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生瑜,何生亮
潜在的敌对力量,极可能是明天的麻烦。有远见的政治家,都应有未雨绸缪的准备,消弭隐患于初起之际,免得养痈贻患。在《三国演义》中,周瑜一而再,再而三地致诸葛亮于死地,必杀掉他才罢手的狠绝,这不能不说是他的深谋远虑。
说白了,为什么要杀?因为嫉妒。为什么嫉妒?因为不甘于处于弱势,不甘于居于下风,不甘于二等公民,不甘于敬叨末座。这时,嫉妒就成为一剂毒药,情急之下,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你有力量,你有信心,你有竞争的意志,你有必胜的把握,你还用得着去嫉妒,以至于动刀子吗?所以说,嫉妒,乃弱者的行为也。
嫉妒是人类的与生俱来的情感之一,周瑜不能容许一个事事料定自己,处处胜过自己的诸葛亮存在。但中国人的竞争观,不是不足者迎头赶上,在竞争中使自己的不足的部分改善加强,和足者齐步同进。而是我败让你也败,我穷你也别富,我不行,咱们一块不行。所谓保护落后,所谓平均主义,所谓吃大锅饭,所谓出头的椽子先烂,所谓鞭打快牛,从本质上讲,都是损有余来补不足,中国封建社会几千年,就是这种汰强存弱的落后竞争方式,使历史停滞不前。
“既生瑜,何生亮”,是一个应该盖世而未盖世的英雄,在他命危旦夕,已无法再一争短长时的哀叹。很痛苦,很悲伤,死也咽不下这口气,许多有一个强硬对手的败者,即使不死,也会发出这种类似的感叹。虽然,这是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属于七实三虚的“虚”的部分,子虚乌有,不足凭信。在陈寿的《三国志》里,正史中的周瑜,却并非如此鼠肚鸡肠式的人物。而公元208年的赤壁之战,双方主阵的统帅,北军为曹操,南军为周瑜。周瑜时年33岁,风华正茂,在苏东坡的《大江东去》一词中,成为主角。而诸葛亮,时年27岁,不过是西蜀派驻在联军大本营的观察员罢了。
但虚构的小说故事,小说人物,却某种程度上反映出太拥挤的中国人心态,倒也值得引发思考。因为中国人口众多,过于密积,生存空间狭窄。于是,就产生了像物理学所说的,作为物体,人与人之间的相排斥的行为,远远大于相吸引的现象。当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为一个人时,人需要他人是第一位的。当每平方公里为一万人时,人提防他人是第一位的。当每平方公里为百万人时,生存竞争,便是第一位的了。因为人口众多,物产有限,形成了中国人的占有欲,独霸欲。典型的状态是:一天不能二日,一山不容二虎,只有一个馒头,分开来吃两个人仍是饥饿,就不如拼个死活,一人享用。于是,有你无我,有我无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势必要干掉对手,才能用馒头蘸着鲜血,从容地领教老子天下第一的风光。
强者和强者,是不能共存的,小说中周瑜和诸葛亮如此,历史上的孙权、刘备和曹操又何尝不如此呢?
因为在长期封建等级社会中,中国人缺乏公平竞争的客观条件和心理机制,容不得别人比自己强,都抱着《三国演义》中周瑜的“既生瑜,何生亮”的灭掉对手的减法,从不抱着“既有瑜,又有亮”而相得益彰的加法。所以,最好的减法,莫过于把对手从牌局中排除出去。而最佳的排除手段,莫过于“喀嚓”一刀。这也是中国历史上,常常没有什么游戏规则,多凭不正当手段而独霸天下的原因了。这也就是中国自古以来,只有无情的屠杀,而无公平的竞争,造成历史总是时不时地倒退逆转,缺乏长足进步的一个根本原因。
其实,持公平、公正、公开的态度进行竞争和较量,才是一个文明社会得以前进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