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奈小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但是这里有一家超级有名的饭店——安记猪排饭。
不过一般人大概都想不到,在电视、杂志、网络论坛的描述下,那“民间不得不品尝的极品料理”“吃一口就忍不住热泪盈眶的幸福料理”“即便是为了心仪的帅哥努力减肥的人也不得不品尝的极品美味”“为了尝到它就算要我一个学期数学考试全部不及格都值得”的传说中的安记猪排饭,其实出自一家破破烂烂、门口只用朴实的橡木简单做了招牌、连门帘都已经旧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小店。
每当华灯初上,懒得做饭的老街坊就会陆陆续续踏进“安记”,点个当日的招牌餐当晚饭。
后厨亮着橙黄色灯光,送菜窗口飘出一股诱人的猪排香气,香气混合着蔬菜杂烩汤的热气,随时引爆人们的味蕾。不一会儿,店里的所有位子就被占满了,后来的人不得不在门外排起了长队。
如果有一天,你也慕名来到“安记”,从窗口看到一个梳着简单的马尾辫、鼻尖上长着小雀斑、有着微圆苹果脸蛋的忙忙碌碌的女生,那么你可以愉快地对她喊出“安桃子”这个名字。
那个女生就是我,安桃子。
大概有人会奇怪,明明还只是个学生,为什么我每天放学后都会出现在“安记”的厨房里。其实原因很简单,“安记”供应的“超超超级大猪排饭”,实际上是我做的!
你没有看错,做出这种超级有名的猪排饭的人,不是我那个身为大厨的爸爸,而是我。
几年前,妈妈卧病在床,为了让妈妈吃到喜欢的猪排饭,十岁的我就已经开始做猪排饭了。
而让猪排饭这么好吃的秘诀只有一个:就是一定要趁着蛋黄和油星还在猪排上噼里啪啦弹跳时果断入口!
这一口咬下去,外脆里嫩的猪排伴随着柔滑的酱汁在嘴里跳动,真正算得上是秋日里的极致享受。
不知不觉,家里的猪排饭逐渐变得有名起来,小小的饭店虽然很破,却养活了我们一家人。
妈妈去世之后,家里就只剩下我和爸爸了。可是,每天固定来店里吃饭的人就跟我的亲人一样,想到这里我也觉得很满足。
当然,作为一位知名“大厨”,也不是没有“短板”的:我平时都在和洋葱、猪排、脏盘子打交道,所以,我对流行的事物缺乏必要的常识——额前的刘海儿是在端盘子间隙自己用剪麻绳的大剪刀剪的,最常穿的衬衣是爸爸的旧工作服,唯一的裙子是学校的制服裙,身上唯一的饰品是从隔壁杂货铺里买来的一块钱一个的黑色发卡……
不过我觉得自己基本上算是一个非常开朗的少女,嗯,一个开朗的、每天都在炸猪排的少女。
“喂,桃子,这是新开发的产品吗?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哦……”
最靠近厨房的那张桌子通常用来放即将端给客户的食物,而一个双眼冒着绿光的少年,嘴边正挂着可疑的透明液体,一边询问,一边偷偷将“罪恶”的手伸向了那盘刚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炸猪排。
“啪!”一双筷子将此等光天化日之下的“罪恶”行为及时制止。
“好小气,人家只是想检查一下猪排熟了没有嘛!”
这位星眸俊脸的少年就是我的同班同学兼损友——丘乐比。
他一个人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间高档单身公寓里。据丘乐比自己介绍,他的父母一直在海外工作。仗着是我的“男闺密”,他三天两头跑到“安记”蹭饭。
当然,蹭饭是有代价的——他时不时就会被我抓来充当临时洗碗工。
不过,这个是要保密的。
要是学校里的女生们知道我竟然让丘乐比当洗碗工,她们恐怕会震惊得下巴都掉下来。
很多人都说丘乐比长得很好看。不是那种日韩式花美男的帅,而是这个年纪男生特有的阳光、健康、清新的帅气。他笑起来的时候,更如初春的阳光唤醒池塘边的柳芽一般,让最抑郁的人都能感受到蓬勃的朝气。
虽然,我对他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到底为什么大家会觉得这种傻乎乎的男生帅啊?
