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活出写满答案的人生

每个人都是一束孤独的光 作者:林景新


第一章

活出写满答案的人生




你用一生的时光相信,这是世上最美的东西


你要用一生的时光相信,你拥有的一切,

无论是快乐还是忧伤,都是世上最美的东西。


我去幼儿园给幼师们讲课。这是一群笑脸盈盈、和善温柔、随便一个笑话就可以令她们欢乐很久的姑娘。

她们每一天都这么开心吗?生活中那些无法回避的沉重如何被隐藏?那些难以忘怀的忧伤又如何消弭?

生活中每一个纯真的笑容总是轻易把我打动——我始终相信,这纯真笑容是世上最美的东西。我不知那笑脸的背后是否隐藏忧伤,但是我知道每一个笑容绽开的瞬间就是欢乐的一刻。眼睛一闭一睁的一刻是乐是愁,这一天便是乐是愁,这一生的基调便是乐是愁。

你如何过一天,你就如何过一生。

愿你睁开眼时,这一天自己曾开心。愿你闭上眼时,这一生也曾让别人开心。

有学生问我:“你是啥时候立志做教师的?”

做教师之前,我从没想过做教师,也没想过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不是我不想,是我没法想——许多的理想都是在行走过程清晰的,出发时我们并不知道自己会抵达什么样的远方。

有人曾调查广西巴马100位年龄在100岁以上的老人,想了解长寿的规律。令人惊讶的是:没有规律。有的老人吃肉,有的老人吃素;有的老人爱运动,有的老人从不运动;有的老人儿孙绕膝,有的老人孤老终生……唯一长寿的秘诀就是——生下来,活下去。他们每天心情平和,相信此时此刻拥有的一切,就是一生最美的东西。

世界上最长寿的老人苏菲亚活了119岁,一辈子快乐幸福。许多人认为她幸福是因为有一个体贴她的男人。苏菲亚却说:“幸福的秘诀就是远离男人。年轻时你以为找个男人可以遮风挡雨,年老时你会发现一生的风雨都是那个男人带来的……”

幸福无规律,痛苦无规律,长寿无规律,人生无规律。千百个变化无常的可能,就叫命运——在命运变幻中,过往已不存在,未来全为虚幻,当下是唯一的真实。你如何过好当下每一天,就如何过好将来这一生。你要相信,此时此刻你拥有的,都是世上最美的东西。时光流走后,你必会为得到而喜悦,为失去而释怀。

人生就像一朵蒲公英,风来临前,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站去哪——你要做的只是心怀期待,迎候未知。

我见到张姨,她一坐下就开始聊家事。她每次聊家事,都是谈母亲对她的不好:压制她的个性、干涉她的婚姻、给她找麻烦。

“我恨她。”老人去世十年了,张姨从未减轻过她的恨。

她口中的母亲,只是一个性格急躁的老人,虽然有诸多缺点,但与一般老人并无太大差别。但在一次次灰暗的讲述中,小小的恨意就如树根一样,最终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张姨或许并没有察觉,她对母亲当年的不满,已经复刻成她现在对子女的模式——她的儿子不止一次跟我说很反感母亲的为人。

凝视深渊太久,深渊将予以回眸。当你不断讲述对一个人的恨意时,请记得非洲的古老谚语:哀怨不可讲超过三次,第四次将成为你灵魂。

什么样的爱恨意念停留脑海,什么样的感觉就会进入内心——愿上天给我们勇气,改变能够改变的。愿上天给我们平静,接受无法改变的。

来到世间,我们最终的使命就是与己和、与彼和、与世间万物和。

在温哥华的街头,我又一次见到白衣飘飘的他在弹吉他歌唱,在这灯光昏黄的街边,在这寒风飒飒的夜晚。

在人来人往的街边,他微闭双眼,自弹自唱,既不售卖物品也不接受打赏。不理会是否有人注视,不顾及是否有人驻足,他只是在晚风中唱、唱、唱。

“我就是喜欢唱。”他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热爱的人生主场。有的人主场是绿草如茵的操场,有的人主场是人来人往的街边,有的人主场是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有的人主场是庄严威仪的三尺讲台。站在人生的主场上,荣耀感会从内心升起,热爱会贯注内心——人生的幸福就是找到热爱的主场,当你相信这热爱就是一生最美的东西,幸福感会洋溢内心。命运就像蒲公英的种子,只要你心怀期待,心怀热爱,风把你带到哪儿,哪儿就是最美的去处。

