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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讲】 诸侯坐大

儒日中天:汉武帝的辉煌 作者:龙大轩 著


【第四讲】 诸侯坐大

上一讲讲到刘彻当太子期间修文习武的经历,使他厌弃了黄老之术而爱上了儒学,这正是他后来推行儒学治国方针的内在原因。任何事物的产生、发展,总离不了内外因的交替作用。那么汉武帝崇儒,除了内在的原因外,还有哪些外在原因呢?

汉初以黄老无为之术为指导,经济生产逐渐恢复,综合国力日益加强,从而打造出“文景之治”的盛世。文景时期前后达四十年(公元前180年—前141年),刘彻当太子的年代,正是“文景之治”的最后十年,国家一派繁荣富强。然而,“盛极而衰”,汉家天下已显露出种种危机。耳闻目睹这种种危机,刺激了刘彻的思想转变,是他后来抛弃黄老之术而选择儒学的外在原因。

那么,此时正值“文景之治”,盛世之下,会有什么危机呢?为什么会形成这些危机呢?它又是如何刺激刘彻的思想转变的呢?

第一个危机,就是诸侯坐大。

刘彻刚刚当上太子,就被骄纵不法的诸侯王当头来了个下马威,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深深的恐惧。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公元前150年,刘彻登上太子宝座后不久,京城发生了一连串暗杀事件,拥护立刘彻为太子的袁盎等十几个大臣被暗杀,朝野震惊。

汉景帝得知袁盎被杀,大惊,赶紧下令追捕刺客,结果没有抓到。仔细想来,这袁盎现在赋闲在家,并无仇家,谁会杀他呢?再来分析和他一起被杀的另外十几个大臣,发现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劝说过窦太后不立梁王刘武为太子的人。于是景帝猜想肯定是梁王刘武指使人干的,苦于没有证据,加上刘武又有太后罩着,也不好立即下令追究。正在犯愁之时,下面的人发现了线索。这是什么线索呢?

办案人员仔细检查杀死袁盎的剑,发现是新剑,就去找长安城内的铁匠铺进行排查。结果有一个铁匠说这剑是他打的,是梁国的某个郎官来找他打的。

有了这个线索,使者很快在梁国抓住了刺客,根据刺客交代,事情的由来是这样的:

汉景帝立刘彻为太子,刘武的太子之梦破灭,太后劝他赶紧回梁国,不要老在京城逗留,免生事端。刘武回国后,怒气未消,想起景帝哥哥当着娘的面答应立自己为太子,却因袁盎等人出面劝说,坏了好事,对袁盎等十几位议臣恨之入骨,就招来自己的谋臣羊胜和公孙诡商量,看看怎样出口恶气。商量之后,决定派刺客刺杀这十几位大臣。

刺客来到关中,一路上听说袁盎是位君子,被人称作“无双国士”,不忍心杀他,还专门跑到袁盎家给他报信说:梁王用重金收买我来杀您,我不忍心杀您这样的忠厚长者,但后面的刺客还有十几批呢!大人一定要多加小心。

袁盎也觉得近段时间老碰见怪事,去找一个叫棓生的人算了一卦,看能否保得平安。

在他从棓生家回来的路上,被新来的刺客盯上了。走到安陵郭门外,刺客正要动手。袁盎正视他说:“我是袁将军,你要杀人,可别搞错了对象哟!”刺客说:“杀的就是你。”一剑刺入袁盎身体,袁盎就这样死了。刺客看剑卡在袁盎身体里,干脆不要了,弃剑逃走。正是有了弃剑的证据线索,案件才得以侦破。

情况弄清楚了,京城连环刺杀案就是梁王指使人干的,景帝再派使者进行深入调查。在调查过程中还发现,“谋反端颇见”(《史记·梁孝王世家》),梁王有谋反的迹象。

梁王刘武作为一方诸侯王,本应拱卫京师,镇疆守土,竟然因没被选立为太子,就干出刺杀朝中大臣的事儿,而且一杀就是十几个,胆子也忒大了。这件事,对于刚刚当上太子的刘彻,无疑是极大的震动和刺激;对刘武而言,他之所以如此猖狂,不仅仅是因为他个人的强势,更是文景时期朝廷政策软弱、地方诸侯坐大的必然结果,像他这样骄纵不法的诸侯王,在汉初历史上也不是第一个,而是早有先例。

那么诸侯坐大是如何形成的呢?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早在高祖时期,刘邦分封了韩信、彭越、英布等八个功臣为诸侯,是为异姓诸侯王。公元前195年,刘邦去世前,基本铲除了这些异姓诸侯王,只留下了地盘小、人又老实的长沙王吴芮。同时分封自己的子弟为诸侯,是为同姓诸侯王,共有十个:

国名王名都城建国年份
刘交彭城汉六年(前201年)
刘肥临淄汉六年(前201年)
刘如意邯郸汉九年(前198年)
刘恒晋阳汉十一年(前196年)
刘恢定陶汉十二年(前195年)
淮阳刘友汉十一年(前196年)
淮南刘长寿春汉十一年(前196年)
刘濞广陵汉十二年(前195年)
刘建汉十二年(前195年)
刘贾汉六年(前201年)

