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在文中——李克定印象

小说有没有作法？我不知道有，只知道无。几年前，某地重金请人讲授小说作法，据说听了就会写出优秀小说。我是学写小说的，常常为写不出写不好而苦恼。这消息好比喜从天降，吸引了许多青年人，我也去了，想取得真经。果然名不虚传，讲得头头是道。其中有一章专讲“灵魂的结构”。听了题目，我不由吓了一跳：灵魂也能结构？像拼盘一样能拼出个灵魂，可真是天下奇谈。自从听了这个讲授，我更加不相信小说有作法了。

后来，我在和南阳县作者李克定的交往中，忽然发现了真正的小说作法。我们一年之中只有少数几次见面，我去外地开会路过南阳时，偶尔去看看他。如今社会上流行一种不好的风气：空谈、闲话，津津有味，一说一晌。可我每次去看李克定时，他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写作。有时也扑空，是他下乡体验生活去了。他可真算是与书为友，用字说话了。我们每次见面，寒暄几句之后，他就谈近日读的书，写的文章，谈得很深很诚，征求我的看法。我自叹不如，又感到奇怪，他为什么会进步得这么快？

后来，我才了解到了。他是个青年人，正处于青春的年华，他对待青春却与人不同。他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庭，按一些人的做法，每天傍晚领上爱人逛逛公园，看看电影，尽情享受一番爱的乐趣。他不，偏偏爱独来独往，每天晚饭后，常常一人去汽车站、火车站领略人世间的各种滋味。来回十几里路，都是步行，边走边想着心事，一些稿子就是在这低头时想妥的。他夫妻两个住着一间小屋，是卧室、书房又是厨房，冬天还好过，夏天如坐蒸笼。在别人看来没办法安身，可他从来没有过不满足。更有甚者，以工代干要转正式干部了，他完全符合政策规定的标准，却不闻不问。好心的同志劝他向领导提提，说这事非同小可。他听了只淡淡一笑，说：“何苦又费工夫又费口舌，只要能写稿子就行，写不出东西就是转个干部又如何！”他就是这样的人，除了创作，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李克定的文化程度不高，只上过小学。“四人帮”被粉碎后，短短几年工夫，就发了三十来篇小说，有些作品在省内外受到了好评。他是天才吗？不像，在处理个人问题上常常是糊涂的。莫非真有什么小说作法被他得到了？最近我见他时，向他讨教真经。他只说了一句话：“我知道自己笨，不敢分心。不过心在文中罢了。”

好一个“心在文中”！这大概才是真正的小说作法了。再想想，这不仅是小说作法，也是干一切事的做法。一个人能够摆脱金钱、家庭、地位的纠缠，迷到自己热爱的事业中去，总会有所收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