我怀疑地望向他。
丘乐比此刻虽然委屈地噘着嘴,黑眼珠却滴溜溜地转动着,好像一只无辜的大型犬——我简直能看到他头顶微微晃动的尖耳朵和为讨好我而轻轻摇摆的尾巴。
又在装可爱!
我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要是山奈学院那帮不明所以的花痴见了他现在的模样,肯定又会发出一阵莫名其妙的尖叫。可是我经过几年的煎熬,对这种可耻的装可怜举动已经完全免疫。
“这份是客人的食物,绝对不可以碰哦!如果你饿,一会儿等店里空闲一点,我做超超超级大猪排饭给你吃!”
丘乐比一听,口水瞬间未能抵抗住地心引力的诱惑滴落下来,溅到了桌子上,又引得我发出一声怒吼:“好恶心啊!给我擦干净,笨蛋!”
“桃子,你好凶哦……”丘乐比嘟着嘴嘀咕道。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起了《两只老虎》的音乐声。
不得不说,这个声音跟他阳光帅气的外表完全不搭。一听到那熟悉的曲调,店里正在吃饭的大妈们随即抬起头用震惊的目光凝视着他。
啊啊啊,真是丢脸死了。
在我恨不得装作不认识他的目光中,他一边很不好意思地嘟囔着“大神什么品位啊”,一边识相地赶紧关掉铃声。
原来那竟然是收到短信的提示音。
“讨厌,又要干活了……”丘乐比忍不住撇嘴抱怨起来。
我耸耸肩没有理会他,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丘乐比这种时不时就会发牢骚的行为。
事实上丘乐比总是对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有所抱怨。
什么“大神最近马上就要三万岁了,届时更年期症状可能会加重”,什么“从天界回人间的特快列车票价涨了,害得他的打工补贴都浪费在了交通费上面”,什么“工作发的工具质量特别差,在风力达到四级以上就会有所偏差”——据他说这正是他要去纽约却降落在山奈小镇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的原因……
总之,我已经习惯在干活的时候像听饶舌音乐一样听丘乐比不着边际地抱怨了。
有的时候,我忍不住深深佩服自己身为人类的适应能力。虽然有时候我也会想要提醒一下丘乐比,哈利·波特的热潮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再老土也应该知道不能把这种魔幻背景硬搬到现实生活中来耍帅吧——又不是写穿越小说。
可是,这次丘乐比看上去格外入戏,他看着短信,脸色变青了。
我毫不怀疑,等他看完短信,整张脸就会像一个变质的马铃薯一样长出芽来。
“怎么会让我接这么高难度的活嘛!压根不符合对实习期爱神的难度要求嘛!我要罢工!我要辞职……讨厌,我要去天庭仲裁委员会告他们虐待员工!”
看丘乐比绷着本来很讨女生喜欢的俊脸,我忍不住好心地问了一句:“打工的地方给你出了什么难题?”
丘乐比看起来早就在等我的这句话:“按照短信指示,当南时雨今天来‘安记’……”
“什么?你少胡扯了,南时雨怎么可能来我们家的店?”
在听到“南时雨”这个名字的瞬间,我就已经有些不爽了,等听到自家店名的时候,更是无视丘乐比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欲望,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你有没有搞错啊!那可是南时雨!是那个吃牛肉一定要家里的私人飞机从日本运来和牛、吃芝士一定要跑去瑞士吃芝士火锅、所有衣服都要从巴黎高级时装店定制的南时雨!他看到我家店帘子上的油渍估计都要扭头就走!像他那种尊贵的大少爷,连便利店都不知道有没有进去过,不,说不定连肯德基都没有吃过——我还蛮喜欢吃墨西哥鸡肉卷的。”说着说着,我不自觉地偏离了话题方向。
大概是知道我对山奈学院那个像孔雀般耀眼的校园男神南时雨向来没有什么好感,丘乐比也只能苦笑起来。
不过,下一刻他的表情就变了,突然从无神状态转变为跃跃欲试的战斗姿态,并紧紧盯着我的身后。
“南时雨……”
“你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啊?”
我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可是,他的眼神实在太奇怪了,我忍不住疑惑地朝后面看去。
然后我就呆住了。
“有没有搞错……”
我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我的视野里,此时竟然出现了万万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两个人:穿着限量版香奈儿套裙、一手拽着一个帅哥的衣领的美貌“女神”,和被“女神”拽着衣领、很不情愿地往“安记”方向走来的超级帅哥。
我揉了揉眼睛,有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为什么南时雨和他那个校花女友可丽儿竟然会出现在我家饭店门口?
