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编 生活回顾

仙宅崂山 作者:王瑛伦


第一编 生活回顾

崂山与崂山人

“靠山吃山”,“千难万难不离崂山”,这是崂山人曾挂在嘴边的两句谚语。它,道出了崂山人与崂山的关系。

到过崂山的人都会发现它的一个特点:周边村村相连,特别密集,人多地少,梯田通天。人均占地仅半亩左右。人们不禁要问,在生产落后的过去,这些崂山人靠什么生存呢?是啊,收成再好,也缺三五个月的粮食,吃什么?还有油盐灯火,鞋帽衣服,何以购置?可是,即使大灾之年,也没听说有人饿死。原来是慷慨敦厚的崂山养活了崂山人!

一阵春风,一场春雨,雪被下养息的崂山苏醒了。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崂山人的苦和难。为了帮助崂山人度过春荒,她抖抖身体,让万芽齐发,尤其是药材和山菜,早发快长,让人们在草丛中容易发现。于是崂山人——男人和女人,不分青壮老幼,一起拥进山里,一包包、一篓篓的药材和山菜采下山来。人们用它换钱、充饥,春荒安然度过。一晃就到了夏季。

山养人,人护山。夏季来临,草木旺长。每当雨后,松林里会长出美味的松菇,山民们进山采拾,也是一笔不少的收入。有时也会有人在小雨天或雨后上山用剪刀剪毛虫蛹,既得美食又为松林除害。除此之外,整个崂山不见人踪。因为视山草如庄稼的崂山人,决不会在此时进山去损伤它们的。

雨季过后,草木尚嫩绿,正是割青草的时机。人们纷纷进山,将那些生长在涧溪边、洼湿地的无硬秸秆的草割下,做牲畜饲料,既供自家驴骡食用,又可出售。待至金秋八月,草成叶黄,开山期到。此时,不仅崂山里人,就是山外人,也成群结队开赴崂山,挥镰割草。那满坡满涧的齐腰高的山草,被人们一镰一镰地全割倒,又一扛一扛的运下山,再用人力车、马车运出山外,直达市区,成为缺柴人家做饭和取暖的燃料。这约五百平方公里的山场,在两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就这样被从山底到山巅,从山根到纵深,割的光光,片草不存了。此时人们仍不停手,还会将散落的草棵和树叶一筢一筢地搂拾干净,有的地方甚至搂拾过两三遍。直至大雪封山,人们才无奈地停下双手。一年来向大山的索取算是基本告一段落。

崂山对崂山人的奉献是无限的,从无止息的。即使大雪将那光秃秃的山体覆盖起来,石匠们还不肯住手,仍一锤锤一錾錾地凿采着颇有名气的花岗岩石料——崂山红和崂山灰。石料也是崂山人赖以生存的重要资源。

龟鱼赶路

崂山每年为崂山人提供了多少财富?难以统计!但可以说当年崂山人的吃的困难、穿的困难、用的困难,全靠崂山解决了。崂山养育了崂山人!现在崂山人富裕了,他们不再吃山了——既不进山割草也不进山放牧。经过几十年的封山育林,崂山人把崂山呵护得四季青翠,水丰林密,再也不会裸露那灰黄的肌体。崂山正以她的秀美雄奇吸引着八方游客,以她甘洌的泉水润泽着天下人。崂山在以另一种方式造福崂山人。

崂山养育崂山人,崂山人美化着崂山。

(原载《青岛早报》2004年12月10日20版)

扛山

扛山,你听说过这个词吗?没听说。那就慢慢听我讲吧。

崂山气候温暖,雨水充沛,颇适宜草木生长,除了石帮(大石头,崂山人叫它石帮)外,到处都长满齐腰高的山草。这些山草,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前,是人们喂养牲畜的饲料和做饭取暖的燃料的主要来源。

夏天,六七月间,人们进山在山涧底和涝洼湿润处割柔嫩的青草,做青贮饲料。到秋天,草木成熟。过了八月仲秋节,开山了,人们就可以进山割秋草——柴火草。冬天和来年春天,无草可割了,就去拾草,用竹筢子把地上的树叶、草叶搂拾起来,供作烧用。纵横四五十里的整个崂山,到了清明,你就难以找到一小片有草的地方,全搂拾光了。有的地方,甚至被搂拾过两三遍!如果把这些山草全部集中起来,大概要过万吨吧?这么多的山草怎么运下山的呢?

一次运一百多斤草,用挑与背的办法在山陡路窄的崂山是无法行走的。聪明的崂山人想出了一种办法,就是扛。这不是那种用一个肩膀扛,而是用两个肩膀加后背和头一起将草顶在上面。人与草形成一个丁字形。这样草离地面一人高,上下陡坡草不会撞地,行走方便安全。扛运山草,从捆草、挖头窝、卷垫子,到行走都很有技巧。

扛草下山

捆好的草叫一扛。一扛草一般重达一百至一百五十斤,因扛草人的劲大小而异。草个子不能捆得太长,长了易断折,且扛行有危险,上下陡峭路段,前后易触地将人顶翻;也不能太高,捆时的高,是扛行时的宽,宽了,路窄处通不过。捆草时先在地下等距离放下三条绳子,然后前一抱草,后一抱草,各捆紧,再放中间一抱草将前后搭连,也捆紧,草个子的雏形就形成了。然后根据各人的负载能力加捆第二层第三四层。如果是搂拾的草,需在底下和顶上铺些树枝条棍,以夹紧防断。捆好的草长一米六七,高一米左右,宽八十公分左右。

在一扛草上挖个放头的窝儿十分容易,但要恰到好处可不是三次五次就能掌握的。头窝儿既要牢实又要柔软,顶不大又不硌头。它的位置非常重要,关系人和草的平衡。靠前了,重心在后,压背,后拽,觉得重,上路踮不起步子;靠后了,重心在前,压头,前拉,不稳,稍一碰就会倾翻。一般在重心前一头的距离挖做,试后调整才行。与头窝儿相配合的是垫子。用一件破衣服卷一把草,垫在两肩和后背上,同头一起将草托起。它的粗细同头窝儿的前后一样重要。扛草时,头并不负重,只起辅助稳定作用。恰当的头窝儿,合适的垫子,能把草和人结合成一体,即使有所碰撞也不会翻倾。

草上肩头,远看还真是一景,就像一条条小船顺风穿行在山石间,一眨眼就翻过一个山头。扛草人是一路小跑,跑累了,缓行几步,气平后再跑。上下坡也一样,只是路太陡了才一步步迈。无劲儿前行了,就在路边找一处早先布好的石台,靠过去,头肩一侧,将草平放在石台上,就可以休息了。体力恢复后,再上路。从起行到休息,叫一头,有一公里左右。那么多的山草就这样“一扛”“一扛”“一头”“一头”地运下山来了。

上山拾草的人,每天要在夜里两三点钟就起床吃饭,结伙摸黑进山,天亮后到达预定的目的地。割草大约用两个小时就够了,再把割下的草晾晒开,就可以休息了。这时伙伴们有的三五人凑一起聊天,有的把平坦的大石头当床,睡一觉。到下午一点左右,吃点干粮,捆草下山。搂拾草就不这么轻松了,一般要三四个小时才能拾够一扛草。如果预选的地方被别人占去了,或无草可拾,就得另找地方,多跑腿又费时间。有时从进山到下山,不停地忙活,拾的草还不够扛的。上山拾一扛草要花十二三个小时,跑三四十里路,回到家中,浑身酸痛,腿都拖不动了,饭碗都懒得端。可是第二天仍得拖着困乏的身体摸黑进山。上山拾草是个又苦又累的活啊。

崂山里的人,过去大约每年要进山割拾百十扛山草,这是人们赖以生存的主要途径之一。他们将此戏称为“扛山”,或“扛大山”。大概是形容它的沉重和永远扛不完吧。现在崂山人富足了,年轻人只知道游山赏山,不知何为扛山了。扛山,随着贫穷、吃不饱一起成为历史了!崂山再也不须裸露自己的肌体了,已经是一年四季郁郁葱葱翠翠绿绿,秀美天下了。

崂山拾草人

(原载《青岛晚报》2005年9月18日13版)

淘菜

崂山妇女,过去有一多半人的主要任务是采挖野菜和淘菜。从前崂山的妇女形容自己命运苦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辈子逃不出这个淘菜的命!”