风的一生就是不羁的一生,她的热爱就是永不停顿地行走,风的每一天就都是这一生的缩影:热烈歌唱、矢志向前,哪怕路遥马亡、道路坎坷。

道不远行。人生意义不在远方,就在此身、此地、此刻。你要用一生的时光相信,你拥有的一切,无论是快乐还是忧伤,都是世上最美的东西。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岁月可以改变人生容颜,但不会改变初心悸动。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在王老婶家,我见到一个陌生的老人,岁月的蹉跎印满他的脸庞。

“李老叔是我中学同学,50年了,刚刚从北方回来家乡。”老婶跟我介绍。

老婶拿出一本相册与老叔埋头细看,她指着一张黑白的小照片,笑着说:“你看,你当年多帅气!以前我跟你谈恋爱,全校女生都羡慕我。”

老人身材干瘪,皱纹爬满额头,高度近视的眼睛看起来老眼昏花。“哪里有帅气的样子?”我看着老人,心里嘀咕。

“那年,你要不是为谋生匆忙离开了家乡,今天我们可能在一块儿了。我们当时可是很般配的,郎才女貌。哈哈哈……”老婶笑得很大声,老叔却有些腼腆。

我凝视着老叔,无论如何都难以在相册里那青葱少年与面前的老人之间寻到契合点,一个再俊美的少年也禁不起岁月的洗礼啊。

“不过,老李,即使已过了50年,我觉得你还跟以前一样好看!”老婶很认真地说。

这次老叔笑了,笑得皱纹里开出一朵沧桑的花,但他的笑容里,有一种岁月风沙无法掩盖的勃勃英姿,正在老婶的眼眸里跳跃而出。

老叔老了,在岁月的年轮里;老叔还年轻,在恋人的眼眸里。岁月可以改变人生容颜,但不会改变初心悸动——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阿发是我的中学同桌。当年一场车祸让他的记忆定格在18岁。

那时我们都很年轻,但是梳着大背头的阿发却有如中年般老成,他常问我的一句话就是:“林,我18岁了,你呢?”

毕业后,我一直没见过阿发。今日偶遇再见,我发现这个昔日老成的少年几乎没变——我们早已被时光抛出很远,阿发仍然站在懵懂青涩的青春那一头。

凝视着阿发那单纯的脸,我很怀疑衰老是否只是上帝对人类的一场骗局。上帝用日历等虚无概念蒙蔽我们对时光的认知,让我们感觉逝者如斯,而实际上青春可能是一场认知的游戏,上帝是唯一的庄家。你不认他的局,他就拿你没办法——就如阿发,永远只认为自己18岁。

像当年一样,阿发过来热烈跟我拥抱,并再一次问我:“林,你今年多少岁了?”

我微笑着说:“18。”

在时光的游戏中,认真的人就输了;在人生的游戏中,不认真的人也输了。

有同学发来当年小学老师的照片,我又看到了教语文的黄老师。

那年的9月1日,我背着书包来到课室门口,有如第一次逃离鸡窝的小鸡,用怯怯的小眼神犹豫张望。黄老师微笑着向我走来,像老母鸡护雏般把我抱进课室——这一抱,好多年我都为之热泪盈眶。多年后我成了大学教师,但我从未有过把学生抱进课室的温馨之举。

记忆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回忆里的往事就像泼洒的墨迹,模糊一片。但面孔是记忆夜空中最闪亮的星星,那些人影幢幢的往事,全靠一张张生动的面孔点亮。

昨夜入眠,我又梦到了小学第一天上课的场景。

“林景新,你知道你的名字有多少笔画吗?” 

第一堂课,黄老师俯下身子,对坐在第一排的我提问。

我缓缓站了起来,准备回答。

课室里空无一人。

朋友结婚10周年,在村里设宴请客。在这个小洋楼林立的村中,他这间用青瓷瓦片盖的小屋显得如此突兀。

“我第一次来他家觉得好寒酸,别人都是几层高的洋楼,他家却只有两间平房。”女主人说。

“后来,我却决定留下来。因为他说在青瓷瓦房听雨,你会觉得雨夜特别美。我觉得,能对美有如此细腻感觉的人,他的心一定特别柔软,一定特别懂爱。”

