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鹅绒》到《太阳照常升起》
记得欧亨利有个篇幅很短的小说,题目没记住,写一个劫匪上门抢劫,他要被劫者举双手,对方却因为伤痛而只能举起一只手。劫匪动了恻隐之心,因为他也曾有过类似的伤痛。于是他也不要那人再举手了,索性和对方攀谈起来,谈受伤经历,还传授了治疗过程和要诀。最后两人拥抱分手。
这小说看起来很搞笑,但细细想来又觉得入情入理。因为作品从人物出发,挖掘到了人性灵光闪现的一刹那。在这一刹那,人物内心的变化是矛盾的,甚至是匪夷所思的,然而也是极其微妙的。所谓微妙,就是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
其实,微妙,便是文学的一种境界。
叶弥的《天鹅绒》是微妙的。故事说的是下放干部唐雨林的老婆姚妹妹和小队长李东方好上了,唐雨林觉察后拿了猎枪找李东方算账。李东方死难临头却还在为什么是天鹅绒而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有人把这形容成女人皮肤的时候。为此唐雨林不得不去几个城市,寻找天鹅绒。当他空手而归,再次遇到李东方时,未必就想结束对方的生命,因为那时李东方还是没有见识天鹅绒。断送这位小队长生命的是李东方自己的一番话:我想来想去,已经知道天鹅绒是什么样子了。跟姚妹妹的皮肤一样。话音刚落,唐雨林便毫不犹豫地扣响了扳机。
一块天鹅绒要了一个男人的命,因为它是姚妹妹的密码,这密码只能由一个男人掌握,多一个也不行,多一个就要死人。
作品中作者让唐雨林跑遍苏州、上海和北京,却还是没找到一块天鹅绒,是独具匠心的。不是苏州没有,也不是上海和北京真会找不到区区一块天鹅绒,那是作者故意的点睛之笔。李东方没见识天鹅绒却道出了天鹅绒的真谛,说他相信天鹅绒一定和姚妹妹的皮肤一样,说明他对姚妹妹是有真感觉的,他在抚摸姚妹妹的皮肤时,抚摸出了一种质感—天鹅绒的感觉—尽管他从未接触过天鹅绒。因此他心目中的天鹅绒也许比作为布料的天鹅绒还要天鹅绒,还要美妙。
叶弥无疑是位小说的高手,拿莫须有的天鹅绒做足了文章,处处设下伏笔,留下想像的空白。作品用“天鹅绒”做题目也是再确切不过了。
拿“天鹅绒”做影名,也许在姜文看来有点小家子气。《太阳照常升起》,尽管说了像没说,但读上去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气派。只是人气不足,那天我去影剧院看这电影时总共加我才五个人,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都说看不懂。事先我做了点功课,所以看得还流畅。实事求是说,姜文在结构上是下了不少功夫的,毕竟那要再创作。你叶弥可以轻轻巧巧一句“我在《司马的绳子》里这样提过”,就把唐雨林和他的老婆姚妹妹带出来了,姜文可没那个资本,他必须还要交代唐雨林和姚妹妹的来龙去脉,要给人物作种种铺垫。一些情节,如用结婚帐篷着火,飞到了火车上空,又把两个女人巧妙地串了起来;还有如李东方被周颖从火车厕所生到了铁轨上,掉在了鲜花丛中,这也是很浪漫很美感的镜头。这些都不一一举例了。我想说的是,当唐雨林从北京回来再次遇到李东方的时候,李东方却捧着一大块天鹅绒,嘴巴里说他已经知道了什么叫天鹅绒,我一下子难受了起来。那真正是画蛇添足啊,因为他破坏了微妙。
一部作品再怎么结构恢弘,情节的设计再怎么浪漫,一旦没有了微妙,也就意味着失去了文学最重要的元素,那可就乏味许多了呢。
2007.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