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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总集之结撰者

中国文学批评史(套装全2册) (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 作者:郭绍虞 著


第四节 总集之结撰者

第一目 挚虞《文章流别论》

至挚虞遂承曹丕、陆机之遗风,(12)一方面撰集古今文章,类聚区分以定其体制;一方面于定其体制之外兼论其得失。其所撰著,考诸各家著录,名称卷数,均不尽同。《晋书》本传称其“撰《文章志》四卷;又撰古今文章,类聚区分,为三十卷名曰《流别集》,各为之论,辞理惬当,为世所重”。《隋志》簿录类“《文章志》四卷”,总集类称“《文章流别集》四十一卷”(注云:“梁六十卷,《志》二卷,《论》二卷。”);“《文章流别志论》二卷”。新、旧《唐志》目录类有“《文章志》四卷”,总集类有“《文章流别集》三十卷”,与《晋书》同。(13)《通志》目录类有“《文章志》四卷”,总集类有“《文章流别集》六十卷,《文章流别志论》二卷”。而焦竑《国史经籍志》杂家类,又称“《文章流别集》十二卷,《文章流别志论》二卷”。今其书早佚,究竟卷帙多寡,已不可得知。大抵其所撰著,本有三种性质:《文章志》的性质同于序目,观《三国志·陈思王传》注、《后汉书·桓麟传》注、《文选·长笛赋》注诸书所引可证。(14)所以《隋志》新、旧《唐志》及《通志》著录均以列入史部目录一类。《文章流别集》的性质,原是总集,故卷数为独多。《隋志》云:“总集者,以建安之后辞赋转繁,众家之集日以滋广。晋代挚虞苦览者之劳倦,于是采擿孔翠,芟翦繁芜,自诗赋下各为条贯,合而编之,谓为《流别》。”则此书之为分类总集至为明显;此即《晋书》所谓“类聚区分”者也。(15)《文章流别论》则为叙论性质。由文学批评言,惟此较为重要,是又《晋书》所谓“各为之论,辞理惬当”者是也。此三种性质虽别,原本一书,第以卷帙繁多之故,传抄者分合不一,于是名称卷数均不相同。或仅录其序目,则成为《文章志》。此当在《流别集》卷首,故可别录为书。考《通志》目录类有荀勖《文章家集叙》十卷,与挚虞《文章志》、沈约《宋世文章志》同著录。勖较挚虞稍前,则挚著或本于此。或辑录其所论,则成为《文章流别论》。此当分在《流别集》各卷中间,而录者别为选辑成卷者。考《隋志》注谓“梁六十卷,志二卷,论二卷”。则知此辑出之本,且在阮孝绪《七录》以前。今原辑本早已散佚。焦竑《国史经籍志》虽有《文章流别志论》二卷,然张溥挚《太仆集》内所录已是就《北堂书抄》、《艺文类聚》、《太平御览》、《广文选》诸书辑录而成者,则其散佚可知。焦著所载多不可靠,不能据此以为明代仍有完本。嗣是踵辑者,有严可均、张鹏一二家。严辑刊入《全晋文》中;张辑刊入《关陇丛书》中。均就张辑加以校补。至许印芳《诗法萃编》所录,即据张辑,无所校补。现就诸家所辑诸条案其内容,皆为流别论,而诸家犹循旧称,名为流别志论似亦未当。

今就此仅存的数则中以论其文学批评的思想,大抵可窥出两点:(1)可以看出他选辑的宗旨,(2)可以看出他选辑的方法。由选辑的宗旨言,他是本于儒家的见地的,其总述文章之含义云:

 

文章者所以宣上下之象,明人伦之叙,穷理尽性,以究万物之宜者也。(《全晋文》七十七)

 

此完全从文的作用而言,故其论各种文体亦谓“王泽流而诗作,成功臻而颂兴,德勋立而铭著,嘉美众而诔集,说史陈辞,官箴王阙”,以为各种文体均由应用而起。又其论赋家之四弊云:

 