“10年了,任何一个雨声潇潇的夜晚,只要我跟他坐在这青瓷瓦房里听雨,就会感觉岁月从未逝去,我们都还是刚刚认识,10年不过一刹。”

中国美学大家朱光潜家里有一个院子。22岁那年,女友第一次去他家,看到院子里都是落叶,准备打扫干净。

朱光潜拦住了她:“积累了许久才有这么多落叶,雨打在上面,声音一定很动听,你愿意跟我一块欣赏吗?”就一句话,女友觉得朱光潜不仅懂美学,而且一定能把生活过成美学,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

1986年3月6日,朱光潜弥留之夜,北京大雨。那如注的雨点打在落叶上,一声又一声。不知道那一刻,这个89岁历经沧桑的老人是否会刹那忆起那年,青葱少年与纯真少女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互视,第一次心动。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远方的风,从远方来,到远方去。

我要远走,给你带来一个天涯。


一踏出甘孜藏族自治州稻城亚丁机场——这个中国海拔最高的高原机场,凛冽的寒风就撕碎人们讲的每一句话,人们掖紧衣领,把炽热的话语咽回嘴里。

从广州来到这遥远的雪域高原,我领略了高原寒风的狂野:日夜呼啸、攻城略地、无孔不入,吹得天空洁白如雪,吹得心灵纯洁无瑕。

我喜欢这寒风撕裂言语的高原,人们沉默寡言也可以安度一生。在语言过度表达的时代,就让我们凭风寄意,就让我们相望知心。

警察四郎欧姆一早就在楼下等我去用早餐。在这藏传佛教盛行的高原上,眼睛一睁是一世,眼睛一闭又是一世,太阳与云彩,人与畜都起得特别早。

“做警察之前,我去过广州打工。四郎欧姆说。

“为何跑这么远?”我问。

“忽然想去,没为啥。”他冲我笑了笑,洁净的笑容多像高原上一株盛开的格桑花。

“我哥哥20年前,忽然出家做了和尚。”四郎欧姆说,“一忽然,一辈子。”

许多事情没有原因,说不上为什么。天为何是蓝的、水为何是绿的,就像思念为何忽然写进秋风里,就像你忽然爱上吃糖醋排骨,就像你某天忽然爱上一个人……

一忽然,一辈子。

阳光灿烂的午后,四郎欧姆带我去爬央迈勇,这是一座海拔5 958米的神山。

“我带你认识雪山植物。它们知晓高原上一切秘密。”四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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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呆的四郎欧姆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植物深扎土壤,收集人们心灵的祈祷;枝干直指天空,倾听来自苍穹的梵音——几千年来,高原上众生的一切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都被植物看在眼中。

“我常想象自己变成一株植物。”四郎说。

其实每个人都会变成植物,只要时间到了。我们都会在风中摇曳,像一棵植物。

我坐在央迈勇神山脚下的牛奶海边,那些看不见的风从远方汹涌而来,把我身上掖藏的每一份温暖都带向更远的远方。

在澎湃的风声中,我在神圣的三怙主雪山山脚下呆坐着,想象天如何老地如何荒,想象风如何把一切带向远方,想象我与你最终会如何变成植物。


如果有来生,

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

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土里安详,

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

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三毛)

我从车上下来,拉木格村就下起了雨。我走进忠他的家,嬷嬷格容已经把酥油茶烧开。

这是一座海拔3 700米的高山小村,一共有16户人家,呼啸的东义河奔腾而过。高山上,只要你抬头望天空,举目皆湛蓝,风很轻,狗狗在酣睡,空气安静得只听见阳光洒落一地的声音。

“我们很幸福,因为这里不需要时间。”忠他说。作为稻城县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的他,本质上就是一个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间乃多余之物。

远方的风,从远方来,到远方去。带来幸福,带去忧愁。我看看嬷嬷,看看猫猫,看看云,看看山,这一刻我也不需要时间了。

忘记时间,就拥有了无限。

我才喝完一碗酥油茶,村支书热初就马上给我添上。午饭是村主任次增煮的,松茸炒藏香猪肉外加青稞饼。

村支书热初、村主任次增、大队主任益西,三个人既是拉木格村党支部干部,也是致富带头人——他们说话时腼腆的笑,多像雨后树林里的松茸菌刚冒出地面时的羞涩。

“我们都是吃着松茸长大,靠着采松茸娶到媳妇,也靠着卖松茸盖起了房子,松茸给了我们幸福。”益西举着一个大松茸说。

在藏区,人与动物、人与植物、人与自然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一菌一畜、一餐一饮,藏人都视为上天的赐予。看看他们脸上幸福的笑容,就知道他们对土地有多深厚的感恩。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顾城)


