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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在草原打针

平民历史:60-70年代·焚烧的青春与尘封往事 作者:云峰 编


第六章 在草原打针

我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这辈子压根儿不具备那个才能和兴趣。只是在一个特定的时期和特定的环境中,我当上了草原的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这个词,产生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期“文革时代”的南方农村。那里的乡下人长年打赤脚,和当地人融为一体的知识青年们虽然也打赤脚,劳动之余却背起了药箱,走门串户看病,深受缺医少药的农民欢迎。这个词也就应运而生,含有一种亲昵的味道。

按今天的眼光看,没有医生资格就随便给人看病开处方,无异于犯法。但在穷困偏远地区,却起到了救死扶伤的作用。况且那时的中国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法。那股热风一直吹到了北边的大草原,我们这些有点知识的北京插队青年摇身一变,成了草原上的赤脚医生。其实应该叫马靴医生才对,这里是绝对不能打赤脚的,要是赶在冬天打赤脚,脚丫子肯定要冻掉的。

第一针就打错了

公社要举办赤脚医生培训班,每个队选几名知青参加。这个消息很快在草原上传开,我也被赶鸭子上架,成为其中一员。倒不是喜欢,主要是好奇,同时也觉得是个本领,不妨一试。知青中的确有人爱上这一行,好几个同伴回城后上了医学院,现在成了北京几家大医院的医生呢。但我却远离此道,大概从我打第一针起就注定了我不是这块料吧。

草原虽然还保留着原始的游牧习惯,但组织却是现代式的。那时“旗”(相当于汉族地区的县)的下面是人民公社,公社下面是生产大队,大队下面是小组,也就是各个游牧组。公社主要从事行政领导,党委书记都是旗里派来的国家干部。经济和生产管理等都在大队,属于大队经济核算制,由大队党支部负责全面工作。

公社有医院,那里都是些正规医生和护士。只是人数有限,没有力量去基层大队巡诊,大病号要直接到公社医院就诊才行,下面的蒙古包实际上等于无医无药。

这次学习,有医生专门给我们讲课和做简单实习。“文革”全国停课两年后,我们这些中学生又有机会学习,大家都觉得挺新鲜,甚至还有一点激动呢!

我第一次听人讲医学知识、各种病的区别和用药常识,小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最后实习注射时由学员互相打针。只记得医生说扎针时要狠点,针头离皮肤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猛地扎下去,有个冲劲,这样皮肤就不会感到很疼。如果针头触到皮肤后再生硬地往里捅,就会感觉非常疼痛。对方给我打针的感觉我已经忘记了,我给对方打的时候下了好几次决心,悬空掂了好几次针管,都不敢一下子扎下去。犹豫了半天,结果还是针头接触了对方皮肤以后扎进去的。捅的时候,看得出对方皱起了眉头,疼得龇牙咧嘴的。

培训结束,公社医院给各队发药,然后再由各队分配给小组。因为药量有限,同一个药盒里也有装两种针剂的,当然都是本人自己装了。然后我们背着鼓鼓的药箱兴高采烈地回到各自的蒙古包。经过一周的培训,我成了我们大队第六组的赤脚医生。

很快有了第一个病号。组里一个年轻的女牧民身上起了一片又红又痒的小疙瘩,看样子是湿疹类过敏症,我决定给她打针。这是给患者的第一针,我很紧张。我把针消了毒,小心翼翼装在针盒里,然后寻找我要用的药。我在一堆药盒里翻了一会儿,看到盒上写着“扑尔敏”三个字,迅速拿起来向牧民走去。

我用酒精棉给她的皮肤消毒以后,取出针管并插好针头,然后从药盒里取出一支水剂。用镊子敲开药瓶的时候还挺顺利,齐齐地削掉了头部的细管。因为如果敲不好,可能会把瓶子整个敲碎。我迅速把针头插进小瓶里吸药水,然后准备给病人打针。因为在公社练习扎针时不大成功,我的心思完全集中到如何扎上了。我掂了掂手里的针管,猛地一下扎进女牧民的皮肤。这次成功了。看到女牧民脸色依然柔和,我松了一口气,心想我还是可以学会的。