淘菜,顾名思义,就是对野菜进行淘洗。一般是先把野菜粗切一下,然后焯水、浸泡,再边细切边用水淘洗,直至菜的液汁全冲净,不见一丝绿色,口感滑爽,无涩无味,就算淘好了。听起来简单平常,但当你了解了它的全部内容,就会明白其中的艰辛悲苦。

昔日的崂山人民,丰年也缺三分粮,何以补充?就是野菜。一般家庭要长年加食野菜,才能得以果腹。经常采食的野菜有十多种,最主要的几乎相当于粮食的是地瓜蔓。夏季掐鲜蔓淘洗食用;早秋地瓜基本长成时,就把约80公分长的嫩蔓头剪下来,切细、晒干、贮存,以备来年食用。蚂蚱菜(山菜)、苦菜、荠菜是野菜之珍,菜源广又好吃。麦蒿、扫帚菜、扁帚芽也不错,但有菜期短且量少。灰菜淘洗不净吃了会中毒、水肿。臭皮叶、梧桐叶再淘也有异味,很难下咽,灾年为了生存也得采摘。所有野菜都要淘洗后才能食用,以达到既不中毒又能充饥的目的。

淘菜的情景,六十岁以上的妇女记忆犹新,回想起来不寒而栗。那时,你走进任何一个山村,水井边从早到晚总会有四五个、八九个妇女,围坐在那里。每人面前一个大泥盆,手中的菜刀不停的切着盆中的野菜。切一会儿,就用水冲洗一遍。再切,再冲。直至盆中的水清清的,才肯罢手。那井边水沟中流的水——不如说是菜汁,是深绿色的。沟边的石头都染成墨绿色了,常年不褪。浓绿的菜汁都侵入了皮肤,许多妇女的手也变绿了。冬天和早春,水凉风寒,那淘菜的手或红肿或裂开一条条带着血丝的小口子,痛痒钻心。即使风和日丽的天气,一盆菜淘下来,也是腰酸臂痛,苦不堪言。

过去了,早已过去了,那个淘菜的年代!现在人们吃腻了大鱼大肉,又想吃点野菜调调口味。此时的野菜虽然仍要费力淘洗,但昔日那个淘菜的滋味已永远消失了。

(原载《财经日报》2004年5月14日D7版)

昔日淘菜者忆当年

衩裤与绑

现代人讲时髦,穿八分裤、七分裤。裤腿短,便捷、凉快还不失风韵。旧社会崂山里,有人穿一种很别致的裤子,叫衩裤,它不是裤腿到膝盖之上的裤衩,而是上半截省掉后一部分的棉裤。它可不是图凉快,更不是时髦,是为了节省还能保暖。

旧社会,崂山里十分贫穷,生活相当艰苦。冬季的棉衣一般是两件单衣夹上一层破棉絮而成。有的只有一条单裤,冬天就很难过。特别是像那些石匠,野外凿石,手臂不断挥动用力,不穿棉袄不会冷,可是腿少动,时间一长受不了,尤其是膝盖以下。做不起整条棉裤,做两条裤腿总能找点破布对付起来。于是他们创造了一种新的棉裤型,叫衩裤。其裤型有二:一是裤的前片完整,后片到膝弯上一点,前面包住,屁股露着;二就是到膝盖上一些的两条多半截的裤腿,大腿以上全露。两个裤腿是用一条带子从前面连在一起。穿时,里面穿一条裤子,衩裤套在外面,带子背在脖子上,类似于现在吊脖子上的围裙,只是带子长一点。崂山人十分聪明,小腿膝盖保了温,就不怕冷,大腿、屁股是抗冻的,不着棉冻不坏。

穿衩裤者大都是穷困人家,而且是中老年人穿,不见青少年穿着。这种棉裤,穿在身上很难看,走起路来,随着腿的迈动,裤的上口在腿上一贴一离,看上去很不舒服。可是,不少人却靠它度过了严冬。新中国成立后衩裤就绝迹了,因为生活有困难者,政府就会救济,发放新棉衣。

绑,是崂山人特制的一种猪皮鞋,六十五岁左右的人就难以见到。旧社会秋冬季节山民要进山拾草打柴,群众叫“上山”。上山很费鞋,穿自己做的布鞋,不用一个月就磨烂了。穿用破布条打的草鞋,秋天还可以,冬天脚冻得受不了。于是他们比照草鞋,用干生猪皮制作鞋。裁一块适当的猪皮,中间画上鞋底,沿底外四周把皮子烤软卷上去,形成鞋帮,前面再向里平折,形成鞋面,以便护住脚趾。需连接的地方,都用泡软的猪皮条缝连起来。绑帮绑面边口,前后左右做上扣眼,穿上绳子,以便拴到脚脖儿上。一只绑就做成了。绑很硬,耐穿,一个冬天也穿不烂。

绑一般比较宽大,里面要填塞一种细软而有韧性的名叫羊绒毛的草。穿时,脚埋草中。一是脚穿进去实落,没有空隙;二是因生猪皮很硬,防止绑帮磨脚;三是保暖。绑不仅山民秋冬上山穿,老年人在村里也穿,因保温性强,它是不错的棉鞋呢。当年山里人穿绑相当普遍,至今人们常用的一句歇后语式的话,可以证明。嫌饭菜不软,又韧又硬,咬不断,嚼不烂,人们会说“像绑皮一样”。这“绑皮”就是做绑用的干生猪皮。足见山民穿绑范围的广泛和历史的长久。

过去的穷困折磨着崂山人,也调动着崂山人的智慧,使他们有所创新、创造,想出了各种办法,度过了苦难,生存了下来。

赶海

一、挖蛤蜊

不临海滩的人,体会不到赶海的乐趣,那是一种累死人的享受。

家乡登瀛村前不远就是一个海湾,海潮退落时,海水回撤三四百米,海湾便成了一个大海滩。它像龙王打开的一个小宝库,各种海产品,像蛤蜊、海螺、螃蟹、小鱼、海菜等任你获取。我喜欢挖蛤蜊,它最具诱惑力和刺激性。

登瀛湾靠近岸边的泥滩产一种薄皮圆蛤,当地人叫它黑旋子。壳的大部分呈黑色,边沿是淡黄和白色,肉质鲜嫩呈橘红色。这种蛤蜊,风和日丽的天气,在存留一层薄薄海水的泥滩上会显示出一个个“窝儿”——钥匙孔形的晶亮的孔洞。它是由蛤蜊的“舌头”不停地吸水喷水形成的。窝儿的大小就告诉你下面蛤蜊的大小。挖蛤蜊时,只要把手中的五齿叉在窝儿前向泥中一插一掀,掀开的泥块便会在有蛤蜊的地方裂开,露出蛤蜊来。有时一叉下去会挖出两三个呢。但天气不好,风向不对,或在无水的泥滩上,蛤蜊便不吸喷水,滩面上看不到孔洞,群众称为不发窝儿。这并不影响人们挖蛤蜊,只是要加一道“问窝儿”的工序。蛤蜊在泥里一般两扇壳是张开的,“舌头”伸在外面,一旦受到挤压等刺激,它会立即喷出舌管中的水,合拢两扇壳。人们就利用这个特点,用五齿叉不停地向泥滩插去,只要有蛤蜊,它会立即喷出一个钥匙形的洞,告诉你它在下面,你一掘便出。这很刺激,挖了一个还想再挖一个,挖了一个小的还想挖个大的,只要不涨潮,就会不停地挖下去。一个比一个大的蛤蜊放进篮子里,一次次喜悦涌向心头,那长时间弯腰低头的酸痛全然不觉得。

登瀛湾还产文蛤,人们叫它花蛤蜊,生长在深水的沙梁上,退大潮才能露出来。这种蛤个大肉肥,两三个就能煮一锅像大米汁般浓浓的奶白色的鲜汤。可能是它生长在沙滩上的缘故,立不住吸排水的窝儿,沙面上找不到它存在的印迹,只能无目标的在沙里寻找。最初人们用锄头拉划寻觅,因面积太小,触碰到文蛤的机会不多。后来人们造了一个像耙子一样的刮子,耙齿换成了与耙头平行的刀片,它在沙下运行阻力很小。拉刮时,刀片放进沙里,刮子柄上拴一条带子,斜背肩上,两腿跨骑柄上,两手一前一后握住柄,倒退着拉刮子运行。这样一来,在沙下寻找文蛤的面积加大了,速度也加快了,收获大增。刮刀行进时,在沙中会碰到贝壳、石头,发出“嚓”或“刺啦”的声音,你不必停步,那绝不是蛤蜊;只有听到又成实又饱满的“嘭”的一声,你赶快停下来,在手感觉到的位置一挖,一个油光扁圆的大文蛤就出来了。这“嘭”声是那样的悦耳,那样的振奋人心!它使你期待两三步后听到再一声“嘭”。这个企望一定能得到满足,不是在三五步,就在十几步!就这样在“嘭”、“嘭”声的诱惑下,一片片沙滩像农民耕地一样被犁个遍。

挖蛤蜊很诱人,那亮晶晶的孔洞,突然喷射的水串,“嘭” “嘭”的响声,都在招引着你,呼唤着你:挖下去,拉下去,别停下。直到上涨的潮头涌到脚下时,才突然想到有近三个小时竟没休息呢!立即感到,腰酸了,腿也疼了,肚子也饿了。但看到篮子里颇丰的收获,心里甜甜的,总会唱着欢乐的歌儿,拖着疲劳的身体愉快的跑回家。这欢快的心情不是来自俗语说的“打围白跑腿,赶海摸摸嘴”——可以美食一顿,而是来自一个个企望的满足。

(原载《半岛都市报》2005年3月14日A20版)

