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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不老

栖霞山谷红叶飞 作者:滕业龙


乡愁不老

在人类所有痛苦中,乡愁是最高尚的一种。

——(德)赫尔德

这次全省生态文明培训会在南京举行。培训期间,主办方还组织所有学员到浦口区的不老村,考察当地新农村建设。不老村是由江苏一德集团和南京时代传媒公司以及当地村民联合新建的美丽乡村,地处老山国家森林公园南麓、风光绮丽的象山湖西侧,与古刹七佛寺毗邻,南北皆山,如同少女养在闺中。

走进不老村,只见小桥、流水、人家,栈道、粉墙、黛瓦,仿佛置身于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不老村不大,半个小时就可逛完。这个村落原本就不是用来闲逛的,而是用来避世休闲的。或许归隐此地是一种人生的奢侈,但若能放下尘世的烦扰,在这里度一个安静的周末,却是一件触手可及的事情。这里有主题民宿、乡间味道、休闲茶室、青味书屋。在这里喝一杯清茶,看一本闲书;爬一爬身后的老山,拜一拜不远处的佛寺;去水库边钓鱼,在林间道散步……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就在这个小村子里放空自己,便可安顿心情。

不老村流传一个古老的传说。很久以前,这里的老山是一个严重缺水的地方,树木极易枯死。山脚下有一庄户人家,很穷,生有一个漂亮女儿。姑娘与村上的一个后生情投意合,但囿于封建礼教,只好让一头小鹿暗送情书。小鹿曾受过箭伤,逃到这里时已经奄奄一息,是姑娘上山采药才把它救活的。姑娘的母亲去世早,贪财的继母把她许配给了当地大财主做妾。姑娘誓死不从,遂与后生带着小鹿一起逃往深山。

财主付了钱,不肯罢休,带领家丁一路逶迤追寻。后来他们找到这对年轻人的茅舍,就像恶狼似的猛扑过去。后生只得拉着妻子、领着小鹿拼命往山上跑,但很快被逼至山巅,前面就是悬崖。为了捍卫爱情,这对年轻人奋不顾身,一跃而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小鹿化为大鹏,载着这对夫妻向山下飞去,惊得财主目瞪口呆。原来玉皇大帝被这对年轻人的爱情感动,特派天宫的神鹰化作小鹿一直守护他们。后来玉皇大帝还设法让老山的树不老、泉水永不干涸。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渐渐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好,生活也越来越富足。消息传开了,人们慕名而来。据说凡是看过不老树、饮过不老泉的人都会延年益寿、幸福美满。“不老村”由此得名。

现代文明的进程,实际上是一个逐渐远离乡野、走向都市的过程。在不断提速的城市化过程中,向往未来与怀恋过去,已成现代人的精神的两面。在烟波处回味梦中乡野,在觥筹间关注绿色食品,在都市里向往惬意栖居……这样的生活无疑是富含乡愁而令人神往的。

乡愁如网,密密的让人无法挣脱。这种说不清道不明、难以割舍的情绪笼罩在每一位游子的心头。也许从离开家乡的那一刻这张网就注定要陪伴一生。春天走进城市湿地公园,观翠柳轻拂湖面,便想起故乡河岸的垂柳和田野上灿灿的油菜花;夏晚走在异地他乡的街头,看见那闪亮的霓虹灯,就想起家乡苇塘那纷飞的萤火虫;到了国庆节,机关门前挂上了彩球,就像祖屋后面树上挂满的柿子;冬夜在孤灯下放下闲书去拉开窗帘,外面大雪纷飞,让人想起老家天井里的腊梅,还有头戴腊梅花的小芳……

