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冬至

邯郸冬至夜思家

白居易（唐）

邯郸驿里逢冬至，

抱膝灯前影伴身。

想得家中夜深坐，

还应说着远行人。

今日晴，这是我连续第三个周末在颐和园里健步走。午后从北如意门入园，避开熙熙攘攘入园的人群，快步走向界湖桥，一路向南，准备经西堤和东堤，缓步绕昆明湖一圈，静静地看一看天朗气清下的昆明湖。今天的阳光格外好，从高远的天空，向苍茫大地撒下一层泛着金光的透明薄纱，轻轻地落在绵延的山坡上、静静的湖面上、光秃秃的树上，也轻轻地披挂在我的身上，使我倍感冬日里暖阳的柔软与温润。

我虽然在北京工作生活多年，却少有时间、更难有心境走进这座闻名中外的皇家园林。每个周末，我放下工作、推掉家务，来到颐和园，用时3小时左右，在园中完成一次次健步走，有很多原因。面对生活的压力和工作的挑战，总是苛求自己做到尽善尽美；年迈的老母亲身边离不了人，总想事必躬亲，对她多一些照料；遥望着国外求学的女儿，平添许多嘱咐和唠叨……身体和精神的不堪重负，让我处于亚健康状态，酷爱运动的师妹，羽毛球、跑步、瑜伽样样在行，她三番五次提醒我，快快逃离亚健康，让自己动起来。

看着师妹每天充满朝气、活力满满的样子，我难免有些心动。然而，自认为天生缺乏运动细胞，以及长期以来养成了久坐于电脑前的习惯，让我一度无所适从，明明知道自己状态欠佳，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摆脱困境。思来想去，跑步，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在我看来，跑步，不需要太多的器材和装备，不需要特别的场地设施，更不需要专业的培训指导。在一个晴朗的下午，简单换上运动装，来到学校操场跑步，结果大出我所料，没跑几步，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看着操场上健步如飞的老师和学生，我狼狈不堪地草草收场。一时兴起的运动念头，就这样备受打击。

然而，执拗的性格使我认定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下去，跑不动，就先走起来。在好朋友的介绍下，我认识了一对有着多年跑马经历的夫妇，他们虽然已经年近六十，但仍身轻体健，精神饱满，谈起长跑，夫妇二人神采奕奕，分享了他们的跑步经历，在他们的建议下，我开始了颐和园健步走，于是，便有了今年初冬每个周末与颐和园的一次次约会。入冬之后，颐和园进入游园淡季，园内少了游人，多了画面；少了喧闹，多了静默；少了花的簇拥，多了水的浸染。历经二百多年的锦绣华园，不再是风雨梦乐园，而是回归原本的山水胜景，恬淡而绝妙。

我跨过界湖桥，向南行进。顺着堤岸向东望去，昆明湖一池碧水渐渐变得开阔，冷艳宁静。经过豳风桥，飘逸灵动的玉带桥出现了，抬眼望着她纤秀曼妙的身姿，却要格外小心地踏上一级级青石台阶，终于爬到了桥上，扶着桥栏上精美的汉白玉望柱，俯瞰桥下的昆明湖，整个人顿时变得轻松愉悦，之后加快了脚步，飞身下桥。

漫步在西堤之上，我的目光一刻也离不开昆明湖，紧锁的心扉慢慢地打开。浩渺而不张狂的水面，平静得像一面明镜，湖岸边已经凝结了少许的冰棱，但是在午后暖阳的照耀下，冰水交融，呈现出一朵朵晶莹的冰凌花。向北望去，依山而坐的佛香阁，气度非凡，镇定自若。湖边，一只优雅的黑天鹅，单脚独立，低下高傲的曲颈，享受着难得的温和丽日。西堤之上，欣赏着暖阳下碧水青山的人们，步子缓了，欢笑声高了。