二、照火

照火,就是夜晚提着马灯到有水的海滩里捉鱼捡海螺。所以叫照火,是因为先前人们夜间赶海,是点着松明火把用火光照着。到用上马灯、电石灯等照明工具,人们仍沿用原先这个照火的名字。

落潮后,只有海滩上的高处没有水,大部分海滩存有深浅不等的海水。尤其是河流的入海口外,会在海滩上流出一条条浅浅的小河似的水流。一些小鱼,特别是一揸左右的小犷鱼,它不随海水游进大海,而留在这些水流和海滩的浅水里。晚上,小鱼并不在水中游动,全都伏卧在石块边、凹坑处和白天人们踩出的脚窝里。根据这个特点,村民们只要一盏马灯照着,不须任何工具,就可到海滩上去捉鱼了。但必须选无风的夜晚,因为有风,水面会被风吹得不停的波动,看不清有无同海泥一色的小鱼。

捉鱼是有小技巧的。一般左手提灯,不停的左右晃着,眼睛紧盯着脚下照见的水面,看到有鱼,右手悄悄伸进水里放到鱼头前,然后猛的一抓,鱼就捉到了。捉鱼时,手必须对着鱼头,捉时鱼头抓在手里,捉到的一刹那它挣扎不出去。如果从尾部捉,即使抓到手,它一扑棱就脱手了。另外,伸手要慢,抓时要快,防止鱼被惊动逃走。一把下去,首尾全在握,小鱼一条,抬手顺势扔进篮子;猛的一攥,满满的一把只握住鱼的头和鳃鳍,掐紧,一条大鱼,扔进篮里还要再看几眼,心里美美的;隔水看卧在泥里的是一条小鱼,不须加力的一抓,只触到了头鳃,扑棱,刺溜,一条大鱼蹿了,呔,呔,不该不该,后悔莫及。

照火,以捉鱼为主,也捡一些香螺。这种海螺在退潮后,它会背着螺壳在泥滩上爬行,泥面上留下一道宽宽的爬痕,所以当地人把它叫做“拉沟儿”波螺。一旦发现它的爬痕,顺着这道浅沟立即就会找到它。如果风向好,一个个拉沟儿会出窝不停的爬行,在灯火的余光里,或月光下,在远处就能看到它突出滩面的移动的螺壳和壳外肉体的亮光。不费大劲,一晚上就可捡一两斤。

远看照火的灯火真是一景。几十个、上百个灯笼在海滩上不停地晃动漂移,不知情的人会以为老龙王在夜排灯舞呢。

(原载《半岛都市报》2004年11月15日A24版)

捅马蜂窝

儿时,我家相邻的三条胡同中,竟有九个只差一二岁的小伙伴。我们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一起打柴割草,也一起搞恶作剧。这个队伍中,我年龄居中,由于长得太仔细,个头比同岁伙伴矮一截。但我机敏,点子多,任何时候都能拿出主意,所以我便成了这群伙伴的头儿。除了动力气的事,一般都听我指挥。

暑假的一天,我们去条子山割草,在一条沟边的地堰里发现一窝马蜂。看出入的蜂群,估计蜂窝起码有脸盆大。这个估计回村后得到了已是青年的堂兄的肯定。他早知道这里有窝马蜂,但警告我们不能动,因为它在石头缝隙里,小孩挖不出来,白挨蛰,什么也得不到。我们才不会听他的呢。商量决定,等一个小雨天,马蜂出窝飞不动,去干掉它。先每人回家做一支竹筒水枪,到时好喷杀马蜂。

机会很快来了。一天下午,连阴雨转成了蒙蒙细雨,我们扛着锨镢和棍子,带上水枪,直奔条子山的马蜂窝而去。因是夏天,都只穿一条小短裤,除了两人穿了褂子,一律赤膊上阵。

战斗打响前,我按照水枪试射的威力大小,悄悄在马蜂窝前排好了阵形,让一胆大泼辣的伙伴从水沟里溜到马蜂出入的洞口旁,准备捅马蜂窝。布置好后,我一声令下,棍子伸进洞里一搅,本来只有三五个马蜂的洞口,一下子飞出了三四十只。八只水枪先后朝着马蜂喷射过去,个别的马蜂被击落在地,其他的全向我们冲来,毛毛雨一点没影响马蜂的飞行,跑得慢的小伙伴被蜇了一下。捅窝后蹲在沟里的伙伴竟安然无恙。第一次进攻没有成功,原因是火力不集中,没有同时发射水枪,加上有人害怕没瞄准甚至先逃跑。根据这个情况,我部署了第二次战斗:听我喊“喷”,一齐发射水枪,射完后,立即蹲下别动。可是,这第二次更惨。这次棍子一捅,竟“嗡”的一声涌出一大群马蜂,足有上百只,直冲着每个水枪手机枪似的集团射来。大家慌了神,扔下水枪抱头就跑,群蜂紧追不舍,个个被蜇挂彩,只有我拉着堂弟蹲在那里没动,侥幸躲过。

这一仗下来,马蜂没消灭几个,我们却损失了三分之二的战将。他们呼疼喊怕,不肯再上阵了。不能这样空手回去!根据过去在树上打马蜂窝的经验,只要挑落蜂窝,马蜂就飞走了。我又提出用两件褂子捂住洞口,撬开石头,挖出蜂窝。大家同意了。可是不行,马蜂封不住不说,石块根本撬不动。这一招又失败了。怎么办?大家说,水枪无用,不如用褂子在洞口扑打,既可打死马蜂,又让它飞不出来,并一致推举我们两兄弟主战,他们水枪助威。只好如此了。

第三次战斗开始了。我们兄弟两人手中各攥一件褂子,分站洞口两边,几支水枪对着洞口一阵猛射。“轰——”马蜂爆炸似的冲了出来,我俩奋力抽打,虽打死不少,但我俩已被包围。我喊了一声跑,蜂群也箭似的跟了上来。我一下趴到地下,身子一缩,顺手将褂子盖在身上。蜂群好像掠身而过,可是突然头脸接连“嗖”“嗖”传来两阵针扎火烧般的疼痛,跟着大腿处觉得一阵像夹掉一块肉般的疼痛钻心。原来是抽打马蜂时被裹在褂子里的对我下了毒手,剧痛使我差点喘不上气来。它们的指挥比我厉害多了,我们已全军覆没!我被蜇的最重,此时心里只想如何抵抗那扎、剜、撕、扯、烧和揪心般的疼痛,一句话也不想说了。我们默默地忍受着阵阵蜂毒的折磨向家里蹭着。谁都明白,家里等着的不会是鼓励和安慰,只能是责骂。

第二天,我的脸肿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大腿肿得有水罐粗。至今腿上还留有一个黄豆大的疤痕。马蜂窝捅不得,我九岁时就已经着实地体验到了。

2004年10月3日

夜宿狗皮岭

我们家有块山场,在崂顶西南狗皮岭的一条北山坡上,地名叫六合常安。它离我们村比较远,要走二十多里山路。山场大约每年可以割四十扛草。

割山草过去是山里人很重要的活计,它既解决自家一年的烧柴,又要出卖换钱解决衣食使用。所以山民对割拾山草的重视程度不亚于收获庄稼。过了农历八月十五,开山了,人们开始进山割草。自己私有山场的草要割,更要到公山去争取多割。我家山场路太远,如果一天跑一趟,割一扛草,两人得二十多天才能割完。这太累不说,到那时公山的草就快被人割光了。所以自山的草,都是住到山上看山人住的山庵子里,集中几天割完,晒干,捆好,扛到山庵子周围垛好,到活计闲散时再来扛下山。这可是个强体力劳动十分劳累的活!整天不停地挥镰,晚上吃饭,手都拿不住筷子。当年的山里人真苦啊。

青岛解放的第二年秋天,母亲让我去狗皮岭给已经宿在山上割草三天的父亲送干粮和咸菜。那时我刚小学毕业不久,人小力弱,但上山的路我知道,我去六合常安扛过树。到了狗皮岭山庵子,把干粮放下,就去山场看望父亲。父亲看我来了很高兴,让我留下来,帮他晒晒草,住一宿,明天再下山。我也很愿意体验一下住山庵子的新奇滋味。

五叉

接近黄昏,我们回到山庵子。看山人已经帮我们熥好了干粮。洗洗手脸,稍一休息,天就黑下来了。坐到房旁的大石上,除了天上的星星,眼前是黑黝黝一片。抬头看四周,一个个山峰的剪影贴在微亮的天幕上,山峰是黑黑的。野花、秀树、奇峰、怪石匿迹了,夜晚山涧里没有生动。冷湿的山风袭来,不禁使人寒噤连连,赶紧回屋。躺到热乎乎的火炕上很是舒服,但是怎么也睡不着。山风越来越大,嗖嗖的松涛声一阵紧似一阵,有时像嗷嗷叫的野兽让人心悸。屋后杨树枝啪啪折断了,是否山怪上树了?听,那个“嘿呼鸟”在“嘿呼”“嘿呼”的大叫着,让人心惊肉跳。 “呕儿”“呕儿”叫着的臊狓子(一种狐狸)是不是正往这儿跑呢?那个柴门也在吱嘎吱嘎的响,啊呀,它们要进院子了……山涧的夜晚没有宁静,山风加鸟兽的怪叫,让人毛骨悚然。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疲劳战胜了恐惧,好歹睡了过去。这成了少年时最难熬的一个夜晚。

