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77年:“抓纲治国”

一个人的编年史 作者:周同宾


1977年:“抓纲治国”

我又参加工作队下乡,是继参加“四好五好”运动工作队(到底是哪些“好”,早忘记了)、学大寨工作队、批林批孔工作队、反击右倾翻案风工作队后的第五次下乡。这次叫揭批“四人帮”工作队。工作的套路和过去一样,进村先抓阶级斗争(毛泽东主席的接班人华国锋主席明确提出“抓纲治国”,“纲”就是阶级斗争)。各生产队都斗了本队的阶级敌人。我的同事老W所在的五队批斗了一个地主婆,罪行是毛主席逝世那天待客喝酒。实际情况是,那天是老太太的孙子出生十二天,媳妇娘家人来送米面,待了客,并没喝酒,而且,吃饭时毛主席逝世的消息还没广播。据说老W亲自主持批斗,令那老太太弯腰低头,就要动手打,被队长挡住了(地主婆是队长的本家婶子)。老人原本有病,经那一斗,第三天就死了。老W说,死了好,少了个阶级敌人。五队还抓了个不是“四类分子”(即地主分子、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坏分子)的中农,罪行是他偷了水泥硬边渠上的一块水泥板,拉回家堵猪圈门。其实,那硬边渠早已毁坏,不成形状的水泥块掉落,散布渠道两旁。老W说他的行为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令他用麻绳绑了百余斤重水泥板,背脊梁上,游遍全大队。还听说一件事,那时吃派饭,全队社员(除了“四类分子”家)一家轮一天。一次,老W派到一户老贫农家。早饭等到近半晌,没人叫他,午饭等到日偏西,仍没人来叫他。老W饿急了,去问生产队队长,队长质问财物保管:“今天为啥没给老W派饭?”保管说派了。二人来到老贫农家,老贫农说:“是派我家了,我不敢管他饭。如果他吃了肚疼了,拉稀了,说我在饭里下毒了,我可担当不起。”……我所在的二队,有两个“分子”。一个是富农分子,年过六十,身体硬朗;一个是坏分子,四十来岁,单身,据说几年前曾因和下乡女知青谈恋爱被判刑二年。我召集生产队干部开会,问富农分子有没有新的反动言行,答说,没有,老家伙干活不惜力气,若不是“分子”,该记十分,只给他九分。问那个坏分子,说,没事儿,没事儿,早就规规矩矩了。其实,当初是那个知青先勾引他。斗不斗,斗哪个,我拿不定主意。看我为难,生产队队长说:“周组长(我是工作队五位副组长之一),阶级斗争咱不抓也不对,就把坏分子拉出来斗一场好了。”我问:“咋斗?当初的事儿不能明说,说了对知青影响不好。”他笑道:“训他一顿,熊他一顿,骂他一顿,就中了。”我同意。第二天晚上,斗坏分子。我借故去大队找组长商量事情,没参加,因为参加也无话可说。至于他们如何训、熊、骂坏分子,我不得而知,也懒得问。

我住在生产队的仓库院。只要不开会,不下地(常常开会,很少劳动),就读书,写点东西。特别是晚上,只能在烛光下,靠读写打发时间。主要写顺口溜式的诗。11月30日的一首《夜半书感》写道:

奔忙一日,

两肩尘土,

一身汗渍。

夜半归来,

读几页书,

写一首诗。

我感到惬意,

感到充实,

看窗外星如宝石。

再录一首12月27日写的《毛主席八十四周年诞辰》:

百年旧中国,

正气未沉沦。

一从红日出,

次第扫阴云。

海内留舜迹,

国中乐尧民。

溘然长逝日,

万方泪沾襟。

下乡五年,我做了近千首这样的诗。所以抄出来,是为了让读者了解一下当时的文风和我的水平。

2011年5月于南阳豆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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