南时雨,山奈小镇首代开拓者领袖南由市的曾孙,也是这个小镇现任镇长南天山的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有着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金色头发,高挑挺拔的完美身材,湛蓝如洗的深邃眼眸,如希腊雕像般完美高挺的鼻梁,以及让人惊艳的钢琴表演技艺。
当然就我的审美来看,这家伙有种不接地气的感觉,说白了就是太过装酷。
我每天骑着自己那辆破自行车去上学的时候(顺便说一下,我的那辆车不挂锁都没有贼愿意屈尊去偷),都能看到南家司机开着威风凛凛的加长奔驰将南时雨送到学校正门口。而南时雨下车时,他那身来自巴黎的制服、古驰限量版皮带、还有手上的劳力士腕表,都能把整日对着洋葱、猪肉的我的眼睛闪瞎。
不过我觉得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南时雨每天的登场就是山奈学院日常校门拥堵事件发生的原因。
南时雨每天都展示不同的服饰,让他的粉丝保持相当的热情度和新鲜感。山奈学院甚至成立了以南时雨为膜拜对象的女生俱乐部,据说叫“南瓜”。
而可丽儿是山奈学院的现任校花,除了长得好看之外,每天也穿得超级漂亮来上学。那副闪闪发光的样子和灰扑扑且总是带着炸猪排味道的我简直就像是来自地球的两极。
尽管我和她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但私底下,我总是偷偷祈祷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她那样引人注目的女生。
可看到他们俩真的出现在我眼前时,我还是有种见到鬼的感觉。
随着两人的靠近,对话也慢慢清晰起来。
“为什么本少爷要来这么破烂的地方吃饭啊?它有星级认证吗?厨师的事迹被刊登在世界著名美食杂志上过吗?食材确定是新鲜的吗?酱汁全部是手工制作的吗?我的肠胃可是非常脆弱的……”
“有啦有啦!国外的旅行博客都推荐过这家店!虽然店比较朴素,但不代表东西不好吃嘛!我们主要是来吃东西的!这家的猪排饭真的超级有名!”
在我发呆的时候,满脸厌恶的南时雨像行李一样被可丽儿夸张地拖了进来。
昏暗破败的小店突然走进来这样一对俊男美女,让我第一次了解到了“蓬荜生辉”这个词的含义。
他们两人占据着的那一平方米位置,简直就好像被人为加了星光和羽毛背景,一下子闪闪发光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对山奈学院的偶像,赶紧拿起菜单迎了上去:“请问两位想吃点什么?今天的特别推荐是奶香猪排蛋包饭,但超超超级大猪排饭一直是我们这里的招牌餐。”
南时雨刚刚进店,就给了“安记”一记毫不掩饰的白眼。他用手指在桌上抹了抹,发出了“啧”的一声;看到装猪排饭的餐盘,又是“啧”的一声;想用店里的餐巾纸擦擦桌子和椅子,结果在看到超市量贩包装的餐巾纸时,他还是忍不住“啧啧”了两声;看到我递过去的那张寒酸的菜单时,他更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把眼珠子整个翻过去。
“你确定我们非要在这里吃饭吗?今天家里运来了很新鲜的马达加斯加三文鱼哦,如果你改变主意,我随时可以给管家打电话哦,宝贝。”南时雨简直把站在他旁边的我当作了空气,径直扭过头对可丽儿说道。
“每天吃那些都腻死了,偶尔换个口味也不错吧。”认真研究菜单的可丽儿回答。
“可是你看那个盘子,边上都发黑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清洗。还有这桌子,黄黄的,看起来就不太干净。喂喂,那个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猪排饭?那酱汁闻起来就知道不是用正宗江户酱油调制的,而且不知道猪肉卫不卫生,会不会是死猪肉?宝贝,我们不要在这里吃了,好吗?”
南时雨毫不在意地当着我的面批评着店里的一切,并把头扭向了一边的可丽儿。后者虽然看起来也有了点触动,但还是继续翻看着菜单。
“猪排饭压根就是穷人吃的东西,把饭和菜加在一起吃,真是恶心死了,一点都不优雅!”