现在的游客看到崂山的深山里这种山庵子,会幻想在此居住的浪漫。其实,这里没有惬意,只有看山人的苦难和山民辛劳的记录。

(原载《半岛都市报》2005年8月29日A22版)

拜年

年是团圆、友好、和美、吉祥的象征,这一切都体现在拜年里。崂山人很重视春节的拜年,可以说它是过年的主要活动。

过年是从除夕傍晚上茔地请祖先神灵回家开始的,然后是接灶——接灶王爷回家来,最后半夜根据历书核定的新年到来的时刻,迎神过年。迎完神后,本家的人(一般是同一祖父的几家人)汇集一起开始出去团拜。团拜是由本家老大带领,到本族没出五服的各家各户磕头拜年。进大门先由老大高喊“爷爷妈妈(奶奶)大爹大娘给您拜年了”!众人跟着喊“过年好”、“发财”等吉利话。进屋门,老大点上香,烧几张纸,奠茶,然后喊一声“磕头”。众人跟着向正北供着的祖先叩头。起立后,开始给这家长辈拜年叩头,只要是长辈都要呼着称谓逐位叩头,口里还要喊着“给您磕头”。就这样一家家的拜,一般已经出五服的辈分高的人家也去团拜一下,以示尊敬。团拜完后,各自回家给自己的长辈叩头拜年,领压岁钱,然后吃年夜饭。团拜十分热闹,是一年中村里最活跃的时候,每家每户,从老到小,人人都在动——欢快的活动。大街小巷灯笼在游动,手电在交射,一群群、一伙伙人欢乐地穿行着,“过年好!” “过年发财!” “到我家喝两盅!”随处都响着这热情洋溢的问候声和邀请声。

吃完年夜饭,老人会安排在初三之前必须去拜年的人家,这是拜年的重点户。如果是弟兄几人有的要一起去,有的是分别去,这多半决定两家的关系。要去的户大体可分三类,一是同宗族的人家,通过拜年表示亲情;二是异姓的平日经常交往的邻里乡亲,登门拜年表示关系亲密;三是帮助关心过自家的人家,通过拜年表示感谢并加深情谊。这第三种情况最受重视,是排在前面的,多是饭后先去,路远的或不方便的初一上午去,而且不是一般的问候祝福一声就走人,呆的时间较长,让对方感到对他的亲切和尊重。其他相熟的人家,一般都在元宵节前上门问候一下,确定亲善的乡邻关系,就是俗话说的“有心拜年,十五不晚。”当然是越早越好。崂山地区拜年还有一种特殊作用,通过拜年泯仇修好。两家人闹矛盾了,甚至动了拳脚,从而结怨互不来往,这给两家都带来了不便。想和解,却丢不下面子,于是就让年来解决。习俗,过年大门洞开,欢迎所有来人。因为拜年人都是来祝福的,所以即使翻过脸结了仇的人,也不能拒绝。过年讲吉利,讲祝福,讲和美,不讲批评指责使人不愉快的话。借着这个风俗,不管矛盾的哪一方,年五更到另一家,喊一声大爷大娘或大哥大嫂过年好,这家必须笑脸相迎,回敬“过年好”,让坐,敬茶递烟。否则,会受到众人的指责和冷淡。这时双方都会对过去造成的不愉快简单而巧妙地认错,而又都会制止对方,“不说了,不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过去就不提了!”一番寒暄或两杯酒下肚,怨恨消除,旧好重叙,还会划算新的一年里如何加深友谊。拜年,黏结和美的人际关系。

送年前,初二日要去给外祖父母和舅舅拜年,送完年后,开始亲戚间的拜年。初三日是闺女回娘家,也就是女婿给丈人丈母娘拜年。其后给姑、姨拜年和表亲的拜年就没有规定了,多数是表弟兄们相约着同时去一家,一般在元宵节前拜完。正月十五后就准备新的一年的生产了。

拜年,家家户户都十分重视,它不止是一种问候,一种探望,更重要的是亲情、友情的肯定和联络的加深。拜年促进人们的友谊,增进人们的感情,融洽人们的关系,增强人们的团结。拜年使人看到人生的美好,促进社会和谐发展。

(青岛电视台数字电视2007年2月17日发)

看秧歌

小时候问老人:“什么叫过年?”老人说:“过年就是耍!穿新衣,吃好饭,不干活,光耍。”是啊,留在少年时期记忆中的年,就是无管束地尽情玩耍。为了玩儿得痛快,年前家家户户都要做大量的馒头、蒸许多包子,还要杀猪、宰鸡、做豆腐、炸丸子、熬冻等等,预备下够吃到正月十五的熟制的主副食,以保证十五前大人小孩都有足够的时间玩耍。甚至还有乡俗规定:十五前不扫地,正月里不能动针线。实质是给妇女充足的时间耍。耍的主要内容是走亲访友和看秧歌赶山会。沙子口地区正月初九日庙会开始前,男女老少都喜爱看“打秧歌的”。

秧歌包括踩高跷、跑旱船、跑驴等,群众统称为“打秧歌”。它是生动、活泼、欢乐、热闹、群众喜闻乐见的民间文娱活动。办秧歌要有一个乐队——一套锣鼓家什、胡琴唢呐笙等一两样乐器。还要有一套行头——几套或二三十套戏装。过去,有条件的大村都会办一台,过年时娱乐大家。我最爱看踩高跷,二三十人的队伍,都着戏装,脚上绑着四五十公分高的木头腿子,随着锣鼓点那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就很振奋人心。他们扮演三国、水浒、西游记等作品中的各种人物,还有书生、小姐以及各种丑角等等,也有现代人物。人们大都特别青睐那些丑角,因为他们会适时的来一个滑稽动作,让全场观众捧腹大笑。踩高跷把舞蹈与演唱结合在一起。有集体舞,全队随着锣鼓的轻重缓急,跑、跳、扭、戏,变换不断,花样百出。有独舞,怀有特技的队员会做出大劈胯、翻跟头、单腿蹲起等等功夫动作。还有双人舞,如扑蝴蝶,抖蝴蝶与扑蝴蝶的两人相互配合,前后上下,翻转跃舞,妙趣横生。多数高跷队不仅有舞蹈,还有演唱。这种演唱是有一两名演员在胡琴、唢呐、笙、笛子等乐器的伴奏下,用一种叫秧歌调的曲子演唱出来的,有时还伴有合唱。演唱的内容有历史故事,有生活故事,简单生动,一般分三四段演唱完。唱完一段,全队就舞一会儿,舞完再唱。这一切都由一个拿指挥棒(一支大烟袋)的领队指挥着。一场高跷跑完,一般一个小时左右,故事长的近两小时。看得人兴高采烈,欢快不已,散场后会哼着秧歌调回家。

跑旱船与跑驴差不多,都是两个人物,一男一女。女的坐船、骑驴;男的划船、赶驴。船与驴是用竹篾等扎的,下面围上布,人站在船、驴中央,一条绸带把船或驴吊在肩上,人走就会驴跑船行。跑旱船和跑驴的舞蹈很有情趣,两人用动作表现各种情况下的情态和人物表现,夸张幽默,令人发笑。除了舞外,它也演唱故事。记得抗战胜利后,大河东村把旱船变成飞机,又丢炸弹,又机枪扫射,打得日本鬼子叫爹喊娘,跪地投降。大年正月看上这样一出,也很是解气舒心。

看打秧歌的,从大年初一开始,一听锣鼓响进村里,就知道有打秧歌的来了。人们就扶老携幼,相互招呼着集中到村里的大场院上,围成一个大圆圈,观看演出。有时一天看三四出。各村的秧歌队除了在自己村演出,还到周围各村献演拜年,走到哪里演到哪里,把欢乐送到各个村庄。也有邀请他村的秧歌队来表演的。那可要热情招待,演出结束后,给红包或管饭(每户领一两名队员到自家吃饭),以表感谢。

秧歌是过去农村过年的主要娱乐活动,也只有过年时才能看到,它给劳累了一年的农民带来了不尽的欢乐和喜庆。

沙子口地区的庙会

崂山的庙多,现沙子口区域内过去就有大小庙宇十多个。这些庙宇供奉着什么样的神佛记不清了,可每年正月庙会的热闹景象至今却记忆犹新。

崂山里的庙会当地人也叫山会,赶庙会叫赶山,或赶某某庙。沙子口地区的庙会是从正月初九的汉河庵开始,然后每天一庙。初十是沙子口的天后宫庙会,十一日赶南宅的松阳庵庙,十二日有烟云涧的寿阳宫庙会,十三日就是海庙,十四日赶登瀛湾的海岸庙,十五日是寒寨的聚仙宫庙会,十六日赶最后一个庙会,潮海院庙。这些庙会对庙宇来说是最隆重的祭祀奠仪,对百姓来说既可逛庙宇拜神佛,又是少有的游乐活动,男女老少都喜欢。少年儿童把它作为最大的乐事,而那些大闺女小媳妇则视它为在公众场合露面显俊的难得的机会。所以,不少人——尤其是少年儿童,会从正月初九日的汉河庵到十六日的潮海院,一个不落的全赶下来。拜年获得的压岁钱,在庙会上差不多会花掉一大半。