谢谢村支书热初的酥油茶,谢谢这个远山可眺的午后。活在这尘世,我们都要做幸福的人。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我要远走,给你带来一个天涯。






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活出写满答案的人生


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

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活出写满答案的人生。


在稻城亚丁,我看嬷嬷转经,她朝镜头粲然一笑。后来我离开了那里,嬷嬷的笑一直落在我的记忆里。

在海拔4 000米的色达金马草原,一群鸟儿啾啾着落在我身边。后来我离开了那里,鸟儿的鸣叫声一直回荡在我耳边。

在哈佛大学,猫儿从我面前踱步而过。后来我离开了那里,猫儿的身影一直荡漾在我的眼眸。

凡是出现的,便不再离开。

视线停止之处,回忆前进了。玫瑰停止之处,芬芳前进了。语言停止之处,诗歌前进了。

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活出写满答案的人生——无论是一只鸟、一朵玫瑰,还是一只猫、一个人。

看见你时,你在我的眼里。看不见你时,你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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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你时,你在我眼里。看不见你时,你在我心里

我从忠他家三楼阁楼醒来,窗外云雾弥漫,嬷嬷已经把灶火烧旺,酥油茶的香味溢出,牦牛肉和松茸在铁板上烤得吱吱响。

这是甘孜藏族自治州稻城县拉木格村一个寻常的早晨。

昨晚我睡得不太安生。熄灯后,阁楼上的老鼠不断从我头顶爬过——尽管它们已经很蹑手蹑脚,我还是计算出平均每分钟有08只老鼠经过。黑暗里,有几只老鼠还停下脚步,在我头顶上指指点点,嘲笑我那被太阳炙伤的红脸庞和因高原反应而发出的痛苦的粗重喘息声。

今天我要走了,我要去距离稻城800公里的佛国圣地色达,这将是一段漫长痛苦的山路之旅。嬷嬷不断给我添酥油茶,我向她双手合十,感谢她的款待。

忠他在纸上写了一段藏文送我,这个毕业于藏文文学系的稻城县县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文采飞扬。


我愿你安好,

即使后来你我,

不再相逢。


2017年10月4日,从稻城到佛国圣地色达,漫长的道路令人痛苦,中秋之夜我们抵达炉霍县一个陌生小镇。

在这家小小的川菜馆,我给从稻城开车送我到色达的滴滴司机四郎旺堆兄弟各倒了杯茶,他们朝我咧嘴而笑——刚刚过去的18个小时,漆黑的夜、遥远的路,我们一起穿越了高山、峡谷、湍流、草原,陌生的人初次相逢也有了久别重逢的感觉。

高原上的天空特别透彻,令人错觉天堂触手可及。我听不太懂四郎旺堆的话,他也听不太懂我的话,但这有什么所谓呢?对于漂泊路上的人,语言是多余的,只要眼中闪耀着光芒。


这是明月高照的夜

这是一座荒凉的城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我要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海子)


我坐在海拔4 000米的色达金马草原上,阳光像这旷野的风,无边无际又锋利无比,我感觉到额头皮肤被切开、卷起,然后掉落,高原之神手执腮红之印盖在造访的人脸上。

每一个在高原上生活的人,阳光都会给他们烙下永久的印记,就像牧人给牛羊铸上蹄印,就像上帝给婴儿吻上胎记。

在我父亲出生的海滨之城马来西亚霹雳州,热带的阳光让每一个人变得黝黑发亮,让你从头到脚散发着海上阳光咸咸的味道。无论日后你离开故土多远,这些烙印都会时刻提醒你,根在何方。

这些年我走向许多远方,沐浴过许多阳光,这些阳光印在我的脸上、烙在我的心里。许多人跟我一样每天用微信记录日子,上帝则用阳光在我们脸上刻录岁月。

当你老去那天,看看自己脸上阳光的印记,你就会知道这一生自己经历了什么、错过了什么。

多年后,面对着草原上耀眼的阳光,我一定会再次想起多年前,罗丁带我去金马草原看土拨鼠的那个早上。

在色达县这个全年平均气温为零度的高寒之地,人与动物一样淳朴——只要看到一点友好,他们就会绽开笑容;我递了一块饼干,土拨鼠朝我粲然一笑;我吼了一嗓子,罗丁朝我腼腆而笑;我吹了一个口哨,牦牛也朝我哞哞大笑。