在这样毫不留情的攻击下,我忍不住生气起来。
如果攻击是针对我个人的,我还可以忍受。但“安记”可是安家代代相传的店铺,刚刚被指责得一无是处的猪排饭更是我和爸爸最得意的餐点。
虽然我也承认这间小店铺和南时雨家铺满大理石的豪宅毫无可比性,但店里的每一张桌子、每一张板凳都是我和爸爸辛苦擦拭过的,每一个碗、每一双筷子都是认真清洗过的。
而南时雨这种无端且恶意的攻击,让他在我心里本来就很糟糕的形象瞬间变得更差了。
“你这个家伙……”
我握紧拳头,正想打断南时雨喋喋不休的抱怨,挺身而出为“安记”辩护时,余光突然撇到了怪异的一幕——
丘乐比正偷偷摸摸从书包里掏出一把小型玩具弓——弓上面装饰着浮夸的纹饰和一个很可笑的爱心标记,标记下方还印有一排序列号。
就在我打算仔细辨认那个可疑物件时,我惊恐地发现丘乐比居然偷偷把一支缀着羽毛的箭搭在了那把玩具弓的弦上,并向南时雨举起了那把玩具弓!
有没有搞错,丘乐比这个家伙该不会是要报复南时雨吧?
虽然我很怀疑这个“武器”的杀伤力,但那支箭看起来像是用金属做的!即便是南时雨这么傲慢无礼的家伙,挨上一箭也不是好玩的,何况地点还是在“安记”。
哪怕我自己也很想找块抹布把那位抱怨不休的少爷的嘴堵上,可丘乐比因为这样就要攻击南时雨,也有点过分啦!
“喂……等一下……”我在心中默默呐喊。
然而丘乐比完全没有接收到我的心电感应波,还是像模像样地拉开了弓。
看到丘乐比真的以非常笨拙的方式朝南时雨射出了那支缀着羽毛的箭,我一下子急了起来。好歹人家也是山奈小镇首富南家的继承人啊,万一真的在店里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不想祖传的店就这样毁在自己这个笨蛋朋友手里!
电光石火间,我条件反射般拿起了刚刚放在桌上的超超超级大猪排饭,挡在了箭和南时雨之间。
本来以为会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哪知那支箭刚刚碰到装猪排饭的碗,就发出了一团柔和的绿光,然后就好似重回海底的游鱼般倏忽间不见了。
“啊——”
我是第一次听到丘乐比发出如此凄厉的叫声。
丘乐比一下子从角落里蹿了出来,抱着头在屋子里四处跑动,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喃喃自语:“这下完了!这下完了!”
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傻傻地看着丘乐比,完全搞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更不对劲的事情还在后头。
刚刚还毒舌得让人想抽他两下的南时雨起码停顿了五秒钟,然后他像上了发条一样冲到我的面前,扬手将我手中的猪排饭夺了过去。看着他刚刚还嗤之以鼻的猪排饭,他的眼睛里发出了绿光。
我看着还在满屋子乱窜的丘乐比和明显已经进入另一种状态的南时雨,突然感到脊背一阵发麻。
我的直觉告诉自己,有哪里非常不对劲,但具体是哪儿,又没法表述。而我旁边的大小姐可丽儿,早已被这种突发状况惊呆了。
此时的我还不知道,一切悲剧就此开始!