这些庙会中场面较大、人气较旺、最热闹的是汉河庵、寒寨观和海庙。汉河庵又叫玉清宫,坐落在汉河村东的半山坡上,庙门前有三十多级的台阶,檐瓦丹碧,气势宏敞,很是吸引人。加之距李村、北宅较近,所以逛庙的人就多。寒寨观也叫聚仙宫,地处湛流路旁,西南是登瀛湾,东南是流清湾,北是高山,它倚山面海的景色十分诱人。加之庙古殿多,更为观景拜佛者所垂爱。海庙也叫沧海观,在沙子口南的岬角上。因内祀龙王,所以不仅道人举行大典祭祀,姜哥庄、石湾等村的渔民也早早筹划,准备大礼举行隆重仪式来祭龙王,以求全年出海平安和丰收。这样,沿海的渔民、沙子口地区和远处的人都来赶这个庙会,每年都是人山人海。各村的高跷队、秧歌队、旱船队也都愿意来此献艺争胜。这队走了,那队又来了,有时两队同时演出。从早晨到午后,锣鼓声、鞭炮声响个不停,真是撼山震海。别的庙会一般赶到中午,海庙要到下午两三点钟人才散去。

赶庙会是为了看光景找乐子,饱眼福也饱口福,还能买来平日买不到的玩具。人们一会儿进庙看祭神,一会儿出庙占位置看踩高跷、跑旱船,还要挤进去看杂耍和耍猴子的,有时还有唱大戏的呢。人们不停地拥来挤去,生怕落了好光景。看够了,就去选吃的。糖球、糖瓜(麦芽糖)是首选,油条点心也受欢迎,那时水果种类、数量都较少,价格偏高,少有人买。一般人都会买样玩儿的东西带回家去。庙会的标志性玩具是泥做的皮老虎、不倒翁和竹哨、小喇叭,还有玻璃做的卟卟咚。妇女多选前两样,儿童多选竹哨和小喇叭,青少年愿意买个卟卟咚,一边走一边含在嘴里“卟咚、卟咚”地响着。中老年人,大都要给年幼的儿孙买几扎“滴答激”,元宵节好放着玩儿。对青年来说,赶庙会不止是看光景饱口福,更希望赶来幸福。在人海中,说不定哪两双眼睛对出了火花,而且不出庙会就能想法查到对方姓什名谁家住何方,下一个庙会就能找机会搭上话。也许不出正月,媒人便会上门提亲了。

赶庙会,过去是春节的主要娱乐活动。在文化生活贫乏的农村,庙会是农民尤其是妇女和少年儿童最向往的。那时没有公交车,全靠步行,即使相距十多公里,十来岁的儿童也结伙兴高采烈地跑去,妇女们有的骑着牲口前往。有马车的人家,还会套上马车,拉上家人、亲友一同去赶山。这庙会的光景,往往要说上两三个月,兴趣才逐渐淡去。赶庙会在崂山农村古稀者心中,那是欢乐的代名词。

(原载《半岛都市报》2006年1月28日B21版)

小河东村的元宵灯会

儿时,春节最想看最留恋的是正月十五的花灯。最想看是因为它非常漂亮,还可以知道很多故事,而且很神秘,人、马都在灯内跑呢;最留恋是因为看完花灯,年就过去了,开始过平常生活了。所以,每年总是盼着看灯会,又希望它晚一点来到。

崂山沙子口陡阡里的小河东村,过去年年元宵节办灯会,远近闻名。每年的观灯者,真可谓人流如潮。不仅周围村庄的人拥来,就是三四十里外的人,也在正月十五期间,到陡阡里走亲访友,为的是来小河东村观花灯。

灯会是村民自愿筹资举办的,主要目的是拜祀对村民有佑护之恩的关公和庆贺新春,为新的一年祈福。每年轮流由王姓家族的某一支负责募集资金,并到潍坊订货,元宵节前拉回。资金多时,还会买回一些烟花,到十六日夜灯会结束时燃放观赏,把灯会推向高潮。这些花灯,是专制花灯的艺人精心制作的,所以不仅式样繁多,新颖漂亮,而且个个都是精品。灯会地点设在村中央的老爷庙(关帝庙)前的南北街上。这条街,北对老爷庙,南冲钟鼓楼,与东西大街相接,路宽约六米,路西边有一条宽深各一米左右的水沟,整条路长仅四十余米,路面全用石块铺成。就是在这样一条短街上,每年都给人们留下不尽的欢乐和美好的记忆。一般是正月十四日,村里就组织青年们,在这里挖坑树柱扎架子,把路两边用苇席封起来,上面也盖起来,路两头也堵住扎成门。整条路就变成了一个大席棚,既挡风,又挡雪,灯会可以风雪无阻地进行。多数年份是十五、十六两天晚上挂灯,有时十四日晚上就开始。灯挂好后,全部点上,并逐个检查牢实安全后,才放人进入观赏。每晚从七点左右开始,到半夜一点前后才收灯。自始至终人流不断,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花灯的品种非常丰富,形状有方的、圆的、扁的、八角的等,各型各色;灯笼面不是纸糊,而是薄纱,上面全是清秀的彩绘,内容丰富多彩,有山水人物、花卉鸟兽,有神话故事,有三国、水浒等百戏,还有走马灯和谜灯,等等,烛光从里面一照,光彩鲜艳,栩栩如生。每盏灯都让人喜爱无比,不忍离开。那是一个美妙的迷幻的空间,也是一个充满着憧憬的世界。尤其是少年儿童从这些花灯中得到了许多知识,也引起了他们无数的想象。笔者最爱看的是走马灯。你看,一位船夫摇着小船,一会就进入了山谷;那些骑马挥刀的战将,不等认清其面貌,就匆匆远去了。这让我们这些儿童很觉神奇,往往是百看不厌,又百看不解。谜灯更是让我们再三徘徊于前的,因为猜得对,可能会在灯会结束后拿到想搞明白的走马灯呢。

灯会还是一个乡亲的社交场所。那些青年男女,借观灯寻觅意中人传情示爱,每年都可出个故事集。至于那些老年人,特别是老年妇女,观灯会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社交活动,除了看光景,更是显示自己福寿和与乡里相互会面问候祝福的好机会。所以每年的灯会,虽然只有二百多只灯,人们总要兴致勃勃恋恋不舍地看上两三个小时,而且还要看第二次第三次。

小小灯会,昔年是难得的村民春节盛会。

(原载《半岛都市报》2008年2月20日B55版)

春意勃发的清明节

清明节,既是时令节气,又是传统节日,是祭扫先祖的节,也是踏青节,始于周朝。它的前一天叫寒食节,是晋文公为了纪念割自身肉救他命却不肯受禄而烧死山中的介之推,下令全国此后每年是日禁止一切烟火。此日人们只冷食,故称寒食节。

过去崂山地区的民众把这两个节日合在一起过,甚至混成一个节日,叫“过寒食”,前一天叫小寒食,后一天叫大寒食。节日的纪念意义弱化了,不再禁烟火进寒食,只象征性地吃点前日做好蒸熟的面燕子、煮好的鸡蛋。祭祀祖先也在于添添坟头,栽棵树,重视的不是祭祀活动而是迎接春的生气。人们的主要活动集中在踏青迎春,它可牵动着人们不少心思。

女青少年,过去极少有自己的户外活动,清明踏青,是难得的一次。清明早晨天亮前,未婚女子可以在村庄的水井附近举行一次“聚餐”,人们叫它踏(方言读zha)青。早些日子要好的五六个姐妹,就约定好,一起踏青,且对外保密。清明早晨三四点钟,她们悄悄离开家门,每人带着一点米、两个鸡蛋、女红用的针线顶针等,来到井边。为首的大姐架好锅,众人把带的东西放进锅内,开始煮饭。煮好后,先分米,吃到针线顶针就代表技亮(针线活好)。当然是皆大欢喜。往往正当她们高兴地报告自己的收获时,“灾祸”会突然降临。先有几声瘆人的鬼哭狼嚎,接着便有三两个小伙子冲到跟前,下手就捞锅里的鸡蛋。回过神来的姐妹们那绵软的拳头会雨点般地落在小伙子们的后背上,他们赶紧在甜骂声中满载而逃。说是保密,其实不知哪位姐妹早把信息透露给了某位小伙儿,抢劫者是她招来的呢。

