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田义卿行刺叛乱陈渠珍引咎辞职
“咚哐咚哐……呜啦呜啦……”
一阵阵热闹的锣鼓唢呐声从保靖城内的一座大院里不断传出,引得过路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这座大院是保靖巡防军统带田义卿的住宅,两日前,因其曾任过茶峒小寨千总的父亲年老病逝,田家还张罗做了两天孝事。今日,传闻巡防军统领陈渠珍要亲来祭奠,田义卿在大院内把大儿田癞子叫到身边悄悄嘱咐说:“你带几个人准备好,陈老统到灵堂后,按我的命令行事!”田癞子心领神会地说:“你放心,只要你下令,保证叫他有来无回!”
俩人商议妥当,就听门外早有院丁大声叫道:“陈统领到!”
田义卿慌忙迎出门外,只见陈渠珍穿着一身青布长袍从轿内走出,他的前后紧跟着 12 名随身马弁。这些马弁都穿青布便衣,个个荷枪实弹,眼睛格外机警,查看着四周。
“陈统领大驾光临,义卿有失远迎!”
“我来祭奠令尊,你无须客气!”
俩人一面说着,就一同往灵堂走来。喧闹的锣鼓唢呐和噼啪的鞭炮忽又响起,待到鞭炮和锣鼓声停止,陈渠珍才在摆放黑漆棺材的灵位前站立,连鞠了三躬。其时田癞子披着白布麻衣,眼睛往田义卿脸上看了一下,田义卿正欲下令动手之际,忽见老母亲匆匆来到身边,将他一把拉着道:“你来一下!”田义卿不知何事,只好随母亲到了一旁室内。老母亲严厉地说:“义儿,你千万不要做蠢事!不能杀陈统领!他早有防备!这大院后面到处是黑旗大队的人在望着,你若动手,会遭满门抄斩,还要诛灭九族!”
“你们听谁说这屋后有黑旗大队的人埋伏?”
“是我刚才发觉的!”田义卿的妻子这时作了证实,亦劝田义卿不要妄动。原来,那田妻见陈渠珍的护卫十分警惕,而大院四周也有黑旗大队的士兵在走来走去,随即将情况告诉田母,田母才慌忙把儿子叫来进行劝阻。
田义卿只得应允母亲不动手了,接着佯装热忱来到院内和陈渠珍又寒暄几句。陈渠珍祭奠完毕,就告辞出了门去。
回到虎形坡官署,黑旗大队的一连人也“演习”完毕回来了。
陈渠珍惊讶地问妻子刘茨湘道,“谁让黑旗大队去护驾的?”
“是我叫去的!”刘茨湘道:“我怕这田义卿靠不住,要他们以军事演习为名到田的住宅外暗中保护!”
“我的夫人,你真有预见!今日情形,是有点不对头!”原来陈渠珍祭奠时,发觉田母把田义卿匆忙叫走,过了一会才出来,便认定田义卿的行为有些蹊跷,从此对田也产生了更大的怀疑。
过了一段日子,陈渠珍命田义卿率部去攻打进占沅陵的蔡钜猷,其意在调虎离山,让田义卿去厮杀,以便削弱其力量。田义卿却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割据称雄的好机会,随即率部水陆并进,直向沅陵杀去。那蔡钜猷不摸田的虚实,见其来势凶猛,便不战而引兵退去。
田义卿轻而易举地夺得沅陵城后,洋洋得意而又骄横地向部下吹嘘说:“老子打仗,从来没有攻不破的城池!现在咱们占了沅陵,要怎么做就怎么做,陈老统也管不着!”说罢,就吩咐派人增设关卡,向过往的商船、烟客征收重税。一日,一位奉命征税的刘连长向田义卿报告道:“统带,我在南门码头截获一只运军火的船,里面有 8 挺新机枪和一些弹药,是陈统领派来的人押送去秀山送张子青司令的,你看怎么办?”