我还在思考刚才箭消失的原因,那边大少爷南时雨已经丝毫不在意前一刻还抱怨不休的就餐环境,一屁股坐在了“安记”朴素的长条木板凳上,抽出筷筒里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木筷,露出了通常电影里的色狼才会有的猥琐笑容,扑向了刚刚自我手中抢过去的超超超级大猪排饭。
虽然我从来没有过和南时雨大少爷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但身为校友,我还是知道,南大少爷每天的午饭都是由身穿燕尾服的管家托着银盘子亲自去学校布置的。
每次坐在食堂吃午餐时,我都会很羡慕地看着南时雨在食堂中央的特别座位上优雅地吃着家厨精心烹制的食物。食物很精美,连我这种对食材特别敏感特别挑剔的人都不得不承认是那种一看就非常好吃的东西,南时雨却皱着眉头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吞咽。
然而此刻,我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个饿死鬼附身一样的南时雨和学校里那个优雅抿汤的“男神”联系在一起。
我听到过很多赞美我家猪排饭的话,也在大大小小的杂志上看到过很多华丽的溢美之词,但现场看到别人这么“身体力行”的表扬,老实说,还真的是第一次。
“好吃,好吃,这种酥松细腻的口感……好吃,真的好吃,饭里有浓香的酱汁味……好吃,好吃,猪排油分很足但又不会腻……”
我和可丽儿几乎是满头黑线地看着大少爷南时雨一边夸张地大口吞咽着猪排饭,一边还不忘闭上眼睛品味和感慨几句。
“桃子,桃子,咖喱猪排饭和奶香猪排蛋包饭好了!快点过来帮忙!桃子……”
这时,后厨传来了爸爸洪亮的声音。
可我还完全沉浸在南时雨瞬间“变异”的事件中,完全没有听到爸爸的召唤。
“丘乐比!丘乐比!帮我上餐……”老爸继而呼唤“安记”的常年蹭饭王兼打杂工。
可丘乐比这时还忙着抱头满屋子乱窜,显然也没听到他的指示。
“现在的孩子,注意力都太不集中了。”老爸一边嘀咕,一边亲自把刚出锅的几份猪排饭装盘并端了出来。
“咖喱猪排饭!附送萝卜干两碟!”老爸扬高了声音喊道,我根本来不及阻止。
结果,爸爸的话招来的不是听到萝卜干就幸福地点头的澡堂老板,而是刚刚狼吞虎咽吃掉一份超超超级大猪排饭的南家大少爷。
本来还在恋恋不舍地舔着盘子的南时雨,一听到老爸的叫声,仿佛瞬间竖起了耳朵,双眼也好像冒出了绿光。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在咖喱猪排饭被送达澡堂老板桌上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抢了过来。
他的整个动作无比流畅,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公园里叼飞盘的狗——全程耗时不超过三秒钟,且其气势、姿态无不违背南时雨一贯标榜并维护的“不论做什么都要注意动作本身美感” 的原则。
“我的咖喱猪排饭……”
被抢走了猪排饭的澡堂老板掩面奔出门外,留下满饭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客人。
更加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其他客人点的餐也无一不惨遭南时雨的黑手。
“奶香猪排蛋包饭……”
“啊!”
南时雨又一次成功抢走了大妈的饭碗。
“这位客人,你冷静点,这是别人点的餐啊!”老爸也惨叫了起来,可是他手上的猪排饭才出锅,就被南时雨抢走了。
就这样,一开始还只是惊叹于南时雨胃口好的我,在他一口气吃掉十份猪排饭之后,背上的冷汗已经把身上的制服都水洗一遍了。
早在南时雨抢吃人家第一份猪排饭的时候,南时雨坐的那张桌子就被人围了起来,等到他吃第十份的时候,整个“安记”已经被不明真相的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完全包围了。
“喂!南时雨!你到底怎么了?很丢人啊,快点跟我回去!”
一开始可丽儿还欣慰于南时雨态度的转变,我看得出来,其实她自己也不是那么热衷于到这种小店吃什么猪排饭,大概是因为我家的饭真的太出名了,可丽儿才想拖南时雨一起来试吃看看。毕竟如果被别人看到身边有一个美少年,总比她一个人可怜兮兮地在这么脏的小店里吃饭要有艺术感得多吧!
可眼前的状况完全失去了控制。
南时雨居然抛开了他一贯优雅做作的风格,毫无吃相地在这种破地方大快朵颐。
“天啊!我的脸全被这家伙丢光了!”
我站在可丽儿的身边,听到了她咬牙切齿的嘟囔。
咦?他们俩不是情侣吗?为什么看到南时雨这副诡异的模样,可丽儿却只在意自己丢了面子?
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实在搞不懂他们这种“高端”人士之间的感情是怎么回事,她难道不怕南时雨听到吗?
事实证明,南时雨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他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食物上,别说回应她,就连头都没空抬一下。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餐点被抢而发牢骚的顾客,有听说南时雨现身这里而过来围观帅哥的花痴,有隔壁炒河粉店、盖浇饭店、炒年糕店拿着外卖单过来抢生意的老板,还有八卦杂志过来获取独家新闻的记者,甚至还有某金融频道主持人过来现场询问老爸,“安记”是否将被南氏集团收购从而专心发展联锁加盟事业……总之,事态完全失控了。
几个潜伏于群众中的狗仔已经拿出了他们的摄像机。
我只来得及听到可丽儿低呼一声“可恶”,就见她用力跺了跺脚,掩面准备逃出猪排店。
“喂,南时雨还在这里,你不管他了?”我下意识地抓住她的袖子问道。我还希望她能赶紧把莫名其妙发疯的南时雨带走呢。
“开玩笑,要是明天我的脸出现在八卦杂志上,再配个‘集团千金当众狂吃猪排饭’的标题,天知道我会被编派成什么样子。我可不想因为增加一点谈资就被别人嘲笑。南时雨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名誉就算了,我完全犯不着在这里一起丢人现眼!”
