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龙挂

七月的一天，傍晚，头顶黄云在飞，像泡满了泥沙的大河在天空奔涌。地上却无风，热极。空气似已热到爆炸点，一粒火星就能点着。人在家中坐，汗水顺着脖颈、脊梁往下流，洇湿短凳、草蒲团。人在路上走，汗珠连成串，咕噜噜滚落，一颗颗掉进尘土，砸起一溜烟。鸡奓着翅膀张着嘴软瘫在地上，狗伸长舌头肚子一凹一凸喘气，知了叫哑了嗓子似要喊出血来，蝴蝶、蜻蜓都敛了翅膀躲进密叶深处。这天热得邪乎。

忽见东南方不太远处，乌云从半空垂下一股，如一滴墨汁滴向地面，如一只手伸向地面，如一把大扫帚扫向地面。那股黑云初似碗口粗，继似水桶粗、牛腰粗、麦秸垛粗、打麦场粗，扭动着，旋转着，在大平原上缓缓向北移动着，发出呜呜的声音，伴随着闷闷的炸雷，刺目的紫色的闪电。

那景象，如今叫龙卷风，村人叫吊龙挂，实属多年一遇。

村庄笼罩在恐怖中。人不知做什么好，只惊骇地看着。鸡乱飞，狗大叫，牛呀驴呀也狂躁不安。知了倒吓得住声儿，不再嘶叫。

村人相信，那是老天爷派龙来地上抓人了，抓那些坏了良心、积了恶行的歹人了。好人只是看着，心里腾腾跳着，盘算着要抓谁了。恶人都会心虚，不禁觳觫不已，恨不得跪下磕头祈求赎罪。

村东五里，有座庙，庙里供奉玉帝、阎王，墙上画着地狱景象。廊庑间还有数十组泥塑。其中一组就是“龙抓熊氏女”，表现的是熊氏虐待公婆致死终被龙抓的故事。那庙，乡亲们都去烧过香，那些故事都熟悉，心中的敬畏感无时不在。

还好，吊龙挂绕过我们村朝北去了，只是搅起的狂风刮倒了七棵大树。

第二天听说，邻村一个三十岁的汉子被龙抓了，身上一半皮肤烧成了黑紫色，另一半烧成了炭。缘由是这人怕老婆，不让瞎眼老母吃饱饭，老人一头扎进水缸里溺死了。

记得一个夏夜，我和奶奶睡在大门外车棚里的大车上。近五更，被雨声、风声、雷声惊醒，看见雨像天上的河水往地上倒，闪电似烈火照白天地，马上又熄灭，复又照白。炸雷一个接一个，聒耳朵，仿佛就在身边炸响。我害怕，奶奶搂着我，边轻拍着我脊背，边说：“娃别怕，咱祖祖辈辈积德行善，没对不起谁。没事儿，睡吧。”一会儿，我又在风声雨声雷声中睡着。早晨起来时，是个大晴天，树上、草上挂满露珠儿，闪烁着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