作为色达县法院行政庭庭长兼首席纠纷调解员,罗丁的工作除了判案之外,就是走遍这块面积达9 500公里的广袤大地,处理各种人与动物的纠纷。

“色达只有两季,冬季和大约在冬季。我的工作只有两项,纠纷调解和去调解的路上。”罗丁一边说,一边露出笑容。

我着迷这个男人的笑容,他的笑就像坚冰见到阳光,就像土拨鼠见到饼干一样,由衷、真诚、透彻,凝神观照,无限欢喜。

我喜欢土拨鼠,就像我喜欢罗丁的笑,不知为什么,不用为什么。

2016年中秋的第二天,我带外婆去贵州千户苗寨。

“为何有些人甘愿终生筑山而居?”我问她。

外婆说:“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答案。”外婆1948年毕业于广东大学法律系,终身为师,于我而言她是一个装满人生答案的人。

这些年我走过许多地方,好奇许多人生:风餐露宿的朝圣者、晨钟暮鼓的信仰者、逐草而居的放牧者、安贫乐道的普通人。他们为何会选择这样的生活?

2017年10月5日阳光静好的午后,我站在色达五明佛学院山顶,眺望层层叠加的佛室,身披佛袍的僧人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念珠转塔,他们专注、虔诚,眼中闪耀着期待,低沉的佛乐梵音响彻山谷。远处,天葬台上秃鹫群起群落。

我知道,人生的答案就写在他们的脸上。

外婆跟我说的那句话是对的: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活出写满答案的人生。

可惜我没机会告诉外婆了。2017年3月8日,外婆去世了。

死亡是人生最后一个答案。





在薄情的世界,我们要深情地活着


竹杖芒鞋轻胜马,

一蓑烟雨任平生。


活在欢喜世间,我把一切人与生活记录在笔下。

每一天我都用笔在记录:走在路上,迎面而来的他们是我故事灵感的来源。站在讲台上,台下的你们是我笔下生动的主角。

面对生活那些动人时刻,我努力睁大双眼,生怕难忘一瞬转眼而去。正如每一个清晨,我小心翼翼睁开双眼,生怕这一生忽然老去。

对生活最狠的报复就是把它想带走的一切,全部藏在文字里,留在记忆中。时光滚滚而去,美好的一切在文字中复活如初。

2017年11月阳光明媚的一天,我和杨五哥爬五峰山下营村的后山,那里遍地都是无人栽种但已硕果累累的橄榄树。在这个偏僻的破败山村里,五哥是坚守故土的最后村民。

这里的夜是寂静的,这里的山是寂寞的,这里的生活是寂寥的。采茶、修路、种树、喂狗,便是五哥生活的全部。

在我的面前,五哥手上拿着一颗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橄榄,笑着说:“林,你曾在文章里说我是幸福的人,幸福这个词就在我的心里生长起来了。现在,我真觉得我是幸福的人,生活的痛苦被抑制下去了。”

生活的痛苦是真切的,不需要唤醒就存在。而幸福是虚幻的,需要被感觉点燃——如果你的文字记录唤醒了一个人的幸福,那就是对生活最大的报复。

过去五年,我每天都在微信写作。不为文字表达,只为针刺生活本身——生活是一个骗子,总是利用我们健忘的特性,让我们对一切最终变得钝感。如果你每天都记录,便是每天都在针刺生活,让这个骗子最终无法轻易带走我们的回忆和感觉。

所有的文字记录都是与时光流逝做对抗。文笔越是婉约沉静,越是代表对生活这头残酷巨兽的无情蔑视。明代文学家归有光的《项脊轩志》表达了对已故妻子的深沉怀念:“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每读此段,总令人有眼泪夺眶之感。归有光用沉静的文笔约束巨大的思念,却让读者内心澎湃如海——一个人要跋涉过多少岁月,才能宁静如斯?

