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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当有笔相随(代序)

芸窗随笔 作者:刘浏


读书当有笔相随(代序)

宋代大学者朱熹《训学斋规》云:“余尝谓读书有三到:谓心到、眼到、口到。”流传开来,这“读书三到”,就成了一条教人如何读书的格言。到了近代,同为新文化运动旗手的鲁迅和胡适,又不约而同地加了“一到”,即“手到”,提倡在《三字经》所说的“口而诵、心而惟”之外,还要“手而书”,随手记下读书心得,也就是读书笔记。

与朱熹差不多同时的大学者洪迈的《容斋随笔》,就是一部极负盛名的宋人笔记。《容斋随笔·旧序》说洪迈“博洽通儒,为宋学士。出镇浙东,归自越府,谢绝外事,聚天下之书而遍阅之。搜悉异闻,考核经史,捃拾典故,值言之最者必札之,遇事之奇者必摘之,虽诗词、文翰、历谶、卜医,钩纂不遗,从而评之。参订品藻,论议雌黄,或加以辩证,或系以赞繇,天下事为,寓以正理,殆将毕载”[1]。积四十余年,成《随笔》《续笔》,以至《三笔》《四笔》《五笔》,凡五集七十四卷。虽谦言顺笔录之,然终成皇皇巨著。据说毛主席十分喜爱这部书,常置之案头,带在身边,随时翻阅,晚年因目疾还专门请人为他诵读其中的篇章。

容斋主人之喜读书而勤笔记,不是他记性不好,《宋史·洪迈传》说他“幼读书日数千言,一过目,辄不忘”,可见其记忆力超乎常人。但他并不依赖他的好记性,而是随读随记,到老不辍。《随笔》卷首,有洪迈自己的题辞一则:

予老去习懒,读书不多,意之所之,随即纪录,因其后先,无复诠次,故目之曰随笔。[2]

“老去习懒”“读书不多”,当然是谦辞,“意之所之,随即纪录”,应是实话。随笔者,不类高头讲章,叠床架屋,莫测高深;亦非列座谈经,天花乱坠,故弄玄虚。有一说一,一说一得,零珠片玉,可砌成七宝楼台;千丝万缕,能织成华美锦缎。读书随笔,愚以为类似于画家的速写,既是创作前的准备,本身也是一种创作。读书随笔,特别是学术随笔,既是我们做学问的基础功课,又何尝不是一种带学术性的劳作成果呢?《容斋随笔》如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日知录》亦如是。

《日知录》的撰者是明末清初的顾炎武,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名言著称于世。他的《日知录》更是一部经年累月、积金琢玉、潜心结撰而成的大型学术札记,是作者“稽古有得,随时札记,久而类次成书”的巨著。《日知录》的书名,显然是取诸《论语》中子夏说的“日知其所亡”。亡,通“无”,这句话是说每天都要学到一些自己没有的东西、自己欠缺的知识。《日知录》前有顾炎武自撰的一篇短序,就此做了简要说明:

愚自少读书,有所得辄记之,其有不合,时复改定。或古人先我而有者,则遂削之。积三十余年,乃成一编,取子夏之言,名曰《日知录》,以正后之君子。[3]

亭林对这部书期许颇高,该书对后世的影响也的确广大而深远,开了后来乾嘉学派的先河,为有清一代崇尚实证的朴学之滥觞。《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是书“盖其一生精力所注”。梁启超则评价“论清学开山之祖,舍亭林没有第二人”。

读书当有笔相随。毛主席的老师、革命老人徐特立有句名言:“不动笔墨不读书。”把古今读书人关于读书要心到、眼到、口到之外还要“手到”的说法,推向极致。徐老说:“要养成记读书笔记的习惯,可以做摘抄,记提要,也要写心得,记体会,这就是我常说的:不动笔墨不读书。”这是徐老对他的孙女说的,也是向当代所有的读书人说的。我们这些做学术研究的人,教人做学术研究的人,更应该是笔不离书、书不离笔。

读书当有笔相随。经常写写读书随笔,可以促使我们把书读得更细一点,钻得更深一点,还可以从中提炼出某些学术观点,挑拣到某些学术证据,从而生发出某些有独到见解的学术文章。古人像洪迈的《容斋随笔》、顾炎武的《日知录》如是,今人像钱钟书先生的《管锥编》,还有《谈艺录》,更是令人击节赞叹的典范。

我们这一代学人,有幸生活在中华民族走向复兴的伟大时代。我们肩负着传承并发展我国的传统文化,使之自立于世界之林的历史责任。春暖芸窗好读书。虽然我们阅读和写作的工具载体,已经并正在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大变化,但像《容斋随笔》和《日知录》的撰者那样,读书除心到、眼到、口到之外,还要加上“手到”,则仍然是值得赞赏、效法和提倡的吧。


[1] (宋)洪迈:《容斋随笔》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旧序第1页。

[2] (宋)洪迈:《容斋随笔》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第1页。

[3] (明)顾炎武撰,(清)黄汝成集释,栾保群校注《日知录集释》第一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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