可丽儿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一把甩开我的手,丢下这么一段怎么听怎么冷血的话,径自离开了。
而在她身后,用舌头舔干净盘子里最后一点猪肉末的南时雨恋恋不舍地放下第十个盘子,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并留恋地闭上眼睛,好像在回味炸猪排的味道。
下一刻他睁开眼睛,看到面前小山一样堆着的空盘,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喂!你这个家伙!”南时雨一下子从他进店起就一直嫌弃的长板凳上跳了起来,惊恐地指着那堆空盘子说,“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嗝……”
由于吃得实在太撑了,南时雨一说话就接连不断地打饱嗝,店里霎时弥漫着一股猪排和洋葱的味道。
现在轮到我忍不住翻白眼了。你说这算不算双重人格,吃了那么多,居然还想不认账。
“看也知道啊,你一口气吃掉了十份猪排饭!十份!而且还不是自己点的,硬是从人家手里抢过来的!吃也不好好吃,狼吞虎咽,乱喷饭粒!知道的说你喜欢我们家的猪排饭,不知道的还以为南家大少爷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吃过饭呢!”
本来我就看不惯南时雨平时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装酷模样,加上他刚刚又对我视若生命的“安记”出言不逊,我马上不留情面地出口反驳。
还在为自己的晚饭被抢而耿耿于怀的澡堂老板立马用力擤了一下鼻涕,以示对我的声援和对南时雨的抗议。
这下轮到南时雨接受不了了,他深受打击般摇晃了一下,勉强站住后,不敢相信地用双手捂住了脸。
“不可能,我可是优雅的贵公子,我不可能做出这么不得体的举动!”他就像是电视剧里因为打击过度而变成了疯子的主人公一样,双手捂脸,碎碎念道,“光是在这么破烂的店里待着而不夺门而逃,我都不知道要用多少自制力,更不要说坐在那么脏的板凳上,用那么旧的筷子吃不知道用什么调味料做出来的猪排饭了!光是想想就要呕出来了……”
“喂,你说的话我全都可以听到哦。”我黑着脸,冷冷地说,并且开始晃动自己的手腕。
“你一定是放了什么药对不对?嗝……否则我怎么可能被这种食物迷惑……嗝……”南时雨猛然伸出手指对准了我的鼻尖。
“喂,是你自己脑袋坏掉了,别随便污蔑我们的声誉!我还想说你怎么能随便抢别人的食物呢!”我不甘示弱地回敬道。
一瞬间,我们俩针尖对麦芒,吵得天翻地覆。
“南家的少爷哦,居然吃了饭之后不认账……”
“我们山奈小镇的未来真的要交付到这样的人手中吗?真是让人担忧啊!”
……
以上对白来自老街的街坊们。
“南时雨平时总是那么优雅,原来吃起猪排饭来这么粗鲁,枉费我昨天还从学校摄影社买了几张他的照片放大挂在床头呢……”
“南学长好厉害,吃这么多还这么苗条,不愧是我的偶像!我也喜欢猪排饭,所以绝对不会嫌弃他!”
“哇,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喜欢耍帅的家伙,没想到吃起饭来这么威猛!”
……
以上反馈来自年纪不等、花痴程度不一、口味轻重不同的南时雨粉丝团。
“你要是现在老实交代,我可能还会考虑从轻惩罚你!”南时雨一边说话,一边接二连三地打嗝——换了任何人一口气吃下十份猪排饭,都不可能消化得很好的。
“看吧!明明就是你连吃十份猪排饭,直到自己都撑得要吐了才停下,居然还想抵赖!怎么,喜欢吃猪排饭就有问题吗?美国总统最喜欢的食物还是炸薯条呢!”