无论经历多少生活磨难,你记忆最深刻的不是号啕大哭之时而是含泪继续奔跑一刻;无论写下过多少篇章,你最自豪的是繁花落尽的沉静婉约——只叙述,不呐喊;只随心,不刻意;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用平静之心来回应一切惊涛骇浪。

在薄情的世界里,我们要深情地活着。用有情之文,来报复无情的时光。

每一天,总有一个时刻让我感到生活虚空、意义迷失,有时短似一分钟,有时长如一整天。那一刻,我就会执笔写作,让文字抚平浮躁,让虚空最后虚脱成空。

跟许多人一样,我也常受到一些来历不明的痛苦的袭击。在那些煎熬的时刻,我就会翻翻多年以来这些持续记录的文字,里面写满了喜悦与痛苦、分离与重逢,写满了各种有趣或无趣的片段。所有的一切,就是曾经真切的人生,曾经真切的美好或不美好。

在文字中,当你回顾生活虚空的岁月,看到你曾是如此坚定、大无所谓地趟过那些人生幽暗,勇气就会瞬间从心底升起——这时你才恍然,曾经的文字,不只是记录,更是对无情生活的最狠蔑视。没有哭,何来破涕而笑之喜?没有分别,何来久别重逢之悦?

幸好有文字的刻录,让我们面对无情生活的一切,依然能保持美好憧憬。

写作是一种抵御,抵御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当灶台的火开始燃烧,热初把炒好的菜端上桌,次增温善地看着我,益西把酒杯举起。每天看到生活——词句在我心里自然涌出。

每天,我睁开眼看着一切,我知道我就是一切,一切都是我。我是甘孜藏族自治州稻城县拉木格村的村支书热初,我是灶台里的火苗,我是爱笑的牧民次增,我是大咧咧的大队主任益西。

我在文章里写的每一段话都不是“写”出来的,就像鞋子不可能创造脚,早晨不可能创造太阳——有些东西本来就存在,我只是唤醒了它。

所有的文字都是在召唤生活的感觉——你和生活的感觉尽管历尽分离,在某一刻文字的撮合下终于重逢,天人合一,水乳交融。

世界的诱惑斑斓如虹,愿你与你的世界,如笔下的文字,一撇一捺一横一竖,简单如一,韵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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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你安好,即使你我,不再重逢






于安静处,聆听岁月与远方


莱蒙托夫曾写道:

“一只船孤独航行在海上,它既不刻意寻求幸福,

也不逃避幸福,它只是向前航行,

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

在你安静入定的那刻,

金色的太阳就静静地照射在这一生的航程中。


我去过一个著名的寺庙禅修。红尘里滚久了的人,总喜欢体验一下出世的感觉。

来的第一天,我以为可以每日听某大师布道开示,不料却被告知,禅修者先学禁语,每日不言不语——让你生活在一群出家人中,对着每个人却只能合手示意,靠眼神去读懂一切,这是多么形而上的景象。

一开始我的内心充满荒谬感,不说话就能明理?禁语多天之后,神奇的体验开始在内心升起。

口头陈述被禁止之后,意识触觉变得灵敏,你会听见某种来自内在的声音,清澈、空灵、飘逸。

每个人都有两种对话的可能:语言的陈述是与他人对话,静默的陈述是与自己对话。以往我花了漫长的岁月学会如何讲话,现在我发现还必须花更多的岁月学会如何静默——生活的资本可以靠讲话去获取,而生活的意义却只能靠静默去证悟。

当你讲话时,你以为佛陀在某棵遥远的菩提树下趺坐苦思;当你静默时,你才发现佛陀就在心中拈花微笑——道不远行,就在此身、此地、此刻。

我每天早上去森林公园行走,常常看到一位老人,每天以同样的姿态在同一棵树下安坐如磐。我好奇,在树下静坐入定的老人,站在人生暮年高地上,会如何回看这一生。

人老之后,与名利搏斗的欲望消退,与自我对话的想法却强化了。年轻时你不断出发,拔足远行,寻觅意义。待你冠盖满京华,抑或斯人独憔悴时,你总会回到这树下,安静独处。那时或会发现,寻觅一生的意义就隐遁在心中,就像水回到了水。我们总会安静独处,这是你我的宿命,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宿命。

老人走过了我们未曾经历的岁月,他们去过我们从未涉足的远方,在这菩提树下,要有怎样一种虚怀才能将这一世的疼痛和欢悦静静入定?

莱蒙托夫曾写道:“一只船孤独航行在海上,它既不刻意寻求幸福,也不逃避幸福,它只是向前航行,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老人入定的那一刻,金色的太阳是否就静静地照射在他这一生的航程中?