接着我开始收拾扔在地上的空药剂瓶。等我拿起空瓶子时,上面的字一下进入我的眼帘:“阿托品”,我顿时呆了。我反复看了几遍,的确是阿托品。但药盒上写的是“扑尔敏”呀!怎么会混了呢?我脑子里一下成了空白,心也咚咚跳起来。我想起来了:在各组分药的时候,我在扑尔敏盒里放了一半的阿托品。是我自己装的,怎么忘了呢?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有在药盒上面写字注明呢?我惊惶失措,悔恨交加,但也不敢在牧民面前表现出来,只想下一步该怎么办。队里的另外一个赤脚医生赵昕,就在附近不远的组里,比我医学知识多,只能求她想办法了。我赶紧找了一匹马,骑上去找她。一路上我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路很近,我很快找到她。跟赵昕急急说了情况以后,她立刻狠狠批评我:“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为什么打针以前不好好看瓶子上的字?”我说:“现在讲这个也没有用了,赶紧想办法吧!”我几乎是在哭着求她。她马上翻出医书,查我打的那支阿托品的剂量和副作用,并告诉我:“那一支是极量,很可能出事。目前最好打一支解毒药,要是有仙鹤草素就好了,可惜我手头没有。公社医院太远,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那怎么办呀?总得想点办法呀!”我急得拉着她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我丢魂丧胆的样子,她只好说:“不管怎么着,先去看看再说吧。”她迅速骑上马跟我去看患者。一路上我想:“如果这个女人死了,我只能坐牢了,一辈子就这么完了。”我害怕极了,觉得天昏地暗。

到了牧民包附近我俩下了马,发现没有什么动静,如果出了事,肯定不是这个气氛。我跟赵昕进了牧民的蒙古包,看见那个年轻女子半坐在地上。所谓半坐,就是一只腿跪一只腿蹲,蒙古包里女人最常见的坐法。她穿着缝制合体的绿色蒙古袍,衬出高大丰满的体型,正往灶里添牛粪烧火,看见我们两人后腼腆地一笑。赵昕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得女人脸都红了。赵昕问她:“你觉得身上有什么地方难受吗?”她摇了摇头。

赵昕松了一口气对我说:“看样子不大要紧,咱们再等等吧。”我们大约等了半个小时,那女人没有什么变化,赵昕用手电筒照了照她的眼睛,告诉我:“瞳孔有点放大,这是阿托品的副作用。但总的来说问题不是很大。”看看没什么要紧了,我送赵昕回去。她一边走一边教训我,我无话可说,只能默默点头。后来我猜想,阿托品是治肚子疼的,草原上的女的大概经常这疼那疼的,那女人又很高大,所以极量的阿托品才没有带来可怕灾难。

草原上虽然闭塞,这种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全公社的知识青年都知道了我的这件糗事。后来去公社买粮食,特别是碰到别的队的男生,他们骑在马上,远远看见我就高声大喊:“听说你给牧民打错针了,真有两下子呀!哈哈哈!”我无地自容,知道自己成了知青中的笑柄。

以后再打针的时候,我都要把针瓶上的字颠过来倒过去看上四五遍,确信绝对没有错以后,才敢扎下那沉重的一针。

给初生婴儿打针

不管我多么害怕给人打针,我还要继续打下去,因为组里就我一个赤脚医生。

每天早上一起床,只要想起今天要给某人打一针的时候,我就开始浑身不自在:心跳、出冷汗、无所适从。用现在的语言来说,大概是得了打针恐惧症。直到打完那针之后才算一块石头落了地,才能有心思干其他事。这种状况持续了将近一年,直到我完成给一个初生婴儿注射的任务后,这种恐惧感才逐渐化解。

