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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准答案”——多么浅薄自负!

到处逢人说故乡 作者:许石林 著


“标准答案”——多么浅薄自负!

抖音某短视频:水塘边,一只漂亮的白鹭被一条蛇咬住,可怜的白鹭无望地挣扎着,蛇凶悍地蠕动着大嘴随着白鹭的挣扎使劲儿地吞,场面极其惨酷。

该短视频下置顶的留言是:蛇应该从地球上消失!

该留言下面是数百条回复,我大致看了一下,绝大多数是对这个留言者严词振振地教训的,说法花样百出,意思整齐划一,无非是说:这是生态平衡、自然现象、食物链等等。比如:你让蛇消失,你没问问被白鹭吃掉的水里的鱼虾什么意见?非常俏皮。

我将这个视频拿给我们村78岁的老太太看,老太太看了,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常见城市人的那种程式化的敏感娇气,没有感慨白鹭可怜等等。

我给她读视频留言区置顶的评论:“蛇应该从地球上消失!”问她对这句话的看法。

老太太平淡地说:“嗯!这说的就是一句气话嘛。他能把蛇都消灭了?谁把谁都消灭不了。该消灭的东西,谁也救不下来;不该消灭的,谁拿它也没办法。那就是一句气话。”

我再问:“为啥说那是一句气话?”

老太太:“人见白鸟儿好看,叫蛇吃了,觉得不忍心嘛,没办法嘛,说了一句气话。”

我反复寻味老太太的话,越想越有意思。再看置顶留言下面那些严词振振、批评教育、㨃留言者的数百条回复,这几百人说的,没有一个字是错的,可谓全部是“正确的标准答案”,生态政治正确。但是怎么他们的回复在我看来一个个那么面目狰狞,令人厌恶呢?

是啊!观点头顶着“标准答案”,怎么看上去那么可憎可厌?

这再一次让我想起宗萨钦哲仁波切说的话:“既不做吸烟者,也不做骄傲的不吸烟者;不做说谎者,也不做极其傲慢的不说谎者。极端的守戒,只让骄傲膨胀。以自己守戒为荣的佛教徒,表现出屈就他人,炫耀自己的戒律,让那没守戒或守了一点儿的人难堪……”

其实,同样的意思,孔子早说过:“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用现在的话说,的确,你说的都是“标准答案”,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正确。但是你说话的那种德性,非常令人厌恶,因此你的“标准答案”没有任何意义。

我常常听农村没读过什么书的老太太说话,感觉她们才是与圣人大德一脉相承的人。比如老太太说:“那是一句气话嘛。”这就是得情得理的通达之言,达乎忠恕之道。也自然契合孟子说的四端:“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可不是吗?让蛇消失的那个愤怒的留言者未必不知道那些生态学等的“标准答案”,他只是表达了看到蛇吞白鹭的视频时的情绪:见白鹭遇难,起恻隐之心;见蛇之凶残,起羞恶之心;灭蛇之言缘于心中扶弱抑强之意,乃辞让之心;厌恶丑陋喜欢美好,此是非之心。

明朝人说:“文人才子之口,实多微辞;听言参论之问,当解大意。”那些嘴上时刻叼着“标准答案”,趾高气扬地混世界的“政治正确”者,必然是断绝了慧根,不能探幽发微体察人情世故,与微言大义几乎隔绝。更可怕的是,“标准答案”容易让人“骄且吝”,骄吝之人,必然伪人伪行,不仅很无趣,还有害。

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用今天的话说:尽信“标准答案”,不如无标准答案。

2020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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