有些夜晚,我很有言说的冲动,但又不想表述出口。这种感觉很独特:你可以感觉自己头颅之内言语就如火山爆发一般,你却不想出口成话,只想内化为思——开腔是与他人的对话,静默是与自己的对话,沉思则是与宇宙的对话。

言语的表述自有独特的频率,琴瑟和鸣是一种,大音希声是一种,拈花微笑是一种——如果你有三个层次的表达方式,陌生人只能听懂一种,朋友或可以听懂两种,知己则可以听懂三种。

当你仰望这星空,眺望这深邃的蓝与黑,于万籁俱寂中静默片刻,你就可以听到宇宙之声遥遥而来——一个再孤独的人在那一刻也会发现,宇宙是他最好的知己。世界没有孤独者,只有自我孤独者。心才是最大的囚牢。

安静的事物通常都是美好的。比如安静的猫、安静的午后、安静的阅读、安静的花落。神爱这世界,爱这安静的一切。

走进院子,我在院子里的老藤椅坐下。椅子发出咯咯的响声,那是时光被唤醒的声音。风蹑手蹑脚掠过树梢,摇落一地阳光。猫走过来,顺着裤腿爬了上来,慵懒地睡下,很快入梦。

猫的梦斑驳陆离,它梦见院子里有一张老藤椅。椅子发出咯咯的响声,那是时光被唤醒的声音。风蹑手蹑脚掠过树梢,摇落一地阳光。风在林梢鸟在叫,梦里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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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从一匹马的眼睛里升起,却落入一只猫的耳朵里


我曾去过贵州黔南布依族的一个乡村初级中学。

傍晚时分,独自站在学校门口的旷野上,我第一次感受到安静有如此摄人魂魄的力量:夕阳安静地从头顶飘过,风安静地从身边倏忽而过,树木在脚下安静地扎根。

那一刻的安静,让人有种想站地成树的冲动:就在这旷野里,做一棵安静的树,一半在风中飞扬,一半在土里安详。趟过喧嚣的河流,才发现做棵安静的树也是如此令人心动。

我的朋友,愿每一个安静的夜晚,你都能拥有一个安静的梦,梦里有一棵安静的树,静静地守候你安静的人生。










我喜欢你,跟喜欢无关,只跟你有关


我喜欢这日子。

就像阴冷喜欢木柴,就像房间喜欢阳光。

跟日子无关,只跟喜欢有关。

我也喜欢你,跟喜欢无关,只跟你有关。


我每天都在微信记录,记录每天遇到的人与事。这细小的无数,都是这一生经历的过往,都是这一世记忆的曾经。

行走世界各地,我见过流水一样多的人,有些人映看在眼眸,有些人蕴藏在内心,有些人镌刻在时光,有些人遗失在流年。在时光长河中,我们在互相记忆,又在互相遗忘。

因为记录,我记得过往每一次不期而遇的惊喜,也记得每一个见过的平淡可爱的人。

许多平凡的日子与平凡的人一样,平凡得风吹不动柳,水晃不动舟。但时光沉淀后,终却构成可堪回忆的美好——世间没有平凡日,只是未到回顾时。

张创告是我中学念书时的同桌,一个很二的人。

任何时候,你叫他一声,他都会咧嘴而笑。有时笑的程度之巨大,经常让你受宠若惊——你原本只期望得到一缕春风,他却给了你整个春天。

大学时他的专业为法学,毕业后回到家乡成为法院审判员,但严肃的专业道路并没抑制他很二的特质。就像你生来是一棵苹果树,虽憧憬结出橘子,但最终还是诚实地结出了苹果。

每一次相遇,从他喜剧般的表情,我看到了温情的青葱岁月,我看到了难忘的高中往事,人生的路永远清晰无比地呈现在面前:我们曾心怀梦想,曾期待改变一切,一切其实早就注定。曾为啥,便为啥。

我喜欢这日子,跟日子无关,只跟喜欢有关。

正在下厨的表弟对我说:“一个男人要有随手做出七道菜的能力,这样随时可取悦自己,也可取悦他人。”

我深以为然。 

他生了3个娃,又抱养了1个娃。每天回家,家里都是哇声震天。凭着一辆破旧的二手车,表弟在村里当起一名黑车司机,早出晚归、挥汗如雨,努力养活一屋子的嗷嗷小娃——他每日最大的快乐就是劳碌之后回家,为娃们煮上一桌丰盛的晚饭。

