名

7岁那年,妈妈送他上了村里的小学。

那时,正是抗日战争时期,村里的学堂只有一个老师,要教一、二、三、四共四个年级的学生,所有的课都是老师一个人讲。

农村小学的教学极为简单,就是先生教学生读书,读了几遍会读了,就叫学生自己去背书,先生就教另一个年级的学生。小学生的学习成绩怎么衡量呢?也很简单,只要会背了,就算及格了。

张其善头脑很聪明,记忆力很好,每次背书他很快就会了,可是班里有的同学怎么背也背诵不下来,通不过。有一个星期天,妈妈带张其善出门,路上碰见了老师。老师竖起大拇指,对妈妈讲:“你的儿子很聪明,读书很好。”妈妈听了很开心,张其善更是心里乐开了花。这是他孩提时代,第一次听到老师的夸奖。那个情景,一辈子都记忆犹新。

夸奖他的老师姓张,本名张世铭,他待人和蔼可亲,村里人都叫他大王。其实,村里人不知道,他是地下共产党员,是金肖支队一个小负责人。

张老师是个身材高大、魁梧奇伟的男子汉,他上过中学,充满新思想,快乐而活跃,在偏远的山村遇上这样的好老师是山区孩子们的福分。张其善一直怀念和感谢这位“诲人不倦,润物细无声”的启蒙老师。

1946年,张其善10岁了。这一年哥哥初中毕业,只有17岁,到邻县一个很小的村子里当小学老师。每个学期,哥哥有一百斤米的薪水,这在当时农村就是很好的收入了,快够一个人一年的口粮了。

有一次,家里急用钱,父亲有事去不了,便叫张其善去哥哥那里取钱。山里的路很偏僻,很难走,又听说有野猪捣乱,10岁的小孩子一个人走山路,自然心里又紧张又怕得要命。张其善壮了胆,硬着头皮在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吃力行走,还得四处张望,小心翼翼,走了很久才找到。

哥哥见弟弟满头是汗找他拿钱,心里也感到自豪——他17岁就能给家里捎钱,为父母分忧解愁,怎能不高兴异常呢。

小学一年级至四年级,张其善都是在浦阳村小学上的,五、六年级就要到镇子上的中心小学去上了。中心小学在中余镇,是乡政府所在地。刚好外婆家住在前山脚村,离镇子很近,离中心小学才几百米,因此,张其善上中心小学就住在外婆家里,主要是由舅母关照他的吃饭、穿衣。

在中心小学上五、六年级时,张其善的聪明才智得到进一步的显示。他是全班学习成绩最好的,个子却是全班最小的,坐在班上第一排。到了考试时,坐在后面高个子的同学对老师说“看不清黑板上的题目”,要求到前边来看。其实呢,这些高个子同学是到前面来,偷看张其善答的卷子。

中心小学毕业时,老师对张其善讲:“你得了第一名,回家让你父母送十斤米来。”

回家后,他对爸爸妈妈讲了,爸爸妈妈二话没讲,却是很高兴地说:“该交的,该交的。”

张其善读高小时,老师换得很勤,像走马灯一样,他只记得那位叫他交十斤米的老师,姓陈,是教导主任。

张其善记得,在浦阳村,能上学是很幸运的。他1943年7岁上小学时,村里的孩子只有一半能上学。到1947年他读高小时,在村里人的眼中,他已经算“有学问”的人了。

5.“长大了,我也要留学去”

高小时代,有两件事给他的印象最深。

第一件,是他在镇上不断看到传单,内容是“老蒋难活下半年”。传单只有32开书本那么大,贴在墙上,小学生们争相传看、传播。这是共产党金肖支队贴的,因为金肖支队是当地共产党游击队,所以乡里称之为“土共”。

第二件,是他与哥哥、父亲的一次谈话。

上高小时,有一天他问哥哥和父亲:“小学之后是什么呀?”

回答是:“中学”。

“中学之后是什么?”

“大学。”

“大学之后是什么?”

“留学。”

“那好,长大了,我要去留学!”张其善天真地叫起来。

“你想得美,长大了有没有饭吃还不知道呢,拿什么去留学?”爸爸给他泼冷水。

小学时代,张其善最喜欢的就是背书。当时,老师的考试方法很简单,会背就及格了。他不仅成绩好,背书也成了他的一种兴趣和爱好,因为他从背书中体味到了一种快乐,更感到背书是很有意思的事。

随着年龄和学历的增长,他感到对他来说背书越来越容易了,只要读几遍,就可以背下来。到后来,到了学“数理化”,他越来越觉得背书很有用。上中学、大学时,别人羡慕他记忆力强,他说:“没有别的,就是从小学就背书,练出来了。以前,我还不知道背书有多大好处,后来,越来越觉得背书大有用处,受益终生。

为此,他当了教授以后,还念念不忘对学生们说:

“背书,是个笨办法,也是很实用的好办法。”

张其善根据自己几十年来的切身感受和经验总结,他给学生们的“金玉良言”就是:

“读书,就是要读到会背!不仅是文学、历史,数理化的很多公式是必须会背的,背的滚瓜烂熟最好。”

“我认为会背,是一种重要的能力,实用的能力。我特别感谢,是小学启蒙老师给了我这种能力。”

6.“飞机真的比天上的鸟飞得快吗?”