“扣起来,这机枪我们正用得着嘛!”田义卿吩咐道。
“要是陈统领追究起来怎么办?”那连长问。
“不怕!我自有办法应付他!”田义卿说。
过了几日,陈渠珍闻讯机枪被扣,不禁大发雷霆。因为这机枪是他亲自指示送给派驻在四川边防联合清乡督办公署张子青部的,没想到田义卿竟敢大胆扣留!“这家伙要反了!”陈渠珍发一顿肝火后,忽又冷静下来,他知道此时靠下命令不起作用,弄不好他会公开竖旗造反。于是只好写了一封信去亲自交涉,说明此批机枪是批拨给张子青的,该部需加强边防力量用来剿匪,请他务必放行!那田义卿接信后,却回信答复说,驻沅陵亦需加强防卫力量,就把这批机枪先作“借用”!陈渠珍接回信后又气又恼,于是决计下令将其调回永绥驻防,其沅陵剿匪总指挥一职,让张子青来接替。张子青原来任职的四川边防联合清乡督办公署则被撤销了。
且说张子青奉令率部来到沅陵接防,田义卿开始有意拖延,态度很冷淡。过几日后,忽然又大变,并亲自送来请柬,邀请张子青赴宴,说是要为张子青“洗尘”,同时交接驻防事宜。张子青信以为真,第二天只带两个护兵去赴宴。乘轿来到田义卿的司令部,张子青迈步连进三道门,那门卫即高喊:“张司令到!”田义卿在内厅答道:“请!”张子青发觉两厢警卫隐伏杀机,气氛显然不对,忙扭头就走。那门卫又报告道:“张司令走了。”田义卿即下令:“走了,给我打!”话音刚落,一阵雨点般的子弹射来,张子青和两个护卫身中数十弹,当场倒地毙命。
“把他们的尸体甩到阴沟去!”田义卿提着枪跑出来,又命令部下道,“快,去打张子青的司令部。”
田义卿的儿子田癞子一马当先,立刻向张子青的司令部冲去。
“啪啪啪……”还未接近目标,张部的十多挺机枪一齐吼叫,田癞子带的人马立刻被打倒了十多个。
“他妈的!他们有了防备!”田癞子闪身躲到一堵墙边,双方一阵激烈扫射,战斗打成了胶着状态。
田义卿眼看进攻失利,立刻传令撤出沅陵,临走,又将监狱门打开,把所有犯人全放走了。这时,张部营长顾家齐、曾宏、佘斌诚等,又率部进行反击,田义卿率众边打边退,最后撤回到永绥城。
顾家齐接着派人向陈渠珍报告了张子青被杀和击退田义卿袭击的详细经过,陈渠珍闻讯深觉震惊,遂任命顾家齐担任辰沅剿匪总指挥一职,同时通令悬赏缉拿田义卿,接着又组织了几路人马向永绥进行清剿。田义卿在永绥城抵挡不住,率部再退至弥诺。为了寻求新的靠山,田义卿派幕僚杨敬轩去找川军第二混成旅旅长贺龙联系。杨敬轩来到川边找到贺龙后说:“田义卿与陈渠珍闹翻了,他派我来联系,欲投靠你部川军,你看如何?”
贺龙问:“你们怎么闹翻的?”
杨敬轩道:“陈渠珍对田义卿实行排斥,他派张子青来接替田的职务,田义卿对此不满意,而张子青又威逼田义卿交出防地,俩人发生冲突,田义卿不得已,用计设宴为张子青‘洗尘’,才将其击毙。现在陈渠珍四处悬赏缉拿田义卿,田部在湘西难以立足,故此特来投靠川军,还望能在汤军长处美言推荐,给予委任。田义卿将十分感谢!”
贺龙回道:“此事容我报告汤军长再作定夺吧!”
三天后,贺龙即带杨敬轩来到汤子模的军部。那汤子模是湘西大庸合作桥人,其父是个穷秀才,又精医道,但因卷入一场官司而倾家荡产。汤子模早年失学便投身行伍,由于作战勇敢而逐年提升,从一个普通士兵升任为川军第二军军长。此时,汤子模听罢贺龙介绍的情况后又问:“那田义卿平日为人如何?”