封刘家子弟为同姓王,目的就是让他们镇守一方,拱卫中央,而且也曾经达到了目的。史称汉惠帝和吕后执政时期,海内太平,“成太宗之业者,亦赖之于诸侯也”(《汉书·诸侯王表序》)。

进入文景时期,经济繁荣、国泰民安,朝廷进一步加大力度推行黄老无为之术。黄老思想在对待君臣关系上,提倡“君道无为,臣道有为”,认为君主不必亲自代替臣下做什么工作,也不要过多干预他们,臣下的积极性和聪明才智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正因为这种思想,中央对地方控制不严,甚至是放任自流,致使一些诸侯王自我膨胀,诸侯坐大不可避免。当他们自以为有能力和中央抗衡时,就会铤而走险。下面用实际案例来说明这一点。

第一,淮南王刘长谋反。

刘长是汉高祖刘邦一夜情留下的种。公元前199年,刘邦路过赵国,赵王张敖为了讨好他,将身边一名小妾赵姬送给他。刘邦笑纳之后,赵姬居然就怀上了。刘邦离开了赵国,没有带走这位小美女。后来赵国丞相贯高设计刺杀刘邦未果,张敖和赵姬都受牵连入狱。赵姬在狱中声称,自己怀有皇上的儿子,狱吏不敢大意,赶紧层层上报。刘邦当时正为刺杀事件冒火,没有理睬。

赵姬的弟弟赵兼眼看姐姐蒙冤,就让辟阳侯审食其向吕后求情。吕后醋意大发,心想我老公出去找了小三,还怀了野种,我怎么可能帮情敌的忙呢?就没有答应,审食其也没有坚持。最后,赵姬生下刘长之后就悲愤地自杀了。刘邦看着自己的骨肉已降生人间,不能不管,就把刘长送给吕后抚养。吕后见其母已死,也不再计较,并对刘长很好,视若己出。公元前196年,刘长被封为淮南王。

公元前180年,吕氏倒台后,要从刘邦剩下的两个儿子中选择一个做皇帝。刘邦共有八个儿子,或早死,或被吕后整死,如今只剩下刘长、刘恒这仅有的哥儿俩了。大臣们认为刘长因母亲的缘故而变得性情乖逆,有暴力倾向,不能继位,就拥立代王刘恒做皇帝,即汉文帝。刘长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弟弟,骄横跋扈,干了很多违法犯罪的事,文帝都没追究他。

刘长力气很大,史称他“力能扛鼎”,他老觉得自己母亲是因辟阳侯审食其而死的,于是前去审府寻仇。审食其刚出来见他,他从袖子里拿出铁锤,将铁锤飞出砸死了审食其,再将脑袋割下,提着就去向汉文帝请罪。汉文帝赦免了他的罪责。

刘长回到淮南国,更加骄纵,史称他“自为法令,拟于天子”(《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不遵守朝廷订立的统一法律,自己另搞一套,出入仪式比照天子的规格。他还赶走了朝廷派来的傅、相等官。汉代诸侯国有太傅、丞相,由中央派人担任,名义上是辅佐诸侯王处理政务的,实则是代表朝廷对诸侯王实施监督,通称傅相。刘长赶走朝廷傅相,自己任命官员。他的这些做法,简直就是要另立中央了。

公元前174年,他派人勾结匈奴、闽越,图谋造反。事情败露后,朝廷派使者招刘长入京。刘长自以为保密工作做得好,朝廷不会知道他的阴谋,就乖乖进京来了。

在刘长谋反事件上,可以看出当时朝廷在对待和处理诸侯王的问题上,存在两个政策导向:

一是事前纵容。

大臣袁盎对汉文帝说:“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傅、相,以故至此。”(《史记·淮南衡山列传》)刘长之所以走到这一步,皇帝是有一定责任的,对刘长一味骄纵,他杀审食其您不管;他自为法令也不管;朝廷给淮南国派傅、相,被刘长给赶走了,您还是不管。对这种事,本来应该态度强硬,及时加以追究,再派傅、相。如果有傅、相对刘长平时进行监督,也许他走不到这一步。

毛病都是给惯出来的!