清明最让人们向往和留恋的活动是荡秋千,那可是全村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参与的。孩子们在家门口、胡同里玩大人为他们吊的小秋千;上年纪的,自己不荡,扶着孩子玩,更多的是去看年轻人荡,同样兴奋不已;男女青壮年、少年小伙子、大姑娘小媳妇,个个上阵,争相显能。高高的秋千架下,简直就是一个赛场,热闹异常。人们有的在等待,有的在找伴儿,有的在欣赏,有的在评论,有的在喝彩。灵巧有力的男士,前蹴后带都能用上力,只三荡人就能飘过秋千横梁的高度,看的人都会发出尖叫声。女士们尤其是已婚的媳妇,不能站在秋千上荡,只能坐着或跪着,要荡起秋千,全凭腰部力量,这更显才能。多数媳妇会找一位技高有力的男士带着荡,即女的先坐上,男士与其相对两脚分踏在其屁股两边的底板上,将秋千荡起来,配合得好,一样可以荡过横梁的高度。那些结婚不久的小两口,往往会被人抓来让两人玩带荡,男子荡得好会受到热烈地喝彩,荡不起来,会遭到众人的笑骂。年轻人,不仅在自己村玩儿,还到附近村去找高大的秋千荡,尤其是大闺女,更爱玩转秋千,听说哪个村有,跑十里八里路也去。这一天是允许姑娘们疯玩儿的。

清明节,在青岛地区是一个欢快的节日,人们得到了欢乐,有的年轻人还找到了爱情。这个充满着青春活力春意勃发的节日民众喜欢。

(原载《崂山春秋》2011年3月第31期)

崂山民俗彰仁风

崂山人民自古勤劳淳朴,乐善好施,仁爱之心浓烈。有许多民俗反映这种仁义之风。

1􀆱 借山

房子左右两边的高墙,叫山墙,是房屋的主墙,也是房子的边界。自古以来为墙基也就是房界的争讼不少,因而古贤“让墙”——退缩房基的美谈佳话也广为流传,颂扬仁义谦让的美德。有首“让墙诗”就加到了多人身上。“千里捎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人说是郑板桥写给他弟弟的。弟盖房与邻居争地,各扩院墙,阻断道路,弟弟写信求兄帮助诉讼。郑板桥回此诗劝其退让。弟见诗感悟,退让三尺建房,邻见状感动,也退让三尺,形成了众人称道的“六尺巷”。另一说法是明朝的吏部尚书安阳人郭朴,用此诗劝弟让一墙,与邻居各退一墙,形成一巷,叫“仁义巷”。再一说法是江西进贤北山镇据说今尚存在的“让墙巷”,它是明朝翰林院修撰、谏议大夫舒芬诗劝其弟让墙所成。还有一说法是清康熙礼部尚书张英诗劝其弟,与邻居各让三尺,成桐城的“六尺巷”。等等。

仁义、退让,确实是值得赞颂的美德,应该予以弘扬。但就房墙的由争到让,不如崂山人的合用和借用,不争不讼,团结友好,节约互利。

笔者看到的我国民房,不论闽浙、苏皖,还是冀鲁,皆不与他房靠接,房屋山墙间都有间隙,自成一体。可是崂山人建房,凡与他房一线相临,中间无道路者,皆不留间隙,山墙合一,多房联体。这有三种形式。一为“借山”。如果原来这里已经盖了一处房子,现在有人要在此房左边或右边新建房屋,那么他就可以借用那座房子的左山墙或右山墙,这叫借山,不付报酬。二为“合山”。两家同时或先后在一地相临盖房,其相连的山墙可以合建。方法是,或一方出料一方出工,或工料双方均摊,或你建山墙我建院墙等,墙属双方共有共用。三为“贴山”。即紧贴着临家山墙建一较薄一点的墙,以承担架屋顶的檩条。前两种情况都要动人家的墙和屋顶,把檩条放上。而贴山不须动人家的墙和屋顶,只依附其墙身,减少墙体厚度,节省工料。三种情况对后建房者都有利,既省工料又稍增加点室内长度。不管哪种形式,只要后建房者提出请求,先建者都能答应。他们的信条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远亲不如近邻” 。如果不借山就是不仁义,会遭众人谴责。

崂山人建房的借山,更显示邻里的亲善融洽、友爱和谐与助人为乐的仁德。

2􀆱 伙养牲畜

崂山地区可耕地少,且多梯田,所以耕种多以人力为主。山里人也养驴、骡等牲畜,主要是为了驮运和拉碾拉磨等。一般家庭买不起也养不起一头牲口,何况用牲口干的活计,累计不足半年时间,大半年闲着白吃草料。所以他们便两家、三家甚至四家合买一头牲口,轮流喂养。轮到谁喂养以谁为主使用,另家有事也可使用。农忙时一般根据各家农活需要商量安排使用时间。

这种合伙饲养牲口的方式叫“伙养”,在崂山相当普遍,不仅满足了各家对畜力的需求,还节省了财力物力,而且增强了伙养户之间的情感。牲口所用的工具,如驮篓、驮架、拥脖等,一般是谁发现损坏谁维修、添置,彼此不计较,对牲口的使用量也不计较多少。因而大多伙养户都由牲口的合养,发展到其他方面的相互帮助。这充分体现了崂山人民宽容、仁让的民风。

3􀆱 利不独享

青岛史志办公室编纂的《崂山志丛》第二辑有一文称,王哥庄崖下村发现一块“东坡仁里”碑,碑文记载村民半夜相约结伴去远山砍柴,苏轼为这种休戚与共辛勤劳作的品德所感动,赞为“仁义之里”。放下此碑是否苏轼所立不论,碑文所述村民相约结伴进山砍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崂山耕地少,山里人近一半的生活来源要靠大山——柴草、药材、山菜——提供。崂山人不自私,总是要与大伙分享这些资源。不管谁在山里发现了一片茂密的柴草,密集的药材,鲜嫩的山菜,他会邀约乡亲一起去收获,同往同归。在收获的过程中互相关照,照顾弱者,帮助获取不足者满足需求。如遇有人伤病,连人带物一起运回家中。

互相关爱的民风,是崂山的特殊环境养成的。层叠的山岭,险峻的峦峰,再加上过去崂山狼多毒蛇多,人在山里劳作,难免发生事故。如果一人在山上出事,很难自救。所以没有伙伴老人决不让子女独自上山。世世代代传下来,结伴进山,有利共享,彼此照顾就成为自然的风气了。

4􀆱 替人待席

“待席”是崂山地区特有的词汇,它说的是设宴席替别人招待客人,而且是专指为遭丧事之家招待来吊孝的客人。所待之席分两种:一种是专为女客设的席,只吃饭,不喝酒,六至八个菜,一桌八人,叫“待饭席”;一种是为男人设的喝酒吃饭的席,八到十二个菜,一桌也是八人,叫“待酒席”。为人待席之风,相传久远,今已不兴。

家遭丧事,人心悲痛,无力待客。但各处亲朋前来吊唁,又不能让人饿肚子回去,必须解决吃饭问题。不知哪代的聪明人想出了一个办法,请邻里代为招待客人。为丧家主持丧事的人,根据其来吊唁亲友人数,预计需酒、饭席桌数,然后找村中来得及的人家商量为丧主待桌客,将所需之酒、饭席全部安排下去。也有主动来要求待客的,以示对丧家的关爱。所有待客之户,都记于奠簿,日后据此回还。当为己待席之家遇丧时要主动替其待一席,这叫还席。

遭丧之家,一般是人去财空,不仅没有精力招待客人,更耗尽了财力。乡邻帮助待客,既解决了当时的吃饭难题,又缓解了经济压力。这种风俗深深体现崂山乡民之间的仁爱和关怀。

5􀆱 帮工助人

乐善好施是崂山人普遍的风尚。过去村民家里要挑水吃,谁家里的水缸永不干涸?那是孤寡无劳力的人家!昔日崂山人家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水缸挑满水。当水桶一响,老人就会嘱咐先给某某家挑满。晚起者送水到无能力自己挑水吃的人家时,往往早有人给挑满水缸了。谁家修房盖屋,需要大量人手,除了技工外,不必预先请人,开工之日早早会有成群的自带工具的壮小伙来到工地,等待干活。一般房主家都要分派一下,谁今天干谁明天来,免得人多无活干浪费人力。这些帮工的都是无偿干活,连饭都回自家吃。

庄稼荒芜必致粮食减产,这对农民无异于灾难。崂山人看到邻地庄稼荒芜,除了懒汉的外,决不会不管不问,属因无劳力或遇病灾的,便会主动帮助其锄草灭荒。在抢收抢种的季节,足劳力户更是不遗余力地帮助缺劳力的乡亲,该收的收,该种的种,像对待自家的一样帮助别人,而且大都是不计报酬的。

修桥补路,助人行善,是崂山人为人的古训。铺在山路上的石块活动了,人踏上去不留神可能摔倒,你发现了必定要把它垫牢。沟渠上的小桥垮了,河道中的垫脚石移位了,发现者一定会把它重新搭好。这不是为了自己,是对后行者应尽的责任,如果没有去修整,内心会一直感到歉疚不安。