贺龙说:“我与田义卿交往不多,听说他原来驻龙山县当过营长,张学济、冯绍麟部曾围攻龙山县城 48 日没有攻破,后来被迫撤兵,田义卿即投奔了陈渠珍。他在陈部剿匪有功,又生擒过土匪田少卿,因而获得陈渠珍信任,委任他当了保靖巡防军管带。现在,田义卿刺杀了张子青,陈渠珍容他不下,这其中谁是谁非一时尚难断定。”
汤子模想了想便道:“我部响应孙先生号召,现在组织建国联军进行北伐,正是用人之际,扩展越大越好!田义卿既然主动来投奔我部,不管其人动机如何,我们可以容纳了再说。他要封职,就委任他为第五混成旅旅长!”
杨敬轩得到汤子模的回复,连夜奔回了永绥。田义卿接到汤子模的委任状后,大喜过望:“好,老子现在升了旅长,还怕那陈老统吗?有北伐军撑腰,咱们只管和他对着干!”
不多久,建国联军挥师北上,熊克武、汤子模率部经湘西来到了常德一带,其前锋贺龙部占领了津市和澧州。正当北伐进展顺利时,孙中山先生却于 1925年 3 月不幸病逝。群龙无首,北伐暂停,数万滞留湘内的建国联军的去向成了大问题。熊克武、汤子模决定收兵返粤,贺龙部以“湘军返乡”为由留在原地未动,赵恒惕权衡利害得失,以省府名义委任贺龙当了澧州镇守使。
熊克武、汤子模率部假道湘西返粤,途经保靖、永绥时,打了陈渠珍部一个措手不及。其时,陈渠珍闻讯川军一部绕道古丈,抄袭其后,大队联军长驱直入,不由得惊慌失措,乃急下令向凤凰方向撤退。行至永绥,又遇田义卿率部堵截,双方一番激战,陈渠珍部损失惨重。好不容易冲出重围来到乾州时,得到凤凰腊尔山守备隆屏候、隆屏贵兄弟率 2000 余人前来接应,这才从容撤回凤凰城。川军这时又兵临乾州城下,陈渠珍命滕久长、滕文作、田应昌、韩六地、周大德等率部增援固守城池,川军师长罗觐光率部围攻四十八日,竟未能攻下此城。7 月中旬,熊克武、汤子模先后引兵经凤凰、麻阳离开湘西,向广东开去。
正当陈渠珍受挫之时,田应诏从省城也回到了凤凰。陈渠珍听说田应诏回来,立刻主动登门拜见:“军门,此次变乱迭起,湘西受到重大损失,玉鍪深感赧愧,我现已引咎辞职,这统领一职,就请您收回!”
田应诏久居省城,其时也是静极思动,又见陈渠珍兵败受挫,亦有意收回旁落兵权。而陈渠珍主动请辞,他也就点头应允道:
“目前局势尚很严峻,你虽辞职,亦望不要气馁!古人云: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可多总结失败之教训,以后不愁没出息。”
“多谢军门指教!”陈渠珍遂将统领印章之类交出,接着就退居到了凤凰、泸溪交界的猫儿口处。
那猫儿口位于沱江上游,山高河深,古木参天。陈渠珍住在一家农户小屋里,每天布衣麻鞋,或负薪白炊,或看书作文,或垂钓沱江,俨然一个息影林泉的隐者。其实,他仍在时时关注时局的变化。他知道田应诏此时上任亦非易事,说不定到时还得请他出山收拾残局。果然,不到半月,田应诏就派人送信来,请他重新担任统领应付局面。原来,田应诏上任后,立刻面临着一个极大威胁:那田义卿此时见风使舵又投靠了湘西善后督办叶开鑫,已被委为永绥防备指挥,并扬言要踏平镇筸城,生擒陈渠珍,活捉田凤丹。田应诏曾下令组织陈斗南、顾家齐、张化南、宋海涛四路人马进行讨伐,谁知进攻失利,反被田义卿反攻追击到了乾城,凤凰、泸溪县也受了极大威胁。田应诏再下令四处调兵增援,无奈各处守将以防务吃紧为由,竟不肯听命前来相助。眼见局面十分不利,田应诏才意识到陈渠珍经过多年经营,其羽翼已成,湘西之事,没有他谁也难统领驾驭了。于是经过反复利弊权衡,最后决定彻底退出,并以“让贤”为由与陈渠珍开诚相见,自己表明今后只领湘西镇守使虚衔,并即日转回长沙,湘西的一切均由陈来统领。陈渠珍见田应诏如此诚心相让,便称允出山重又回了凤凰。