童年时期,除了上学,在他的记忆中,有两件最难忘的事。

一件事是,日本鬼子来了,全村人逃难之苦。

1940年,继上海、南京等大城市沦陷于日军铁蹄下之后,浙江省的杭州、诸暨、浦江等城市,也都被日本鬼子占领了。

虽然浦阳是个偏远的小山村,1942年5月6日,山外边突然传来消息:日本鬼子要进山来了。

这一下,全村人都吓坏了——大家都知道,日本兵是魔鬼,每到一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于是,全村人一起逃难,当晚都跑到深山里去过夜。

逃难是很凄惨、可怕的事,全村男女老少,有病的没病的,都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奔波,这里哭,那里叫,真是让人心酸、愤怒。

爬山时,有一个很陡的山坡,5岁多的张其善怎么也爬不上去,人累得不行,也眼看着陡坡没有任何办法。就在这万般无奈之际,妈妈从身后边一下子把他托了上去。后来,他也感到很惊讶,平常看上去没有多大力气的妈妈,这个危机之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劲啊。

浦阳村全村村民在山上呆了一夜,又冷又怕,睡没地方睡,坐没地方坐,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理。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天亮,胆大的人先下山回村打探一下。当听说日本鬼子已经走了,全村人才敢回家。男女老少回到村子里一看,房子还好,没有被烧掉。可是,全村人家里的米和值钱的财物,全都不翼而飞了。

后来,他也不断看到,从上海、杭州逃难上山的难民蜂拥而至。这些讲上海话、江苏话、杭州话的难民们,拖儿带女、孤立无援、流离失所的悲惨情景,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张其善这个苦水里泡大的孩子,看到的都是心酸的眼泪,听到的都是痛苦的哀叹。

一天,天空响起“嗡嗡”的声音,孩子们也学着大人的样子,两只小眼盯住头顶的蓝天——“什么东西在天上响呀?”过一会儿,一架铁“蜻蜓”呼啸而过。“日本人的飞机!日本人的飞机!”人们骚动着,叫喊着。

这是这位后来成为“航空工程师”的孩子第一次看见飞机,一架在中国天空肆意横行的强盗飞机,一架把自己同胞炸得血肉横飞的魔鬼飞机。这一年,他刚刚6岁,自然还不懂得这些。

但是,他4岁时就听大人们讲过“飞机下蛋”的可怕故事。张其善所在的小山村,没有被日本飞机炸过,但是,距离他们不远的中余村,被日本飞机炸过,连他外婆家的村子,也被日本飞机炸过。大人们对孩子说:“飞机下蛋了,不得了呀!”

这次他亲眼看见飞机,觉得很奇怪:“这个东西不是鸟,怎么能在天上飞呢?”便问爸爸和哥哥。

“那是日本人的飞机。”哥哥告诉他。

“飞机有多大呀?好像只有碗那么大吗?”他又问。

“像房子那么大。”

“里面有人吗?”

“有呀,里面有人开,还能扔炸弹呢!”

听到这里,张其善吓得伸了伸舌头:“哎呀,会炸死人的吧?”

小小的年纪,他心里觉得飞机好神奇呀,不知道飞机怎么能飞上天,也不知道人怎么进到机肚子里去开飞机。

尽管大人们讲日本飞机“下蛋”非常可怕,他仍然对飞机产生了很大的好奇。

“它飞得快吗?”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心翼翼地问。

“快!比汽车、火车都快,最快的了。”大人们觉得这孩子的问题真不少。

“呦,它飞得那么快呀!真的比天上的鸟儿飞得还快呀?”他没敢再问,只是在心里嘀咕着。

关于飞机的传说,就这样铭刻在他幼时的生命年轮里。

历史充满着戏剧性的故事,当年看天上飞机的村民包括张其善自己,谁也不会想到,十几年后,这个贫苦出身的农家孩子会投身到研制飞机的事业里——为了自己的家乡和祖国不再遭强盗飞机的狂轰滥炸,为了祖国的银燕在万里碧空自由翱翔。

7.解放了,辍学在家的孩子有了新希望

1948年,张其善高小毕业了。

小学毕业的他,当然还想继续读书了。前两年,他就向爸爸表达过了这个愿望,甚至还天真的说:“以后我也要出国留学,那该有多好啊!”可是家里没钱啊。

望着小儿子眼睛里渴求上学的目光,听着孩子充满期望的童音,爸爸的心里淌着泪:“孩子呀,我们连饭都没得吃,还谈什么上学啊!”

严酷的现实生活,给张其善上了新的一课:“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命真苦啊!”

他小学毕业后就辍学了,只好眼巴巴的见着有钱人的孩子去县城上中学,他却只能放下书包去上山——砍柴,挖野菜,帮爸爸种田,帮妈妈干家务……

看见自己的同伴背着书包,听到琅琅的读书声,他幼小的心灵上笼罩着一层乌云:“我什么时候还能再上学呢?”

