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散文

莎士比亚命名日致辞

导读

英国大文豪莎士比亚的名字叫威廉，按照基督教新教的历法，每年的10月14日为使徒威廉的纪念日，也即莎士比亚本人的命名日。1771年9月，歌德应邀为萨尔兹曼主编的《德国社会》杂志写了这篇颂词，并据此于纪念日的当天在法兰克福家中的一个小型聚会上发表了演讲。这是一篇文采飞扬、热情洋溢且风格独特的散文，不只表明青年歌德无比景仰莎士比亚和深受其影响，而且反映了处于狂飙突进时期的诗人崇尚自然和天才，反对包括所谓“三一律”在内的一切清规戒律的狂放不羁的精神思想。

当命运似乎已快把我们送回到乌有之境的时候，我们却希望仍然流芳尘世；这样一种情怀，在我看来，真是再高尚不过了。先生们，对于我们灵魂的存在而言，人生真是太短暂了，短得来只能成为一个证明：人不管多么高贵或是低贱，多么功勋卓著或是庸碌无为，都一样地宁可厌倦一切，而不会厌倦人生；没有谁能达到他出发时热切向往的目标——须知一个人即使一帆风顺，也终有倒下的一天，而且常常就是在胜利在望的当儿，他会掉进一个天知道是谁给他挖的陷坑里，从此湮灭无闻。

湮灭无闻！我！对于我来说，我可就是一切啊，只有通过我，我才能感知一切啊！每个有自我意识的人都会发出这样的呼喊，同时加大人生的步伐，以备最终踏上彼岸世界的无尽旅程。自然每个人只是尽其所能地快步往前走。这一个可以迈开漫游者的矫健步子，另一个却穿上一步跨七里的宝靴赶到了前面，两步就顶得上前者一天的路程。不管怎么说吧，前面那位勤勉的漫游者始终是我们的朋友和伙伴，对后面这位巨人般的步伐我们却只能瞠乎其后，只能心存敬意地努力追随，并用我们常人的步幅去衡量他巨人的足迹。

赶快启程吧，先生们！只要细细察看他所跨出的哪怕只是一步，就会使我们胸襟开阔，激情如火，胜似傻乎乎地盯着瞧那浩浩荡荡的王妃入城仪仗。^[1]

今天，我们缅怀、景仰这位最伟大的漫游者，自己也因此获得了荣耀。我们懂得珍视他的功绩，自己心中便也生出了它们的萌芽。

别指望我发表长篇大论，讲得井井有条；气定神闲，娓娓道来，可不是喜庆日子的调门儿。再说，眼下我对莎士比亚思考得实在不多；搞得好，我在这儿所能讲的，充其量也只是我的一些个预感，我的一些个感受罢了。我读完他作品的第一页，就已经终身倾心于他；待到读罢他的第一个剧本，我更像一个天生的盲人，让神手一摸突然之间便见到了光明。我认识到，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出，我存在的意义无限地扩大啦；一切于我都是那么新鲜，那么陌生，未曾习惯亮光的双眼不禁感到疼痛。渐渐地，我学会了观看，直到今天，感谢那位赐予我感知力的神灵，我还清楚地体验到我有了怎样的收获。

我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有规则的戏剧。在我看来，地点的一致像牢狱一般可怕，情节的一致和时间的一致一如桎梏般地束缚着我们的想象力。我跃上自由的蓝天，才感到自己有了双脚和双手。而今，我看清了那些主张循规蹈矩的先生们在自己的洞窟中给了我多少损害，目睹着还有许多自由的心灵继续蜷伏在他们的洞里，要是我不能向他们宣战，要是我不每天去努力击碎他们的堡垒，我的心就会激愤得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