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给自足的生活
在我的房屋建成之前,我就想通过诚实又惬意的方式来赚上10美元或12美元来应付我的额外支出,我在房子附近两英亩半的沙地上种了点农作物,主要是豆子,也种了一点土豆、玉米、豌豆和萝卜。我总共种了11英亩地,大都长着松树和山核桃树,上一季的地价是8.08美元一英亩。有一个农夫说这地一无是处,只能养一些吱吱叫的松鼠。我什么肥料也没施,因为我不是它的主人,只不过是一个合法的使用者,我不希望种那么多的地,所以就没有一下子把这块地锄完。锄地时,我挖出了许多树根,这够烧很长一段时间了,我还特意留下了几小圈空白地,即便到了夏天蚕豆长得茂盛也能轻松地区别出来。房屋后面那些枯死的树木和湖上漂来的木头弥补了我燃料不足的问题。我还租了一匹犁地的马,雇了一个短工,但掌犁的还是我自己。第一季度,我农场的支出为14.725美元,主要用于购买工具、种子和支付工资等。玉米种子是人家送的。种子不值几个钱,除非你种得太多。我收获了12蒲式耳蚕豆,18蒲式耳土豆,此外还有若干豌豆和甜玉米。黄玉米和萝卜种得晚了,没有收成。我把农场的全部收入做了统计:
收入23.44美元
减去支出14.725美元
结余8.715美元
除去消费掉的,我手头还存有一些存货,估计值4.5美元——手上的储存已超出了我没有种植的那一点儿蔬菜的价值。我虽然为了这个实验占去了我很短的一些时间,也正是因为时间确实很短暂,所以我认为我今年的收成比康科德任何一个农场主都要好。
第二年,我干得更带劲儿了,因为我把所需要种植的土地全部锄了,大约有1/3英亩。从这两年的经验中,我发现我没有被那些有关农业的巨著吓倒,包括亚瑟·扬(10)的著作在内。我发现一个人如果要简单地生活,自给自足,用多少种多少,不想着去交换更奢侈、更昂贵的物品,那么他只要耕几畦地就够了:用铁锹翻地比用牛耕便宜得多;每次可更换一块新地,省得给旧地施肥,农场上的农活也只在夏天抽空稍微干一干就够了;这样他就不会像往日那样被生活所牵绊了。在这一点上,客观地说,作为一个并不关心目前社会经济措施成败的人,我比康科德的任何一个农夫都更独立,因为我没有被抛锚固定在一座房屋或一个农场上,我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随心所欲地行事。更何况我的日子比他们的好很多,如果我的房子被烧掉了,或者我歉收了,我还能跟以前一样地过得很好。
我常想,不是人在放牛,简直是牛在牧人,牛要比人自由得多。人与牛是在交换劳动,如果我们考虑的只是必须劳动的话,那牛就更具有优势,我们的农场要大得多。人做的一部分交换劳动便是割上6个星期的干草,这绝非易事。自然没有一个各方面生活都很简单的国家,就是说,没有一个贤哲的国家,是愿意犯这种重大错误去叫畜生劳动的。以前没有,将来也未必会有,就算有了,我也不敢保证它是完美的。然而我绝对不愿意去驯服一匹马或一头牛,强迫它帮我做任何事情,只因为我害怕自己因此变成马夫或牛倌;如果说这样做了,社会就能够获益,那么一个人得到的利益不就不是另一个人所损失的,难道能够肯定马夫跟他的主人是同样地满足吗?有些公共工程是在牛马的帮助下建立起来的,让人类和牛马一起分享这种光荣;这是否能推理说,这样一来人们就无法做出与自己身份相符的工作呢?当人们在它们的帮助下,开始做许多不仅是没必要和追求艺术感,而且还是奢侈的、无用的工作的时候,这就不可避免地需要少数人和牛马做交换工作,换句话说,这些人便成了最强者的奴隶。所以,人不仅为他内心的兽性而工作,而且,他还为他身外的牲畜而劳动。
尽管我们已经有了许多用砖瓦或石头砌造的屋子,然而一个农夫的殷实与否,仍要看他的兽厩与他的屋子比哪个更气派。据说这个城镇里最大的房子都作为耕牛、奶牛和马匹的厩舍;与此相比,这城镇里头的公共大厦丝毫也不逊色;可是在这个城镇里,可供言论自由与信仰自由用的大厅却为数甚少。一个国家不应该用高楼大厦来给自己树立起丰碑,可为什么不用抽象的思维力来纪念呢?比起东方的全部废墟,一卷《对话录》更令人钦佩!高塔与寺院是帝王的奢侈。一个单纯而独立的心智决不会遵照帝王的吩咐去劳作的。天才决不是任何帝王的膝下之臣,还有那金银和大理石也无法让他们臣服,或者最多是极微小的一部分。请问,锤打这么多石头,到底要干什么?当我在阿卡狄亚(11)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人雕琢大理石。许多国家沉迷在疯狂的野心中,想要靠他们所留下来的雕琢过的石头的数量来使自己永垂不朽。如果他们付出同样的心血来修炼自己的风度,那又会是什么样子?理智远远要比矗立一个高得碰到月球的纪念碑更值得留传。我更喜欢让石头留在原处。像底比斯(12)那样的壮丽是庸俗的。一座有一百个城门的底比斯城早就远离了生活的目的,倒不如围绕着诚实的人的田园的一平方杆的石墙合乎情理。那些野蛮的、异教徒的宗教和文明建造了华丽的寺院,而基督教倒是没有修建什么。一个国家锤击下来的石头都用在了为自己建造坟墓上。它亲手埋葬了自己。金字塔本身没什么值得惊奇的,令人吃惊的是:有那么多人竟耗尽了他们一生的精力,只为一个鲁钝的野心家造坟墓,如此屈辱倒不如把他淹死在尼罗河里,然后把身体喂野狗更聪明些,也更有几分气概呢。说不定我有时间的话还会给他们粉饰一番呢。至于建筑师的宗教信仰和对于艺术的爱好,全世界都是一样的,不管他们造的是埃及的神庙还是美国的银行。总归代价大于实际。虚荣是主动力,对大蒜、面包和牛油的热爱是推手。一个年轻有为的建筑师——巴尔康先生,悉心追随威特鲁威(13),曾设计了一个图样,交给道勃苏父子经营的采石公司去负责建造。这样,被鄙视了3000年的东西,开始被人类仰望。说到那些高塔和纪念碑,这个镇子曾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家伙,扬言要挖掘一条通往中国的隧道,据说他已经掘得很深,能听到中国茶壶和水壶里水的沸腾声了;可是,我想我是不会不合常理地去赞美他挖的那个洞的。许多人非常关注东方和西方的那些纪念碑,想知道是谁造的。而我倒想知道,当时谁不肯造这些东西,是谁能够超越这些俗物。还是让我接着统计我的各项支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