1949年,家乡解放了。当五星红旗在这个山村升起来的时候,家乡巨变给张其善的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

解放后不久,进行了土改。浦阳村里没有地主,只有两户富农,中农也不过就十来户,大部分都是贫农。张其善家评成份时是贫农。在全村一百多家贫农中,他们家的家境还算好一点的,可以排在第50位左右。

土改前,家里只有一亩多田,土改后家里分到了两亩田。对于多少年来只有一亩多地的农家来讲,真是天大的喜事。父母亲一定是晚上做梦都会笑出声来的。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是生命线啊!

解放以后,家里还有一件大喜事——哥哥到县里正式参加工作了,从此家里的生活好过多了,张其善上中学、上大学才有了物质保证。

在解放前,哥哥曾出门到杭州找过工作,在那里当过一年的文书。那时,在村民眼里,去杭州算是出了远门,很不简单了。但是,由于外面时局动荡,难以谋生,哥哥于1948年底又回家了。出了远门的儿子回家了,全家人当然还是很高兴的。

1949年解放了。哥哥到县城里的税务局找到了工作。这在当时叫“参加革命”,是供给制,23级,属于全脱产的国家干部。

哥哥参加工作后是供给制,每月除了公家管吃管住之外,还发3元零用钱。当时,在农民眼中,3元钱也是不小的数目了,可以买30斤米,够一个月的生活了。

哥哥很疼爱弟弟,把每个月的这3元零花钱全部给了弟弟,每个月哥哥一发钱就叫弟弟去拿,如果哥哥出差了,就把钱留下,弟弟去了,局长就说:“你哥哥把钱留下了,你拿去吧。”

这3元钱,对弟弟可管用了,后来张其善到浦江县城上初中,第一年的生活费就全靠每月哥哥给的3元钱了。

说起哥哥,他当时是浦阳村里少有的初中毕业生,在农民眼中就像是个秀才一样了。他中等个子,比弟弟矮一点点,17岁就出去教书,在农村中算是能说会道的知识分子了。他是一个爱动脑子、很活跃的人,平时衣着整洁干净,很注意自己的风度、气质。解放后当了国家干部,总是一身干部服,经常下乡工作。哥哥的思想言行,对弟弟有很大的影响。

1958年,哥哥被民选当了人民公社副社长,工资每月40元,这在当时浦江农村算是很不得了的高工资了。

但是,哥哥为人正直,办事公道,光明磊落。因为敢于向领导提意见,得罪了领导,于是1962年国家困难时期被下放劳动,回到家乡浦阳村了。后来,经济形势有些好转,税务局又把他叫回去帮忙工作了。

1969年,哥哥回到村里当了民办教师。他教书认真,教得很好,深受学生的尊敬与欢迎。还是由于他的个性耿直,后来连民办教师也不让干了。

改革开放后,对哥哥的遭遇进行了改正,每月补发几百元钱。作为农村的知识分子,他在村里写写村史,没事时下下棋,聊聊天,日子倒也过得怡然自得。

姐姐人长的瘦小,很小就给人家去做童养媳了,离浦阳村有几里地,很少回家,和弟弟不经常在一起。

她在婆婆家,什么苦活、累活都是她干,童养媳那一家对她很不好的,因此姐姐土改后又改嫁了。这一家人对她还不错。由于她一生劳苦,身体不好,50多岁就去世了。她生了4个孩子,现在都长大了,生活的很好。

妹妹小巧玲珑,小时很顽皮,与张其善在一起长大。后来嫁到平原地区,生活不错。妹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不认识字。妹妹生了3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和女儿后来在外边做生意,很有志向,有一定的发展。在农村盖了新房子,在农村里算是勤劳致富,相当的不错了。

与家里哥哥、姐姐、妹妹的人生比较起来,张其善算是很幸运了。因为生活的年代不同,人生道路不同,人生机遇不同,哥哥、姐姐、妹妹都有一些人生的苦难与遗憾。在新中国阳光照耀下,在幸运之神的庇护下,正如张其善自己感慨地说:“我幸运地成为国家兴旺发达的代表。”

在后来张其善做了教授时,嫂子对他说:“你哥哥把你培养出来了,以后你要把3个侄子也培养出来。”只可惜,3个孩子都没能考上大学。张其善讲:“要是他们考上大学了,我一定供他们好好的上学。”

现在,哥哥的3个孩子,已经都长大成人了。一个在油田当了司机;一个在苏州做木工,有了户口和自己的房子;还有一个在县城当司机,也盖了很大的房子,生活很好。

时光荏苒,哥哥的孙子们也长大了,学习很好,很有希望。家乡的老祖宗为了鼓励后人读书,专门设立了“读书田”的传统。学着老祖宗的办法,张其善对侄孙们讲:“我要设立一个奖学金,谁学的好就奖励谁。”嫂子对此很是感慨,她说:“像我家有这样的好兄弟,也很难得了。”

平时,哥哥家里有什么急事用钱,张其善马上就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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