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分类法

根据现代植物学家的知识，菲律宾群岛的植物约有一千三百多种，但是根据当地人的植物分类法，可以将当地植物区分出一千八百多种。至于一般观光客，认得一百多种就不错了。

简单地说，认知方法不仅仅只有一种，有的依靠科学，有的比较依靠哲学，有的则端赖直觉。对于西方的植物学家而言，计算菲律宾的植物分类，是要完成一些现象的分析和地球植物分布的概况图；对于菲律宾人而言，长久以来他们依靠这些植物做药、做家具、做武器以及食物，因此他们发展出另一套更精密的分类法。

要区分出一千八百多种植物的前提，是足够使用的语言符号，他们必须标示出植物的名称。换言之，没有植物的名称，所有的分类就丧失了意义。

如何描述，是人类文明发展中重要的一门学问。英语中至少有五十万个单词，但是根据最近英国方面对于电话用语的统计研究显示，百分之九十六的电话会话，使用语言的范畴限缩在七百三十七个单词之中。

这表示，英国人在使用惯用语的时候产生了描述能力退化的现象。如果相关于植物的语言只有“森林”一词，那么我们就不可能看到“森林”之中的任何植物。

语言是人类观察、描述世界的窗口，充分的语言能力使得我们能够清晰地分辨、思索各种事物；缺乏必要性的词汇来形容我们所目睹的经验，就会使得经验流失。“现代人的词穷”，最大的困扰就在于如何把那些内在的情绪和外在的经验具体地表示出来。

过去我们会认为消灭一种文化的方法是消灭其语言，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消灭一种文化的方法仅仅需要让其语言退化。菲律宾的伊富高人有二十个词汇指称稻米，沙漠上的贝都因人有数百个阿拉伯语用以描述骆驼的特征，如果这些语言都不存在了，伊富高人可以改吃汉堡，但是买不起汽车的贝都因人将因为无法驾驭骆驼而死在沙漠里。

大英帝国全盛时期的十九世纪，他们的字典在一百年里增加了二十万个新词；现在受到十六年教育的英国人只能使用全部英语中的五千词。至于写作，二十世纪末的人类更显得力不从心了。这是影像社会的恩赐，当教育系统也被影像的直觉感知模式侵占之后，形成的结果是文字、语言能力的普遍退化，相伴而生的是整个社会思考能力的退化。

当美国、日本的国民识字率都达到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二十世纪末，一个“新文盲时代”已经悄悄地降临。

1993年5月2日《时报周刊》79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