他曾经在餐馆里当过行政大厨,收入可观。但职业的不稳定决定了他必须浪迹江湖,随着餐馆的变化浪迹不同城市——为了一屋子的娃,他最终决定放弃职业的风光,回乡安守,以最卑微的谋生方式来操持家庭。

“烹饪带给我快乐。”表弟笑眯眯地把菜端上餐桌。在他快乐的眼神里,我看到一丝像风一样一掠而过的忧伤。

我们每天都在经历忧伤。有时是一种长久凝固的痛苦,有时是一种稍纵即逝的愁绪;有时绝望表露在无助的哭泣中,有时绝望却隐藏在明媚的笑容里。

当我们成年以后就会认识到,生活的困难无穷无尽,忧伤之感永无止境,所以忍耐必须无休无止。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战胜忧伤,除了直面忧伤本身。

愿我们有足够的勇气直面忧伤,愿我们有足够的单纯重建信仰——有时因为一顿美餐,人生观就会改变。

早上6点,天蒙蒙亮,窗外警灯闪烁。我从甘孜藏族自治州稻城县公安局宿舍探头出去,刘政委已经号令队伍集合。

这个勇猛的康巴藏族汉子有一个很刚性的汉名——刘志刚。与他的名字一样,刘凭着出色的破案能力,在28岁时成为甘孜藏族自治州最年轻的公安局副局长。

“林,你今天跟我走基层,我给你讲我们的故事。”刘笑眯眯地对我说。

过去十年,我接触过中国许多基层官员,聆听了他们的人生故事。在这个庞大的国家,一批勇猛精进的年轻官员正在崛起——他们用青春书写着中国的故事。

365天,每天早上6点起床,这个勇猛的康巴藏族汉子就带着兄弟们奔走在高山之上,守卫着这片雪山高原,每天如是。

我站在他的侧面,看着刘声音高亢地号令队伍,他的眼里洋溢着热爱。这片高原是他的主场,每个人在自己的人生主场上都会迸发出无比斗志。


永远要像不必需求金钱一样工作,

永远要像不曾受过伤害一样热爱。


扎西一进房间,就给我一个热烈的拥抱,像那些热情的康巴藏族汉子一样。在青藏高原这些天,我看到的康巴藏族汉子都长得帅,但扎西是例外——看到他胖乎乎坐在面前,我多日来的压抑感消失了。

“我相信,一切会越来越好的。”激动时,扎西挥舞双臂说。对于稻城这片雪山高原,他说得最多的就是“我相信……” 

稻城地处青藏高原东南部,面积7 323平方公里。虽然面积惊人,人口却不到8万。交通落后,多年来一直是甘孜藏族自治州的最贫穷县。但现在以旅游开发为导向,经济发展快速崛起。

“我相信,稻城会成为中国西部最佳名片。”扎西说,他的脸色因激动而变得通红。

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不是因为看到希望才坚持,而是因为坚持才看到希望——只要你看到一个人眼中迸发出理想主义光芒,你就相信他能走很远。

我喜欢这个胖子,不是因为他胖,而是因为他是一个汉子。

“毫无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跟扎西告别,我在纸上写下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名句送他。

仁青扎西,稻城县人民政府副县长,香格里拉镇第一任镇长。

走过许多远方,那些绽然开放的笑容总是轻易把我打动。无论是在乡村僻野,还是在繁华都市,这些笑容就如黑夜里千家万户的光,虽然微弱但坚定地指引着幸福的方向。

衣衫褴褛的父亲巴甲走在回家的土路上,卑微的母亲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怀里的婴儿冲父母一笑——忽然间,路边的花全开了,黯淡无光的村庄变得翠绿,仿佛春天乍然降临,幸福如雨般洒落。

当巴甲大笑地抱着孩子、当扎西兴奋地挥舞双臂、当创告又做出一个鬼脸、当表弟微笑着端出菜肴,这一些瞬间,这些人在我的眼眸里就被永久定格。

我喜欢这些过往的日子,就像阴冷喜欢木柴,就像冬日喜欢阳光,就像一朵花喜欢另一朵花。跟日子无关,只跟喜欢有关。

我也喜欢你,跟喜欢无关,只跟你有关。

趁阳光正好,趁微风不躁,趁你还年轻,趁你的笑容还在脸上,去见你要见的人,去走你要去的远方,去收获你耕种一春的幸福吧。

日子很平凡,幸好因你而深刻。第二章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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