陈渠珍再执兵权后,立刻电令陈斗南、顾家齐、宋祚永三个团分头再向永绥进攻,务必将田义卿彻底剿灭。田义卿领兵激战一昼夜后,抵挡不住撤往保靖。过了数日,陈渠珍欲再组织兵力去追剿田义卿时,忽然接到湘西善后督办叶开鑫的一份来电,内称田义卿巨匪已被缉拿处决,特此告慰。陈渠珍喜出望外,后经仔细了解才知田义卿被处决的详细经过。
原来,田义卿自到保靖之后,因为此城已被抢空,部队给养困难,叶开鑫便派人邀他到沅陵另谋出路。田义卿随即率部到了沅陵。
在沅陵驻防之后,田义卿最初还小心翼翼,但见叶开鑫连日热情相待,慢慢地也就放松了警惕。7 月 24 日傍晚,叶开鑫再邀田至亚细亚洋行赴宴,宴毕又陪田打了一阵麻将。时至深夜时,田的参谋长舒蔡甲来到酒楼,催田义卿道:“咱们回去吧,夜深了!”田义卿即告辞出了门。此时,有二十余名护兵前后相随。是夜月光高照,街上行人稀疏。一行人来到考棚街十一旅司令部门前时,有门卫忽高声叫道:“口令!”
“什么口令?都是自家人!”田义卿的领头护卫应声答道。
“没有口令,给我打!”
黑暗中,随着这喊声,街旁忽然拥出几十名伏兵,一阵猛烈扫射,田义卿身中数弹,负伤倒地,其余护卫死的死,伤的伤,也有几个跑得快的,侥幸躲过了追杀。田义卿和他的儿子田癞子以及参谋长舒蔡甲等,负伤后都被捆绑了起来。
“叶开鑫,你为啥要暗算我?”负伤的田义卿心有不甘,想要弄清叶为什么杀他。
“你听着,”叶开鑫道,“我是奉上司命令行事!你这人反复无常,作恶太多,不杀不足以谢民愤。去年你将张子青谋杀,现在也请你到此地偿命,这岂不很公平嘛!”
说罢,即命手下将田义卿、田癞子、舒蔡甲等押至张子青被害处,一起处决。田义卿死到临头也终未明白,叶开鑫的上司为何下令要杀他。实际上,叶开鑫所说的上司就是省长赵恒惕,其中的真正内幕是:田义卿在永绥城内驻守时,有个副官廖世德和参谋田善元与该城绅士陶显武结有宿怨。廖、田两人阴谋杀害陶显武,伪造了一封假信,内称“田义卿现已弹尽粮绝,请速派兵攻打永绥,我们可作为内应……”信末签上了八个绅士的名字,并盖有假私章,信封上写着陈渠珍亲收。田善元派一心腹将假信带在身上,在经过城门哨卡时,故意东张西望,引起田癞子怀疑,田癞子从他身上搜出此信,又将此信交给五叔田庆昌。当陈渠珍组织人进攻永绥时,田庆昌在战场被打死。田义卿派人抢回尸体,从田庆昌荷包里搜得这封假信。廖世德和田善元就以此信为据,挑拨田义卿说:“若不是这些绅士私通陈渠珍,我们的五哥怎么会被打死?现在这些绅士又要为五哥举行祭奠,这不是猫哭老鼠假慈悲吗?”田义卿听罢信以为真,于是决定将计就计,竟在给田庆昌出葬的那日早晨,将前来送葬的绅士陶显武、宋祚鑫、陈筱樵、姚化南、张桂钦、杨鼎铭、杨勋臣、陶子翼、李寿生、杨仲轩父子等人全部用枪打死。此事顿时激起全城绅士义愤,他们纷纷向北京政府中担任吏部、司法行政部主事的同乡人张称达、宋泽生告状,张、宋二人与田应诏又系旧交,三人一起又联名向熊希龄告状,熊希龄其时虽未任职总理,但他仍感到很义愤,遂派一亲信黄少波来到长沙,要求赵恒惕将田义卿擒杀,赵恒惕最终就向叶开鑫下达了处决田义卿的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