6􀆱 广泛存在的“伙”文化

助人行善习俗的形成取决于崂山人勤劳善良的品德,特定的生活环境也是客观条件。首先崂山人自古生活比较艰苦,富足户极少,他们对苦难有深切的感受。因此当别人遭难时,他们感同身受,极易产生同情而施以援手。其次崂山这个特定的生产生活条件,人们经常要靠相互帮助过活,不求人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坚守“帮人如帮己”的信条,出手帮人习惯自然。崂山人从生活的互帮互助发展到生产的协力创收,形成了相当普遍的“伙”文化。除了上述的“借山”、“伙养”,还有许多伙着的东西。如,三两家合伙买一块山场,共同收获柴草,叫“伙山”;打晒粮食的场院,只夏秋收获时使用,大部分时间闲置,可是没有不行,小了也不够用,为了减少浪费,就几家共设一个,调节使用,叫“伙场院”;一家的财力干不了的买卖,就几家集资共同赚钱,叫“伙店”;一家一户接不了的赚钱活计,就几家共同干,就叫“伙干” 、“伙运”等,……集几家财力物力人力共求发展,广泛存在。经常可以听到“伙的” 、“伙着” 、“伙”什么这样的表示合伙干事的词。

“伙”是一种人际关系,也是一种道德风尚。与人结伙,必须有团结友爱,先人后己,不占便宜的思想,否则伙轧不成。崂山人直爽,实在,能吃苦,乐善好施。正是这种美德帮助他们在这方贫瘠的土地上,战胜各种灾难,生存下来,并开创美好的未来。

一线相连的崂山民居

现在崂山人已摆脱了穷困,人均年纯收入逾八千元,社会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过去的许多生产、生活方式已退出了历史舞台,人际关系也相应发生了较大变化。过去那些十分可贵而必要的互帮互助,现在有的已不需要了,生产生活的相帮相助行为自然减少。这是一种发展进步,它显示了人们经济能力的增强。而长久以来形成的仁德之风,仍牢居崂山人心中并支配其行为。

(原载《崂山春秋》第22期)

崂山里人的故事

崂山里人,住在大山里,有山的品格。他们憨厚、聪明、力大且肯卖力气。这里讲几个沙子口东陡阡里小河东村人故事。

一、一个也没挣

崂山人出名的憨直,说话办事的信条就是实实在在,用他们的话说叫“南山顶上滚石头——石(实)磕石(实) 。”他们之间的交流,都是真诚实在,关爱相助,没有欺诈。长期下来,就形成了实话实说,实事实办的风气,甚至连思维方式也直来直去。让他造假骗人,他做不到。

村里有一个人叫王朋祎,一生单身,为人特忠厚老实。青年时出过海,打过鱼,练了一手做饭的本领。中年后,就到沙子口和青岛的商行等单位当了厨师。

一年秋后,王朋祎在沙子口一个鱼行里当会计的本家侄子介绍他去那里做饭。由于他为人忠厚,有技术,肯出力,在这个人员不多的鱼行里,一个冬天他把饭菜做得有滋有味,花样百出,伙计们吃得很顺心,都夸赞他。老板看大伙吃得满意,活就干得好,生意兴隆,也很高兴,几次表示年终要好好奖励这个大师傅。但他也有个缺点,就是听不得别人对他做饭说半个不字,挑他饭菜的毛病,他都千方百计顶回去。

年除夕了,老王师傅卖力的做了一桌菜,让大家都吃得高兴,喝得痛快。半夜过年的时辰快到了,他就去下饺子,当会计的侄子便去帮他忙。饺子才下锅,掌柜的就在伙房外大声喊:“饺子捞出来了吗?挣了多少?”王朋祎赶紧回答:“刚下锅,放心吧,一个也不能让它挣(崂山方言饺子下破了叫挣) 。”掌柜的一听,不高兴了,可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他是想会计会教他怎么说,过会儿再来。会计赶忙告诉王朋祎:“你得说挣老鼻子了,数不过来,屋里都放不下了。” “呔,你怎么能教我撒谎埋汰自己!”他不满地说。 “嗨,这不是撒谎,年五更掌柜的就等你这句话。这叫取……”会计口吃,没等把老板过年借王师傅的口取吉利的话说完,饺子已经捞出来了。此时掌柜的又在门外喊上了:“王师傅,元宝饺儿,元宝饺儿,今年挣多少?”王朋祎高兴地回答:“真好,掌柜的,一个也没挣!”他实话实说。

吃完了饺子,掌柜的吼了一声:“王朋祎,收拾完,你回家吧!”本想拿个大红包,结果红包没得到还被辞退了。就因为他太实在,宁肯卷铺盖回家,也不为满足老板讨吉利的要求而撒谎败坏自己。

二、王好戏鬼子

憨厚率直不是愚笨,是仁爱忠诚的表现。崂山人在生产、生活中表现出来的智慧,自古就为外人称道。这里只讲一个类似现在人们喜欢的脑筋急转弯的故事,领略一下崂山人的聪明机智。

上世纪初,小河东村有个叫王好的,为人随和,乐观好谑,但是谑而不损,喜讲故事,善编笑话,常爱利用崂山人的实在以虚言捉弄他人造乐,他在哪里,那儿往往就是一个欢乐场。

王好逗乐的故事无计其数,趁人不备就捉弄你一下。上当者醒悟被骗后,反觉一乐。他谁都骗,有时连老娘也敢骗。一次一群妇女围坐街头说笑,王好正有个好段子想逗大家一乐。可一看,他妈在里面。立即走过去一脸不高兴地朝向他妈说:“嗨,你老人家跑这儿来了,西胡同二婶找你要鞋样儿,在家等你半天了!”他妈赶紧起身回家。王好说:“不把老娘骗走,我敢说笑话给你们听?”众人一听,一阵大笑。

村里人都说,王好要骗谁没有能躲过的,而且几乎人人都能讲几个包括自己上他当被骗的笑话。这些故事也传到登瀛德国衙门的鬼子那儿去了。德国官儿听后一方面很感兴趣,一方面不相信王好谁也骗得了。他声言要与王好较量一下,想用他的聪明教训一下王好,证明日耳曼才是世界上最优秀、最有智慧的民族。

一天,德国官儿骑上马趾高气扬地来村里找王好,进村就讲要试试王好的本事。有人告诉他王好住在村东头。鬼子来到村东头站街的人群中,大声说要跟王好赌一把,如果能骗动他,就输给王好一块洋钱,骗不动他,就到衙门白给他干一天活。然后让人去叫王好。爱看热闹的年轻人很快找到王好,告诉他德国鬼子来找他打赌。王好说他已经听到了,让来人回去说没找到他。扔下一句“你们等着看热闹吧”,便顺胡同向村南跑去。一会儿,王好扛着锄头跑颠颠地向村里奔来。村头的人老远就看见他了,告诉鬼子,跑来的就是王好。鬼子上前拦住他,说要跟他赌一把。王好一边着急地往家跑,一边说:“我没工夫,沧石洇将鱼了(将鱼,就是鱼群在海湾里搁浅了,游不出去,不用渔具用提篮就能把鱼捞上来。) ,我得去捞鱼!”一会儿就和他老婆各挑一担篓子,出门向南海跑去。村头的人一听,也回家挑上篓子跟王好去了。鬼子想,沧石洇将鱼是怎么回事,看看去。上马从大道直奔沧石洇而去。王好出村转过村南茔盘的墙角,从村里看不到他了,就拉着他老婆坐下来,并把跟来的人拦下,说:“都回去吧,到村头看鬼子笑话去。”众人大悟,一阵笑骂。

不一会儿,鬼子骑马又跑回来了,指着王好说:“沧石洇除了清清的海水什么也没有,你在撒谎!”王好接话道:“大人跑了一趟沧石洇?你输了,请拿钱来吧!”“可是……”不等他再讲,王好截住他的话头说:“没有其他条件,大人一到村头就宣布说我能骗动你就赢你一块钱,大家都听到了。”鬼子如梦初醒,脸上露出敬佩的表情,跳下马,摸出一个银币,双手恭恭敬敬地交给王好,然后敬了一个礼,转身上马而去了。身后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

三、这里出力士

世人都知道崂山沙子口陡阡里人善爬山,腿力棒。获得过全国和亚洲女子10000米赛跑的冠军、世界季军,世界女子15公里越野赛冠军的岭西村人王秀婷就是证明。其实这里还出大力士,选他们当举重运动员,准会拿世界冠军。现在就介绍两位。

小河东村有位叫王朋翔的人,个子仅一米七左右,但力大无比。他曾干过驮运。有一次南窑村某人欠他钱不给,要急了,此人指着他刚砍来不久的一垛松柴说:“钱没有,用一驮子松柴顶吧,装多少都可以。”看他的松柴半干不湿,一掂量每捆柴个子有百十斤,平常一驮子也就能驮两个。王朋翔心想,不能让这等赖皮占了便宜。他在驮架子两边各捆了两个,便请看热闹的人帮助抬上驮子,却没一人肯帮忙,都说抬不动。 “想看我的笑话?办不到。”王朋翔恼火了,把骡子牵到一个合适的阶坡下,他钻到驮子底下,扛起驮子,走到骡子旁边,肩向上一顶,向外一甩,手一推,身子一闪,驮子扔到牲口背上了!众人一声惊呼,看得目瞪口呆。四个松柴捆有近五百斤,扛到肩上还能甩出去,这要多大劲啊。他还不解气,又一手抓了一个,扔到驮子顶上,扬长而去。可是出村不远,骡子就被压趴下了。

