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机启智　见景生情

人固然是万物之灵，自身有其主宰，不为外物所移，而为其奴隶。然心思情智的发动，无论其为正为负，为是为非，总都是受着物象的刺激而起，由于直觉发现真理，事诚有之，但并非普遍的事实，惟大圣大哲的先知先觉乃能如此罢了。然如瓦特牛顿的伟大发明依样是由于蒸汽腾空苹果落地的刺激而然的。

物象系在人身以外所显示的一切事物，或可称为景象、形象；现有的物象统称其为现象，过去而印入心中的物象，得称其为印象。它们不断刺激人心，而有反应发生，这就是对于物象如何处理的答案。记得数十年前，北平学人曾喊出一个“只谈问题”的口号，显然漠视了原理原则的价值，不是至上的道路，但就解决物象刺激而言，却能直截了当地发生一种迅速的反应了。不过没有原理原则为其反应的依据，其答案也就不一定是属于正确的。

所谓逢机启智，就是说，有了外来物象的机缘，就会发生人们心思情智方面的反应而作答案。这在人类进化史上好像是永无止境的影片，一幕一幕不断地映出解决种种困难的镜头，而产生智慧。愈在后面，愈能看出集合许多智慧，解决了新生的更为重大困难。这些困难都是蕴藏在物象里面，表现在问题表面，愚弱的人或为所困，成了物象的俘虏，智慧的人自能克服，成了时代的英雄。

于此，我们每每感觉到现世若干事物，在古代人心目中，不无合理的答案，是不是古代人比现代人特别聪明呢？除了大圣大哲的先知先觉者外，一般人的智慧都是古不如今，这是人类进化的公例，难为古代人讳言。那么，有些地方古代人的智慧竟能与现代人同样有其价值，又系何故？老实说来，还不是逢机启智罢了。譬如说，我国周代既有封建制度的创立，诸侯往来的事实，俨然现代的国际社会形态，对其间所发生的物象，便不能不求出合理的反应，而有相当于现代国际法的答案。迨秦灭六国，统一天下，物象既变，答案自异，于是“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帝国思想取而代之，也就无所谓相当于现代国际法的思想，继续传下，而求其进步了。不过人总是人，有其自由意志，虽不无受物象刺激的影响，但在西周春秋时代既重睦邻善交之道，而认为理应所然，从而在汉唐大帝国时代，依然是不废此道，而非以侵略为务了。

我国有一句老话“见景生情”，譬如说，临丧而哀，遇祭而敬，值庆而喜，谈险而惊，一方面是对当其事者表示同情心，一方面是由这些物象而当然发生这样的反应。逢机启智正是一样，遇见物象的刺激，除了情感的反应外，同样也得求出一个合理解决的办法，而作应付问题的答案。不过见景生情，虽幼稚民族与进步民族，善良的人与凶恶的人在其表现的道路上不尽为同，而情之为情，总是一样，喜就是喜，怒就是怒，哀就是哀，乐就是乐，千古一律，并无改变。逢机启智，却因时代演进，并因所“逢”之“机”愈后愈为复杂，而所“启”之“智”愈后愈为深刻了。

（1968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