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绿衣,绿衣黄里
——斯人已逝,魂归何处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诗经·邶风·绿衣》
看到“绿衣”二字,我脑子里鬼使神差冒出来竟然是聊斋中《绿衣女》的故事。
书生半夜灯下读书,有绿衣女子推门而入。书生明知绿衣女不是人类,但二人还是相处得十分开心,自那以后夜夜相会。直到有一天,绿衣女心中感到不安,天亮后她刚离开,书生便听到了她的呼救声,然而寻遍四周未见到人影,最后在屋檐下发现一只蜘蛛在捕捉一只绿蜂。书生将奄奄一息的绿蜂救了出来,绿蜂苏醒后,沾了砚台里的墨水在桌上写了个“谢”字就飞走了。从此绿衣女再也没有出现。
诗和故事之间没有任何关联,仅仅因为题目中相同的“绿衣”二字,让我产生了这样不靠谱的联想。
绿衣,即绿色的衣服。从古至今,学者们一般都认为《绿衣》是悼亡诗,这一说法也被后世认可。诗中描写的场景是,丈夫抚摸着妻子留下来的衣服,反复端详,睹物思人,回忆起妻子生前的种种,不禁心生愁苦,凄凉哀婉。
绿衣服啊绿衣服,绿色的外衣黄色的里,心中忧伤又愁苦,忧愁何时能停止?
绿衣服呀绿衣服,绿色的上衣黄色的裳,心中忧伤又愁苦,忧愁何时能忘?
妻子永远离开了,只留下这件绿色的衣服。而这对丈夫来说不仅仅是一件衣服,是妻子生活的缩影。为什么他看到绿衣会这么难过?因为绿衣是妻子生前亲手为他所织,里面所凝聚的是妻子对他的深深关切。
“绿兮丝兮,女所止兮”。无论是绿色的外衣还是黄色的里衣,一丝一线都经过妻子的手。丝者,思也。丝丝缠绕的,是我思念的心。
明朝冯梦龙采集编纂的诗歌总集《山歌》里面有一首诗叫《素帕》,就是以“丝”喻“思”: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
《山歌》内容朴实,大多数接近口语。这首诗也是很容易理解的,说的是一女子不会写诗,想情郎的时候就寄一方丝帕给他。情人拿到丝帕后,反复颠倒着看,无论横着还是竖着,看见的都是丝。“横也丝来竖也丝”,其实就是“横也思来竖也思”啊。虽只是一方素帕,承载的是女子对情郎浓浓的思念。
素帕也好,绿衣也罢,它们已经不仅仅是件死物了,而是思念的代表。可我觉得《绿衣》中这种天人永隔的思念,带着一点残酷的意味。无论我有多想你,你永远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再回到我的身边。
在古代的悼亡诗中,《绿衣》算是很有代表性的,《诗经》中另一首很有名的悼亡诗是《葛生》: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这也是一首悼亡爱人的诗,一般认为这是妻子悼念逝去的丈夫。妻子默默站在丈夫的坟边,看着丛生的葛藤,顿觉伤感。诗中描写的虽是丈夫的孤独,实际上想表达的是妻子自己的孤独和凄凉。活着的人,远远比死去的人痛苦。
我的爱人葬在这里,谁来陪伴在他身边?他只能孤独地安息着。等我百年之后,再回到坟墓里和你相聚。这和著名爱情故事《梁祝》的结局很像。梁山伯死了,祝英台悲痛欲绝,在成亲当天跳入他的墓穴。
合墓而居,生住在一起,死葬在一起。这样的爱,完全足以超越生死。
同样是悼亡爱人,《葛生》和《绿衣》有着不同的意味,但其中所蕴含的生者的孤独忧愁和对亡者的思念却是相同的。
在生活节奏日益加快的今天,似乎很少有人再去重复“悼亡”的古典情怀了,但是在古代,这是一件很普遍的事,很多我们熟知的诗人都曾写过关于悼亡的传世名诗。
关于《绿衣》的具体含义,争议还是颇大的。在我们这个时代,普遍都已经接受悼亡诗的说法,但是《毛诗序》却认为这是庄姜夫人感叹自己被卫庄公冷落而作。
提到庄姜,不得不提的是《诗经》中歌颂她的名篇《硕人》,从《硕人》中可以明显看出庄姜的身份,她是春秋时齐国的公主,后嫁给卫庄公。她前半生可谓活得风光无限,但是因为婚后无子而遭到了卫庄公的冷落,最终在深宫中孤独地度过了一生。
后世对庄姜夫人的评价很高,宋理学家朱熹甚至认为她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诗人,《柏舟》、《绿衣》、《燕燕》、《击鼓》、《凯风》这五首诗都是出自庄姜之手。他在《诗集传》中写道:“庄公惑于嬖妾,夫人庄姜贤而失位,故作此诗,言绿衣黄里,以比贱妾尊显。正嫡幽微,使我忧之不能自己也。”
朱熹的说法和《毛诗序》差不多,或许这种说法和诗的表面意思相差较大,在时间的浪涛中渐渐失去了大部分支持的声音,而悼亡诗的说法却一直屹立不倒。
斯人已去,魂归何处?我在思念你,可你并不知道。有时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恰恰就是生与死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