乡愁似水,淡淡的让人萦怀于心。早上驾车上班途中,看道路两侧盛开的月季花,便想要是家乡小芳戴花的模样;中午休息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一闭上眼睛就想起躺在老家堂屋藤椅上的自在。一边用着晚餐,一边想象着父母吃晚饭的样子,他们是不是还像过去那样简单,那样将就呢?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多吃点、吃好点没关系,身体要紧哪。倒满酒高举空中,来,老父亲,我们隔空干了这一杯!天气冷了,高血压的父亲适量喝点酒可以舒张血管,但不能喝多。一杯酒下肚,一股辣味直达心头,一下子冲开了记忆的闸门。躺在城里的床上,想起来的却是老家的事儿:男孩子推着铁环在田埂上胡跑;女孩们在空地上一蹦一跳、踢着瓦片跳方格的身影;村口回荡着母亲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乡亲们敲锣打鼓欢送孩子上大学的热闹场景;公社放映队开着机帆船到村里放露天电影,打谷场上乌压压挤满了人;村里的粮食加工厂开业典礼,乡亲们笑得合不拢嘴,再不用赶驴碾米了。想起故乡的点滴都如溪水流过困顿的生命,让人顿感神清气爽。

我们这代人年轻时向往城市的生活,为了离开乡村可谓殚精竭虑,或努力读书,或参军入伍,只为拥有一本城市户口簿。如今在城市呼吸不到清新的空气,难以喝上洁净的水,甚至享受不到明媚的阳光。生命的三大环境要素都无法触及,有时如同在昏天黑地里生活。过去的故乡,泥土里都散发芬芳,蓝天白云下是绿油油的庄稼;清澈的河水返照沿岸的景致,犹如水中的画廊。坐在河坎上,先投下饵料,然后在鱼钩上穿一条长长的、细细的红红的蚯蚓,沉入水中,等着鱼来上钩,不急不躁,悠闲自得,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如今乡愁如烟,渐渐消失在记忆之中。故乡修建了扬州机场,祖宅已经被拆,成为空港产业园的一部分。家乡的树被砍了,小河被填了,田野被覆盖上了沥青和混凝土,就连儿时的伙伴小芳去年也患乳腺癌去世了。

城镇化如同一张巨手把故乡连根拔起,推平的岂止是农家小院?推平的还有传统文化的根基。乡村的一间老屋、一排杨柳、一片竹林、一条河流、一塘碧水、一出折子戏,每一处、每一物都有它自己的根脉、灵魂和风韵,这就是每个人有其独特的乡愁的原因所在。据作家冯骥才先生估算:“最近十年,我国每天消失80个村落!最近三十年,4万多处不可移动文物消失!”畸形的城镇化切断的不只是一段历史,还有世代积淀在乡村那特有的文化与习俗、与生俱来的劳作习惯、天人合一的人与自然友好相处的关系以及民族文化的根脉。

我们每个人从孕育生命的那个时刻起,就开始吮吸故乡的营养,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风土人情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不管你后来走向何地,走得多远,都无法割断这种水土之情、血脉之亲。正因为这样才让人有一种对故土、对亲人的思念。这种思念日积月累就凝结成一份沉甸甸的乡愁。

无论是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白居易的“望阙云遮眼,思乡雨滴心”,还是贺知章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都是那样意境幽远,情真意切,借月、借雨、借鬓把无形的乡愁有形化,让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王维说乡愁是一种思念,面对故乡来客,那久久萦回于胸的故乡物事,终于有望得到证实,便急切地问:“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余光中说乡愁是一种联系,无论是船票,还是邮票,都是与亲人联系的凭证,而“浅浅的海峡”则一度隔断了诗人与故乡的联系。席慕蓉则把乡愁喻为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

南京浦口区的不老村,就是在城镇化突飞猛进的今天,为城市居民消解乡愁而建。从这个意义说,如今消解乡愁不是免费的,需要经济投入。无论青山绿水,还是美丽乡村都是一种特殊意义上的产品,即生态产品。政府负责村庄规划,“让居民看得见山,望得到水,记得住乡愁”。建设资金由政府出一点,民营企业投资一点,村民自筹一点,每年集中财力建设一两处景点或休闲设施,几年下来已成规模。每到节假日,南京市民纷至沓来,尽情享受在大自然中的种种乐趣。不老村人在发展旅游服务业的同时,增加了收入,壮大了集体实力,美化了村庄环境,走上了一条良性循环的康庄大道。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早。我们去不老村考察的头一天恰逢农历小雪节气,南京就下起了雪。雪不大,一落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松树上看得到零零星星的积雪,好像两鬓斑白的老人站在村口眺望,又如游子归来,一路默念:“我的不老村,爱情不老,乡愁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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