初到草原的人,无不为草原的辽阔和美丽而惊叹:雪白如云的羊群,黑压压的牛群,奔腾无羁的马群和点缀在绿海之中的雪白蒙古包,都给人梦幻般的奇想;如盖的苍穹和夜晚的繁星亦令人心驰神往。在羡慕马上牧民的矫健雄姿和蒙族姑娘壮美的身材外,也看到了另外一种难以相信的景象。

那个年代,城里都实行独生子女政策,但在少数民族地区却没有这个限制。这里人口很少,我们大队恐怕也就百十来个人。全公社三个大队,方圆几百里,不会超过一千人。牧民家里的孩子也不多,好多孩子还是养子。严酷的自然环境和缺医少药是一个原因,落后的生产方式和生活习惯也促成了这个事实。性病的长期流行,使很多人失去了生育能力。为此,政府曾几次把外地的孤婴成批送来,据说五十年代就有一批来自上海的婴儿被送到这里。

草原牧民热情好客,串门是一个习惯。尤其对我们这些来自城里的年轻人,大家都争先恐后地邀请。我们到处串门,家家都得去,家家的奶茶都得喝,有时肚子都撑得走不动了。如果能在牧民家里过夜,他们更高兴了。我们队里有个年龄很小、来自呼和浩特市的蒙族知青,只有十四岁,因为会说蒙语,串来串去跑得最快,经常给我们带路。一次他刚进一家后,就神色惊慌地跑出来告诉我们:“不好了,不好了,看到妖怪了!”接着比手画脚地说:“我看到一个可怕的老太太,没有鼻子。”我们不相信,等进了这家以后也都一愣,眼前的老太太在应该有鼻子的地方只有两个鼻孔。

后来才知道,这是梅毒后遗症。解放后,政府曾多次免费为牧民治疗,现在有这种病的人已经不多了。但还不能说彻底根除。只要人们的生活习惯不从根本上改变,就还有传播这种性病的土壤。这些老年人早年得病,所以留下了严重而明显的后遗症。我们在惊愕之余,也为他们悲哀。

梅毒病听起来可怕,但有特效药治疗,方法也十分简单。只需肌肉注射油质盘尼西林,也就是青霉素。根据年龄大小,一次打一小瓶或者两瓶,一个星期为一个疗程,不行再来一个疗程,一般就根治了。以前公社医院曾搞过几次大规模治疗,分期分批让牧民住院,免费给大家治好了。问题是有人不注意,再感染的人也有。父母有梅毒,生下的孩子就容易患有先天性梅毒,但只要及时治疗,可除去病根,不会影响以后的成长。

我们组刚好有一家生了个这样的女孩,任务自然落到了我的头上。当我知道自己要给一个出生才两三天的小孩打针,而且每天打,连续打一个星期的时候,真是不胜恐慌,但也不敢拒绝。第二天早上我拿了针和药,战战兢兢去了婴儿的家。

油质盘尼西林就跟牛奶似的呈白色,但很黏稠,抽进注射器和给人注射的时候都很费劲,也费时间。“打在哪里好呢?”母亲揭开孩子身上的小被让我看。婴儿长着一张白净可爱的小脸,头发黑而柔长。只见她下肢中间血肉模糊,一片潮红,完全看不出形状来。“这就是先天梅毒啊!”我暗想,对母亲说:“只能往屁股上打,那里光滑,肉还多一些。”等反过身来看屁股时,屁股薄薄的也没什么肉,抓一下好像能提起一层皮。但只有这地方可扎了。

我往针管里抽药时就很紧张,贴着薄薄的肉把针头往小屁股上一扎,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身子拼命挣扎、摆动。那哭声尖利刺耳,我紧张得脸发热、浑身出汗、手也发抖了。但母亲坚定地跟我说:“你打吧!这是给她治病,再哭也没关系,我来按着她。”因为母亲紧紧按住了孩子的身子,我才得以坚持下去。药是油剂,不像水剂那样容易进入皮肤,直推得我手指头疼才注射完。打完以后我像卸下了重负,但一想明天还要继续打,又开始哆嗦起来。