饱嗝像炮弹一样不断袭来,小小的店里因而充满了奶油猪排、咖喱猪排、红烧猪排等“安记”各色猪排的香气。
“你……嗝……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嗝……查出……嗝……你们非法经营的证据……嗝……到时候绝对让你们……嗝……吃不了……嗝……兜着走!嗝……”
留下这几句毫无杀伤力的威胁之后,南时雨一边捂住胃部,一边碎步跑了起来——他大概是怕跑太快会吐出来。
“喂!南时雨!喂……”
我快步追出店去,只来得及看到南时雨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街角,顿时感到欲哭无泪。
“浑蛋,你的饭钱还没有付!”
正当我郁闷地站在街角,为“安记”平白丧失十份猪排饭的收入而哀悼时,突然看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丘乐比,正蹑手蹑脚地溜出铺子,往南时雨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看就很可疑!
“丘乐比,你一定要给我交代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追了上去,一把揪住丘乐比的衣领。
看到丘乐比躲闪的眼神,我知道南时雨这么异常,百分之一百和他有关!
“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刚刚你想向南时雨射出箭,虽然被我挡开了,但南时雨之后就……”我停下来考虑了一下措辞,“……变得这么奇怪。”
虽然我还在为南时雨无端污蔑店铺和招牌猪排饭生气,但我也敏锐地察觉到这和南时雨平时的风格实在相差太远了,绝对不可能没有外在因素的介入。
丘乐比看着我,脸有些可疑地发红了。
“那个……桃子,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只是一直不知道要怎么说……其实……其实我不是人……”他小声地说。
“啪啪啪——”我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了无数黑线。
“滚,我早就知道了!你本来就不是人,你是专门蹭饭的癞皮狗!”
我还以为丘乐比要说出什么惊天秘密,结果酝酿了半天感情,就听到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要是平时,丘乐比一定会配合地假装被我打得叫起来,还会很搞笑地学鸭子四处逃窜,但他此时将我玩笑般挥下的手牢牢抓住了。
“是真的,我不是人……或者说不是和你们一样生物意义上的人。”
我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不自觉地愣住了。
“其实我是爱神,只是还没满实习期而已。”丘乐比做出一副咬紧牙关的模样,眼望远方一口气说了出来,“爱神,就是你们这边通常说的月老。名字不一样,其实干的活都是一样的。”
“爱神?”
我虽然总是听丘乐比胡言乱语,但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嗯。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在人间游荡,并按照大神的指示把目标人物绑定在一起。以前用的是红绳,价格便宜一点,质量也好。后来换了个主管大神,爱好也比较特别,要求我们统一使用进口的‘爱情之箭’。估计他还从卖家那里拿了点回扣,所以箭的偏差值总是不太理想,效果的持续时间也没那么久。你没发现现在的婚姻时间明显比半个世纪前短了很多吗?其实都是产品质量问题!”
“你要少看那种毫无营养的网络小说,多学点科学知识啦!”我冷冷地对他说,然后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头。
真是的,我竟然以为他有什么了不得的话要说,没想到他还是在发神经。
我完全不想放心思在这上面了,转身想跑回店里收拾刚刚南时雨留下的残局。
“桃子,我是认真的!我真的不是人类啦!是丘比特!丘比特!丘比特啦!”
丘乐比焦急地想拉住我的手进一步解释,可我推开他,毫无留恋地准备走开。
“可恶,没办法了。”
忽然,我听到他说了一句。
“嘛咪嘛咪哄!”
伴随着丘乐比的声音,我只觉得眼前突然飘起了一阵浓雾,浓雾把视野里的物体全都笼罩了起来,然后一股怪异的玫瑰香味直冲鼻腔。
等到眼睛能够看清楚了,我看到了像僧侣一样身披白色绸缎织物、袒胸露背、肌肉分明、金发碧眼的——丘乐比!
“啊——流氓啊!”
我下意识地害羞地捂住了眼睛,并尖声大叫起来。
希腊帅哥版丘乐比看上去好像被我的反应吓蒙了,他用手将我的嘴捂住,再使出吃奶的劲把不停挣扎的我控制住。
“我真的是从天堂来的丘比特,而且我真的很抱歉,让你卷入这样的麻烦里……”
我之前已经因为南时雨的“变异”而深感无力,眼下又被突然变身成半裸男的丘乐比刺激得想晕倒。我正想挣扎着起来,一长串话就这样扑面而来,把我瞬间惊醒了。
“这真的不是什么魔术表演或者化装舞会吗?”