二是事后宽容。

对于刘长谋反,大臣的态度很强硬,以丞相张苍为首的群臣坚决要求文帝处刘长死刑。由于文帝的坚持,最后决定免去刘长死刑,将他发配蜀郡的严道邛邮(今四川荥经县)。刘长自个儿在路上绝食而死。

汉文帝对刘长的死一直内心不安,觉得自己没管教好弟弟,就用分封刘长儿子的办法来弥补。先是封刘长的儿子为侯;后来又给刘长的三个儿子封王:刘安为淮南王,刘勃为衡山王,刘赐为庐江王。

对分封刘长后人的事,著名政论家贾谊曾上疏劝谏说:“淮南王刘长谋反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天下无人不知,应当被处以极刑。陛下仁慈赦免了他死罪,已经够客气的了。现在您又封罪人的儿子为侯,天下之人能不说闲话吗?此其一。其二,刘长的儿子年龄都不大,能忘掉他们父亲的事情吗?他们有自己的地盘、财富,等到长大了,兄弟同心,还不知干出什么事来。”但文帝没有听,表明了“事后宽容”的政策导向。

淮南王刘长事件,本来可以杀一儆百,树立典型,结果却搞成了一个失败的典型。其他诸侯眼看朝廷采用的是疲软的“双容”政策,不但没有敬畏,反而认为朝廷软弱可欺,从而为吴王刘濞谋反埋下了祸根。

第二,吴王刘濞谋反。

吴王刘濞是高祖刘邦二哥刘仲的儿子。公元前195年,刘邦封他为吴王,在赐予他诸侯王印后,发现他有反相。什么是造反的相?估计谁也说不清楚。以我的理解,肯定是刘邦看到侄儿贼眉鼠眼的样子,不像有些人长得一脸正气,就觉得这人靠不住。这和我们平时与人打交道的感觉是一样的。然而王印已经发了,不好再收回,只好拍着刘濞的肩背说:“有望气的人说,五十年后东南有人要造反,莫非是你吗?你我都是一家人,慎无反!”刘濞赶紧磕头说:“不敢。”(《史记·吴王濞列传》)

刘濞这人虽然人长得不帅,搞经济建设却是一把好手。他来到吴国,一是在境内大规模采铜矿铸钱,所造钱币叫“吴钱”,在全国范围流通(《史记·平准书》);二是用海水煮盐,销往各地,财源广进。

有了这两大支柱产业,吴国迅速富强起来。当时著名的辞赋家枚乘来吴国做客,眼看繁华富足的景象,感慨说:“夫吴有诸侯之位,而实富于天子。”(《汉书·贾邹枚路传》)国家有钱了,刘濞不让老百姓交税,“百姓无赋”;他还要每年一度定期去“存问茂材”,慰问知识分子,给底层的老年人、低保户发慰问金。可见这里简直就是小康社会了,“以故能使其众”(《史记·吴王濞列传》),所以老百姓都很拥护他,愿意听他指挥。

有钱不是你的错,有了钱就嚣张,那就是你的不对了。刘濞有钱也不是他的错,有了钱就目无中央,甚至要和朝廷叫板,这就是他的不对了。我觉着,诸侯王对中央的态度,和平常人处事没什么两样。大凡一个人弱小时,就没什么脾气;一旦强大起来,别人稍有冒犯,他就会暴跳如雷,甚至借机生事。刘濞正是这样的主儿!

那朝廷又是怎样对待他的呢?汉文帝对待刘濞和以前对刘长一样,依然是纵容姑息。

我们知道,汉文帝是个很宽厚的人。司马迁对他的评价是“呜呼,岂不仁哉!”(《史记·孝文本纪》)那就是个阿弥陀佛,对刘濞一向迁就。当然这种迁就有特殊的因缘。文帝的皇太子刘启(就是后来的景帝),一次和刘濞的太子刘贤下棋。因争棋路,刘启抓起棋盘就把刘贤给打死了。文帝老觉得对不住刘濞这位堂兄,把人家搞出一个“人生大不幸”来——老年丧子啊!所以总是对他姑息迁就。

刘濞自儿子死后,一直以生病为由,多年不去京城朝见天子。按照汉代的《朝律》,诸侯王每年都应当入朝,春天正月去,叫“春朝”,必须诸侯王本人去;秋天八月去,叫“秋请”,可以派人代替自己去。不按期入朝觐见,属于“大不敬”犯罪,依法当诛。文帝也猜想他是因儿子之故怀恨在心,借故不朝,也就没追究他。后来干脆给刘濞赏赐几杖(指坐几和手杖,皆老者所用,古常用为敬老者之物),作为对老同志的特殊荣耀,特许他不必入朝觐见。对于文帝而言,他肯定是这样想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你儿子被我儿子打死了,现在我待你也不薄啊,以前的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了吧!他想用这种方法来感动刘濞。

但刘濞这人岂是能感动得了的?一是杀子之痛不可能一笑泯恩仇;二是老子现在势力强大,凭什么总听你的指挥。你是高祖的儿子,我是他侄儿,想当年,刘邦叔父也说我面带反相,什么是反相,我脸上写得有“反”字吗?真是把我当个外人看呀!既然是外人,还讲什么情面。于是他四处招纳亡命之徒,积极为谋反做准备。史称“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史记·吴王濞列传》)正是因为文帝的宽容,不忍心处罚刘濞,致使他日益骄横。

在文帝有生之年,刘濞没有造反。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文帝用“双容”政策,为自己换来了暂时的和平,却给儿子留下了战乱的灾难。就在刘长谋反二十年后,即公元前154年,刘濞终于挑起了七国之乱。

那么,刘濞是怎么举兵反叛的?朝廷会怎样应对呢?结果又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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