每天都在惊天动地的哭声中给婴儿打针,但由于孩子母亲的大力配合,我渐渐不再那么紧张了,早上想起打针的事也不像以前那样恐惧了。更可喜的是,那个小屁股每天都有一点变化,等到一个疗程快结束的时候,原来血肉模糊的部分已经开始结痂、变干燥,恢复了女婴应有的样子。看到药物有如此奇效,我不禁感慨万分,也觉得自己第一次为牧民做了一件有益的事情。

给垂死老人打针

游牧生活是流动的,牛马羊在一个地方把草吃得差不多了就换个地方,让草地休养生息,常绿不衰,自古以来如此。

我们大队方圆百十里,面积虽然不算小,因为没有河流,加上降雨不多,沼泽也很少,吃水主要靠井水。草场也不够理想,草一般都不太高,很少见到齐腰深的草。只有盛夏的草地给人留下绿草如茵,野花漫坡的记忆。赶上旱年,草地变得又秃又黄,所以全公社中我们队是比较穷的。

草场一般有春夏秋冬四季之分,需要根据季节、草场状况及草的种类经常搬家,各个放牧组的地点还不能互相干扰,有时离得很远,有时离得稍近。冬天大家都搬到大队部附近,相对稳定一段时间,全队牧民才难得久别重逢,在大队部的会议室里热闹聚会,说笑打闹,听大队书记演说、队长安排工作等。

草原上搬家是个艰巨的劳动,要把蒙古包完全拆开放到牛车上拉来拉去。蒙古包的构造很有意思,包顶就像一把大伞骨架,可以开合。蒙古包的围墙也由可伸缩的几块连接而成,每一块用很多排细木棍交叉制成,缩在一起像一块长条板,拉开以后就成了有菱形空洞的栅栏了。

搭蒙古包的时候,先把栅栏围墙连接成圆筒状立在草地上,然后把包顶开成大伞状搭放在围墙上,顶和围墙的连接处都一一拴紧,就组成了牢固的蒙古包骨架。在外面裹上羊毛毡,用长绳围住,就成了白白圆圆的蒙古包。拆的时候先把毡子取下来叠好,然后拆收大伞顶,最后把围墙的栅栏也缩好摞在一起,分别放在牛车上,伞状包顶又大又长,一般放在牛车最上面,紧紧捆好后,蒙古包就可以搬走了。

当然搬家的东西不止蒙古包,包里面的家具、被褥、酸奶桶、肉类和粮食,放在外面的木制的饮用水缸、大储存木箱、烧火用的牛粪燃料等,还有平常使用的带篷旅行车,各家的孩子们,总之所有的一切都要放到牛车上拉走。一个组的牧民同时搬家,各家的牛车连在一起,有时达二十多辆,像一节节连在一起的火车车厢。女人们赶着牛车,男人们骑马随行,还有成群的狗跟着跑。如果在第一辆牛车上插上一面小红旗,远远看去,就像一列草原小火车,浩浩荡荡,一派别样风光。

有一年,往秋季草场搬家的时候,三组有个老人病了,昏迷不醒。本来已经决定了搬家的日子,这一来只能等等了。组里的赤脚医生因回京探亲未归,我被十万火急叫到了老人的家里。组长让我赶紧治疗,说这种状态不能上路,但搬家时间已经很紧迫,不能再拖了。