我心中充满了怀疑。
虽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戴假发、戴美瞳片、换衣服是仓促了点,但也比天神下凡更能让人接受吧!
不断在心里默默吐槽的我还使劲拉了拉丘乐比身上的衣服。
不会是几块钱一米的廉价绸缎吧?
然后我闻了下丘乐比的金色头发。
竟然没有染色剂的味道?
我甚至认真地研究他的眼睛里面是否有美瞳片的光斑。
可是他的眼睛很蓝,里面没有异物。
谁知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丘乐比瞬间抱住我的大腿毫无形象地大哭起来:“怎么办,桃子,这下我肯定没法通过大神的测试了!我已经连续三百年没有通过实习爱神转正测试了,真的要打破纪录成为天界第一笨蛋了!”一边哭他还一边恶心地用自己沾满了鼻涕和眼泪的脸蹭着我的围裙。
“我已经从北欧辖区转调到澳洲辖区再到亚洲辖区了,下一轮我一定会被流放到非洲!那样任务就更难完成了!可怜我战战兢兢、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做到现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居然失败了!我对不起大神,对不起老师的教育,对不起同学的帮助……我好想死啊!”
被丘乐比的鬼哭狼嚎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我,终于在听到他连检讨书内容都拿出来用作抱怨素材时,决定相信这个笨蛋的解释。
“你的意思是……你真的不是人,而是神?”
我第一次接触非人间生物,但鉴于对方在我面前经常撒泼打滚装无辜,所以除了诧异之外,我倒并没有觉得恐惧或者难以接受。
再说,就一个正常人类学生而言,丘乐比的日常生活确实比较特别。
“嗯。”听到有回转的余地,还紧紧抱着我大腿的半裸男丘乐比立马停止哀号。
“所以你并不是因为父母都出国了才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公寓,还从来不买菜做饭的?” 我黑着脸继续问。
“爱神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只要感受阳光和大地的温暖就可以存活下来。不过自从来到人间之后,我发现人间的东西都非常好吃,所以就当零食吃……”
“那你老是喊饿都是骗我的?”我想到自己那么多次被骗,不禁更加暴躁了。
“嗯……这个……关键还是桃子你做的东西实在太好吃了!” 丘乐比赶紧使出他精湛的马屁功。
“哼!”我冷哼一声,转移话题:“那你的工作内容具体是怎样的?”
“我的任务就是把代表某人真爱的箭,射中姻缘簿上他的命定真爱,确保他们按照上天的旨意互相爱恋,然后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业绩就达标了。话说回来,让南时雨和可丽儿恋爱是我实习期的最后一个任务,这下完成不了,转正又要延后了……”
“所以说,在那个所谓的姻缘簿上,南时雨和可丽儿是命定情侣喽?”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坏了大事,但还是决定再确认一下。
“没错。爱情之箭的效果与被射中的时间、场所、氛围、PM2.5指数等因素相关——总之,浪漫度越高,‘爱情之箭’的成功率就越大。本来‘安记’的浪漫度就已经很低了,但偏偏大神又要求我一定要在这里绑定他们两个,所以我才埋伏在角落里,想搞个突然袭击,结果……”
丘乐比再次露出了那种被抛弃的狗狗的眼神,不过他还是牢牢地握着我的左手。
“我还以为你因为太生气了所以要射南时雨,所以情急之下只好拿起桌上的那碗猪排饭挡了一下……天啊!”我突然反应过来,惊恐地看向丘乐比,“那,那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丘乐比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接过了我的话头:“不错,这意味着南时雨的真爱变成了猪排饭。”
我瞬间吓傻了,只能不自觉地继续发问:“你的工作就是用箭把南时雨和可丽儿绑定在一起?”
“是啊。”
“因为我的缘故,箭射中了猪排饭,所以导致你的工作没完成?”
丘乐比偷偷看了看我的脸色,才又吐出一个“嗯”字。
“唉……”
看着丘乐比郁闷而又期待的样子,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鉴于这件事我确实也需要承担一定的责任,所以……”再次看了一眼眼里已经冒出桃心的他,我闭上眼睛痛下决心,“我会帮你一起解决这个问题的!”
“太好了!”
丘乐比瞬间化身为大型犬扑了上来,要不是我拼死护住自己的脸,我相信这家伙会毫不犹豫地舔我的脸。
在天堂的妈妈啊,今天一定是我出生以来最倒霉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