古诗之赋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今之赋以事形为本,以义正为助。情义为主,则言省而文有例矣;事形为本,则言富而辞无常矣。文之烦省,辞之险易,盖繇于此。夫假象过大,则与类相远;逸辞过壮,则与辞相违;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此四过者,所以背大体而害政教。是以司马迁割相如之浮说,扬雄疾“辞人之赋丽以淫”也。(《全晋文》七十七)

 

此意亦略同于班固——本儒家的见地,贬赋家的淫辞,因此可知他选辑的宗旨未必专尚丽辞了。由选辑的方法言,他又看出文体是因时而异其性质。姑举一节为例:

 

颂之所美者,圣王之德也。则以为律吕,或以颂形,或以颂声。其细也,甚非古颂之意。昔班固为《安丰侯颂》,史岑为《出师颂》、《和熹邓后颂》,与《鲁颂》体意相类,而文辞之异,古今之变也。扬雄《赵充国颂》,颂而似《雅》。傅毅《显宗颂》,文与《周颂》相似,而杂以风雅之意。若马融《广成》、《上林》之属,纯为今赋之体,而谓之颂,失之远矣。(《全晋文》七十七)

 

章学诚《诗教下》极言论文拘形貌之弊,不知挚虞早已言之。据此一节则知其选辑的方法,所谓类聚区分者,又未必泥于形式的方面了。

第二目 李充《翰林论》

与挚虞《文章流别论》相近者,在东晋更有李充(16)的《翰林论》。《翰林论》二卷(17)也早散佚。(18)其详不可得知。但据各家论述及著录考之,要亦与《流别集》一样有二种性质。其一,是选辑性质的总集。《通志·艺文略》既于文史类著录之,而复见其目于总集类。窃疑此书本可两属,所以《七录》称有五十四卷(见《隋书·经籍志》注)而《晋书·文苑传序》亦有“《翰林》总其菁华”之语。其又一则是“论为文体要”之语(见《中兴书目》),此刘勰所讥为“浅而寡要”者是也。(19)大抵其为总集者原名《翰林》,而评论者则称《翰林论》,亦犹《文章流别集》之别成为《文章流别论》,而后人亦多混而称之也。

至《翰林论》与《文章流别论》不同者,一则于谈文体之外兼及评论,一则仅就文体言耳。盖挚虞由目录以试辑总集,而李充则由总集以试加评论。挚虞所编重在类聚区分,故其书名《流别》而所论亦止及文体;李充所编重在菁华,故其书名《翰林》,而所论遂多评论作家。此为二书体例之别。故各家著录均以《流别》为总集之始,而《翰林》为文史之始。中国旧时之文学批评除诗话文谈之外,各家选集,往往各存微旨,此所以总集与文史亦互有关系也。

今就严可均《全晋文》(五十三)所辑诸条考之,大都是于每体中择其尤佳者,略加评论以为标准。如:

 

或问曰:“何如斯可谓之文?”答曰:“孔文举之书,陆士衡之议,斯可谓成文矣。”(《初学记》二十一,《御览》五百八十五)

容象图而赞立,宜使辞简而义正。孔融之赞扬公,亦其义也。(《御览》五百八十八)

表宜以远大为本,不以华藻为先。若曹子建之表,可谓成文矣。诸葛亮之表刘主、裴公之辞侍中、羊公之让开府,可谓德音矣。(《御览》五百九十四)

驳不以华藻为先。世以傅长虞每奏驳事,为邦之司直矣。(《御览》五百九十四)

研核名理而论难生焉。论贵于允理,不求支离。若嵇康之论,文矣。(《御览》五百九十五)

在朝辨政而议奏出;宜以远大为本。陆机议晋断,亦名其美矣。(《御览》五百九十五)

盟檄发于师旅。相如《喻蜀父老》,可谓德音矣。(《御览》五百九十七)

 

此外如锺嵘《诗品》“潘岳”条称:“《翰林》叹其翩翩然,如翔禽之有羽毛,衣服之有绡縠。”(亦见《初学记》二十一《御览》五百八十九,严辑引之。)王懋《野客丛谈》“百一诗”条亦引其“应休琏作五言诗百数十篇,有诗人之旨”(20)。则又就一人之作而加以评论者。惟均嫌琐屑,此刘勰所以讥其寡要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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