老人看来病了很久,家里十分零乱。她平时跟孙子住在一起,因为我来,她孙子暂时住到邻居家了。以前我也来这里玩过,老人做的奶茶很香,蒸的小肉包子特别好吃。老太太年事已高,有七十多岁了,头发花白,眼睛眯着,看东西很困难。尤其走起路来一歪一斜,好像要摔倒似的。从医书上我知道,这也是晚期梅毒的一个特征——共济失调。老太太瘦骨如柴,说话也听不清楚,但特别爱跟我们年轻人唠叨。我也学会了如何应酬这种老人:不管她讲什么,中间稍一停顿我就点点头、笑一笑,“嗯”的一声表示听懂了,对方就会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这次老太太看来不行了,卧床已有好几天,不仔细看都不知道被子里还躺着个人,脸色和灰色的被褥几乎没有区别,如果不是手伸到她鼻子底下感到还有气息,都不觉得还活着。我坐在旁边看着她枯槁的脸,心里想: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什么办法都没有呀!过了一会儿,老人醒来了,马上就痛苦地哎哟哎哟,脸也抽搐着。我问她哪儿难受,她一会儿指这儿,一会儿指那儿,也听不清她说什么。我扶起她喂一点奶茶,她很困难地吞咽着,然后又软绵绵地躺下,继续呻吟。那痛苦的呻吟声令我浑身发毛,先给她打了一针普通止痛针,也没起什么作用。

不断有人进来看老人的情况,问我治得怎么样了,我含混地说正给她治呢,还需要时间。他们走了以后,我继续听老人的呻吟,心想如何是好。我把我手头所有的药想了一个遍,没有合适的治疗药。寻思再三,我想起了“扑尔敏”——这个给我带来过晦气的药,虽然不对症,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副作用,顶多是睡觉。我就给她打了一针。果然没有一会儿,老人进入梦乡,还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我才感到安心了一点。趁老人睡了,我也赶紧打个盹。后来有人来看的时候,见老人酣睡,也不敢说什么,嘱咐我两句就出去了。

几个小时之后老人醒了,一醒又开始呻吟,我就给她再打一针,我都记不住连续打了几次了。一次组长来了,看了看昏睡的老太太以后满脸不高兴地说:“大家搬家的准备都做好了,就等她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我听罢愣了一下,心想:他到底想什么呢?那口气与其说是希望老人快点好,不如说是希望老人快点咽气。我知道,他们都跟老人沾亲带故,大概都觉得老人已是临终状态,没有什么药能救了,但只要她还在喘气,就不能这样放到搬家的牛车上,因为那等于把老人颠死。

我就这样连续给老人打“扑尔敏”,装模作样地治疗着。她昏睡了足有三天吧。组里的其他人都有点等得不耐烦的时候,老人突然清醒过来,还自己坐了起来,细眯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看我以后,竟然张口说话了,跟我要一盆水。我很惊异,马上用铜盆装了点清水递给她。老人把铜盆放到身下的被子上,两只枯瘦的手伸进了水里,轻轻捧起一把,扑到布满皱纹、灰如土色的脸上。啊!她原来要洗脸。生命之魂刚返人间,她就想到了美,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蓬头垢面,这真是一个女人最基本的愿望啊!我赶紧给她递毛巾。

等再有人来的时候,看到老人的样子都欣喜异常,马上告诉组长。很快有女人送来吃的,给老人喂饭,有人来帮助老人穿衣服、收拾东西。他们都夸奖我把老人治好了,我低头不语。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什么也没干,老人是靠她自己顽强的生命力活过来的。

很快老人家的蒙古包也被拆了,同组的人把老人抬到带篷的旅游车里,里面铺上了松软的被褥。老人被平放到车上,我能看到她花白的头发微微飘起。车轮转动起来,“草原小火车”终于出发了,他们顺利搬家了,我也完成了任务。

当背着药箱骑马往家走时,我想这老人肯定活不了多久了。

多少年后,我在北京看到赵昕,她已经是个不错的医生了。她是最晚离开草原的,接生过很多孩子,治愈过很多疾病,成了当地有名的赤脚医生,后来上了医学院深造。我们聊了很多,我问到队里的熟人,她都一一告诉我:某某结了婚,某某生了儿子,某某当了队长,等等。我问她:“那个老太太早就死了吧?就是那年三组搬家时卧床不起的老太太。”她听罢稍一沉思,然后睁大了眼睛,“没有啊!你给她治了那一回,还真好了。她又活了三四年呢!”

真的?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再一次感到人自身顽强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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