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位于西堤与东堤交界处的绣漪桥，它是长河和昆明湖的界桥，是清朝时期帝后们从紫禁城乘船沿长河水路进入昆明湖的必经之桥。绣漪桥的桥身高，坡度大，为了便于行人和车辆通行，在它的南侧修建了一座石平桥。站在石平桥上，向北回望绣漪桥，高拱挺拔的汉白玉桥孔，映衬着黛蓝色的湖水，宁静秀美。此时，橘红色的太阳，似乎燃尽了所有的能量，驾着彩云慢慢滑落，播撒着最后一丝丝温暖，寒意随之袭来。然而，三三两两的行人，好像赴约似的，沿着东堤向十七孔桥奔去。

我顺着人流，在东堤上前行，远处的西山群峰，玉泉塔影，在波澜不惊的湖水的映衬下，就像一幅绝美的水墨画长卷。从十七孔桥向西，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湖边，向桥的方向望去，架着“长枪短炮”的摄影爱好者，从园子里的各处一下子聚集在了湖边，好像在等待着一场嘉宾云集的隆重仪仗、一次宾客满园的盛宴。只有湖边的镇水铜牛，依旧圆瞪双眼，波澜不惊地凝视着昆明湖。我在人群的缝隙中穿梭，不时停下脚步，寻找着最佳角度、最佳位置，与游人们目标完全一致，向十七孔桥的方向寻去，望不尽，赏不够。

十七孔桥，长150米，是颐和园里最长的桥，一端连东堤，另一端接南湖岛，飞跨在昆明湖上；桥身由17个桥洞组成，正中的桥洞最大，向两边依次变小。日落西山，余晖穿过每一个桥洞，映满所有桥洞，像点燃起17盏金黄色的明灯。桥两边汉白玉栏杆的一根根望柱上，500多只形态各异的石狮，个个身披金色羽衣，威风凛凛。落日的余晖中，十七孔桥呈现出一年中难得的、独属于她的瞬间光影。人们架起相机、举起手机，记录下阳光与十七孔桥的美丽巧合。

我走走停停，时间过去了近2个小时，疾步穿过文昌阁城关，隐身到万寿山松林之中，独享着林中的安静自在，调整呼吸，平静心绪，准备沿着山中御道，到达山顶之后，下山走回北如意门。虽然宽阔平坦的道路一直通向山顶，我还是感觉到体力有些不支，气息有些急促，一步又一步咬牙坚持着，爬到万寿山山顶，巨大的山石之上有块视野开阔的坡地，上面站满了拿着“长枪短炮”的人。他们面朝昆明湖，不停地咔咔按下快门。我随着他们镜头的方向，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向山下望去，苍松翠柏掩映中的昆明湖，一道独特的金色光凌驾于平静的湖面之上，我听到人们呼唤着一个美丽的名字——“金光穿洞”！

冬至，是一年之中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我们的先人认为，从这一天开始，阴气上升到极点，阳气开始生发，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即将到来，于此同时，太阳所带来的温暖气息悄然生发，冬至是阴阳流转变化的重要时期，自古以来，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皇帝率百官祭天，百姓家家祭天敬祖。如今，冬至的节令留传了下来，祈祷仪典却早已淹没在茫茫岁月之中。

每年冬至前后的几天，在晴朗的午后，温暖的太阳都会悄然而至，辐照着昆明湖，将万丈光芒的角度降到最低，在最短暂的时间里，放射出全部的光和热，呈现出冬日里的壮观景象，成就了颐和园里一年一度的美丽巧合。在万物近乎凋零的季节里，在新旧更替的时节，营造出充满温暖和希望的光影世界。

我呆呆地走出北如意门，脑海里还浮现着金光穿洞的惊艳奇观，日出日落的时令景观，呈现出皇家园林中的生命气象，荡涤着我的心灵，敲打着我的神经。二十四节气，大自然的节律变化，我一度与它，渐行渐远。在颐和园中的行走，让我与它，越来越近，我聆听着她韵律悠长的脉搏，回归原初，自然、简单、平淡。

（2018年1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