村南路上有条小沟,一块条石做桥,太窄,行走不便。王朋翔在村北里许的转头山上找到一块薄板石,长近米,宽六七十公分,厚二十公分左右,众人说有六七百斤,他一口气扛了过来。此后的几十年,人们走过这块独板桥,就会想到王朋翔这个大力士。

今年已经七十四岁,身高一米八多的王振卫比故去的王朋翔还有劲,他的故事人们能讲一大堆。如:他从石窝子里扛出过七八百斤重的盖平房顶的条子石,人家两人抬一根的小铁轨,他一肩一根,一人扛两根,等等。人们更乐意传说的还是他过人的臂力。有一次,他扛着一块一尺二和一块一尺一(石匠尺)的两块石头,从被雨水泡透的地堰处通过,一脚踏下去,地堰塌了,人跟着就滑下去了。大家吓呆了,一块石头就足以把人砸死,这两块石头还不把他砸粘了?可是王振卫竟然在下陷时将两块石头推了出去,滑到底下,一骨碌爬了起来,没事人一样,又去干他的活。人们计算了一下,两块石头达170多公斤。一次,帮助人家盖平房,七八个人将一根三米多长的石条刚抬上两边的墙头,突然石条从中间断裂了,王振卫冲过去,一手托住一个断头,避免了一场事故。

现在还能拿起二百斤的王振卫话说当年

王振卫曾举过两次杠铃。 1958年,他同几百名崂山石匠一起支援北京在周口店建料石厂。驻地饭厅里,一个教练带几个学员在练举重。大伙儿知道王振卫力大,就鼓动他去举一下。共有八个大小不等的杠铃片,一边四个,全加上,教练说共180公斤。王振卫过去抓起来就举过头顶了。众人一阵叫好,教练却说,姿势不对,抓举不像抓举,挺举不像挺举。另一次是在青岛国棉六厂。厂里有个叫黄家喜的,人很壮实,是青岛市举重比赛亚军。他听说有个盖房的民工很有劲,便找上门来要比一比谁劲大。厂里工人锻炼身体用的杠铃是在铁棍上穿废齿轮。黄一边加了两个齿轮,举了起来,放下后让王振卫举。王不举,却过去又一边加了一个齿轮,让黄举。黄试了一下,提起来都费劲。王振卫一边再加上一个,黄提都提不动,他往上一提接着推过头顶了。黄目瞪口呆,这才知道什么叫有力气。

这种超级大力士,一代不一定有个,可是能扛起三四百斤的汉子,可大有人在。这里出力士。

(原载《崂山春秋》39期)

一张收据

这是一张收据的原文,出具的时间是1949年4月19日,距青岛解放只差四十五天,到现在已经五十五年了。这是新中国成立前国民党反动派的一份罪恶记录。

一九四七年国民党重点进攻陕甘宁解放区和山东解放区失败后,青岛已成为一座孤城,解放军已压向其外围。国民党反动派妄图负隅顽抗,就在即墨崂山地区大肆抓壮丁,农村三丁抽一,强派硬征,组建青岛警备旅。我兄弟四人,被征一个。家贫无钱买丁雇兵,只好让三哥随村中二十多人一起被送进国民党的兵营。

三哥所在的部队,连长是从“青保”过来的想喝兵血发壮丁财的恶棍王明扬,邻村岭西人。排班长是他的弟兄和与其一丘之貉的兵痞。三哥十九岁,高小毕业,是连里文化水平最高的,被派做文书。 48 年秋,这个由刚穿上军装的农民组成的警备旅被派到了即墨北边,与解放区接近的前沿。这些人整天提心吊胆,就怕解放军的枪炮一响,命丧异乡。据说有一晚上,驻村外一声枪响,疑是解放军来消灭他们,一连人竟向外打了一夜枪,却没一人敢出住房一步。足见其惶恐程度。此时,摆脱控制,逃跑回家,是三哥他们天天都想做的事。机会终于找到了,团部调文书去学习培训,他在回连队的路上趁机开溜了。

三哥逃回家后怕走漏消息,密藏邻居的一空房内。匪连长王明扬两次派人来找其归队,父母一口咬定人没回来。他们声言,或自己回连,或出钱雇人顶替,否则抓回去就枪毙。为了不被抓去,大哥陪三哥躲进崂山深处的狗皮岭的山庵子,春节前才下山回来过年。除夕晚上王明扬的爪牙来探情况,正撞上三哥在家,三哥以节后归队来应付。那个爪牙想借机敲诈钱财,被家人顶回。正月十六日半夜,人都入睡,王明扬带着喽啰兵翻墙进入我家院子。响声惊动了高度警惕的三哥,知是来捉他的,从炕上跳起,打开后门,赤身越墙,顺后街逃走了。嗒、嗒、嗒一阵冲锋枪响过后,凶恶的匪兵破门入室,将父亲带走了。

父亲同其他村的四五个被抓者一起关到了岭西村的一个祠堂,竟两次遭这帮野兽用皮带抽打,棉衣棉裤都被抽开了花。父亲被逼无奈,传信母亲,借钱赎人。但一时哪里借得二三十元大洋?家里人商量,还是先将父亲保出来再说。于是求本村保长联络登瀛、岭西村保长找王明扬保人。在他们斡旋下,应以雇兵顶替,并摆一桌酒席,让他们吃喝一顿,才放回了父亲。

此后一段时间,王匪再没来要人逼钱。家里人盼望着他被解放军消灭,以躲过这一灾难。可是就在国民党军队要溃逃之时,王匪突然窜了回来。他知道自己末日来临,就向逃回人来的几家狠榨钱财。在四个保人面前,经讨价还价,要父亲立交二十五块现大洋。家里卖了一亩梨园,又借了十元,方才凑足。写收据时,王匪只让写个钱数就算。父母不肯,总得写上收的什么钱,要不谁知是借的还是贷的?他只得让注上“因王卿伦事”。母亲抓住他想钱心切的心理,非让写明白是买兵钱。为了拿到钱,他又不情愿地让在旁边加了“兵役费”三个字。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一张简单的收据,饱含着旧社会人民受欺凌被压榨的苦痛,也深记着国民党反动派的惨毒腐败。

这场灾难后,我们十口之家仅剩三亩一分地。好在四十五天后,青岛就解放了,苦难到了头。那群害人虫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原载《青岛晚报》2004年12月5日18版)

撞车,发生在台东一路

时间,五月的一个星期天。地点,威海路南二十米。人物,自然我是主角。

读高三的我,正在全力准备高考,即使去看望姐姐,也背着书包,到家就复习功课。一坐就是两个小时。姐姐为了让我休息一下,叫我去邮局发一封信。此时,一道几何题已难了我十多分钟,思想全集中在这道题上。我拿上信,跨上自行车,出了丰盛路49号大院,一拐就上了台东一路。抬头一看,路上有两三个骑自行车的,还有几辆地排车在路边慢行,上下都无汽车踪影。我把自行车骑到路中间,调好了闸,使车以跑操的速度向下慢行。思想立即又回到那道几何题上。

自行车在慢悠悠地行进着,我的头低了下来,眼睛下意识地看着车轮前的地面,右手食指在车把上不时地画着,全部意识都集中到脑子里的那个几何图上,周围的一切全不存在了。突然,一条辅助线跳了出来,一阵兴奋涌上心头,“解决了”三个字几乎喊出了声。就在此时,耳朵好像听到一种挺大的声音,眼前突然一暗,不好,有东西挡路!我一蹦,跳下车来,使劲地后拉身体,收着脚步,车前轮还是碰到了前面的硬物。我一抬头,啊,一辆公交车!车轮靠在汽车前保险杠上。我打了一个冷战,觉得心脏每次跳动都想冲出胸膛!那还在哇哇叫着的喇叭似乎要震破我的耳膜。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

“不要命了!”司机师傅停止鸣笛,送来一声吼。 “正想着会女朋友吧?”乘客发出第一声尖刻的讥讽。七言八语的奚落不断传来,我不知所措,只惊魂未定地站着。岗楼里的交警早已站在路边,一边向我招手一边笑着说:“过来,过来。”大概是在他的工作经历中,从来没遇到这等荒唐事。我赶紧推车来到路边,正好摆脱乘客们的挖苦。

也许是警察看我吓得够呛,先问了一句:“吓坏了吧?”接着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如实告诉他,正在解几何题。他听后笑了:“小伙子,骑着自行车解题,这不是要进大学门,恐怕要闯阎王殿!”他语重心长地教训着我,并告诉我那位司机师傅停车鸣笛有两分多钟,要是个愣头青,这会儿我就躺到医院里了。我再三认错,表示永记教训,他就放我走了。

这事发生在一九五七年,那时的台东一路,半个小时也不一定有辆汽车通过呢。

(原载《记忆中的市北》)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