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贺云卿桑植起义陈策勋凤凰受编

1928 年 2 月的一个晚上，桑植县走马坪乡的一处庭院内，有位名叫钟慎吾的团防首领坐在吊脚木楼上，正专心致志地在灯下练习书法。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钟慎吾推开窗户往下一瞧，见有两人翻身下马已到门前，月光下看不清来人面目。

“是谁？”钟慎吾丢笔问道。

“我是贺龙！”来人朗声应道。

“唉呀，是贺云卿呀！”钟慎吾好不惊奇，连忙下楼亲自开门，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专来看看你嘛！”

“快请进！”

随贺龙的护卫叫卢冬生，两人一起走进院子，在正房内坐下。

钟慎吾忙命家人端来茶水，进行招待。贺龙早在 1916 年当骡马客时，就与钟慎吾认了“老庚”，结了莫逆之交，所以二人早就相识。

“听说你军长都当了，却戴起了红帽子，入了共产党是不是？”

钟慎吾开门见山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入了共产党，这次回来就是要大干一场哩！”贺龙随即将自己的转变历程向这位“老庚”细述了一番。

原来，贺龙自率部参加北伐后，与共产党人的交往就越来越密切了。其时他的秘书长严仁珊有个亲戚叫周逸群，是铜仁籍的黄埔军校学生，早在贺龙驻铜仁时，周逸群就寄来许多书刊和介绍国共合作情况的信件，贺龙看后，对共产党便有了向往。贺龙北伐到常德后，已是共产党员的周逸群又带着一支宣传队到贺龙部队，两人一见如故，从此关系十分亲密。周逸群帮助贺龙在部队里办了政治讲习所，聘请了中共教员来讲课，为贺龙部队培训了 2000 余名基层骨干，这批学员对贺龙领导的部队走上革命之路起了重要作用。

1926 年 9 月，贺龙又任命周逸群担任了第一师政治部主任，并让共产党在第一师营以下各级官兵中秘密发展党员。贺龙倾向共产党的态度日益明朗，这引起了贺龙部队中以陈图南为首的一些旧军官的强烈不满。陈图南系留日学生，桑植空壳树人，曾加入过孙中山的同盟会，又在早年介绍贺龙加入过中华革命党，与贺龙共事多年。但值此国共分裂之时，陈图南却要靠向国民党，他与贺龙之间就不免产生了重大分歧。当 1927 年“四一二”政变发生后，陈图南便联络师参谋长陈淑元、他的侄子、机枪营营长陈策勋、手枪队长陈佑卿等人一起在部队形成一股右翼势力，并在第一团内煽动士兵制造闹饷事件。贺龙到该团训话时，队列里有人向贺龙开了一枪，但未击中。事后贺龙采取果断措施，让共产党员吴德峰任局长的武汉公安局出击，在武汉大智门大陆旅馆逮捕了陈图南、陈淑元、柏文忠等人，并处以死刑。陈策勋、陈佑卿等见风头不对，匆忙拖枪叛逃离去。

此后，贺龙的独立师又转战河南屡立战功，不久被国民革命军扩编为暂编第二十军，贺龙任军长之职，部队亦开回了武汉。7 月 15 日，汪精卫在武汉开始逮捕和屠杀共产党人，在此关键时刻，贺龙又坚定地站在共产党一边，帮助掩护了许多革命党人，因而更赢得了共产党的信任。南昌起义前夕，周恩来即代表共产党前委委任不是党员的贺龙担任了起义军总指挥。贺龙指挥部队在 8 月 1日凌晨 2 时起义，到凌晨 6 时，即消灭了朱培德的警卫团等守敌 3000 余人。

南昌起义之后，国民党迅速调集优势兵力对起义军进行围追堵截，贺龙奉命率部撤往广东，最后在潮汕一带被打败。不久，贺龙从海上到香港，从香港来到上海。经贺龙一再要求，中央批准他回湘鄂西发动武装起义。贺龙于是从上海又到武汉，接着来到洪湖，与老部属贺锦斋在洪湖汇合活动一段后，才又辗转经石门往桑植而来。

钟慎吾听罢贺龙的讲述后又问：“共产党到底能不能成气候？”

“能，怎么不能！”贺龙说，“共产党的学说是得民心的，得民心者得天下，将来掌政权的必定是共产党，国民党一定会垮台！”

“你讲的有道理！”钟慎吾道，“不过我对共产党的学说没有研究，云卿兄愿走这条路，我一定助你一臂之力！”

“好，你愿助力就不错！”贺龙表示满意。

当夜，贺龙和卢冬生就住在钟慎吾家。第二天一早，钟慎吾派内弟熊赐五，带了一个排的兵力护送贺龙，临行又对贺龙说：“昨晚我派人探听，得知陈策勋派了陈黑（又名陈佑卿）到土地垭设伏，你们千万不要走空壳树去洪家关！那土地垭距这里只有 20 里，你们千万小心！”

“放心吧，那广用（陈策勋又名陈广用）抓我不着，我们还要敲他的屁股！”

贺龙笑着说罢便和钟慎吾告辞。一行人来到咸池峪，与昨晚住在此地的周逸群、贺锦斋等商议了一阵，决定绕开空壳树，经冉家坪、青峰溪、梅家桥、狗脚垭而抵洪家关。当日回到老家，已是傍黑时分。贺龙的大姐贺英、二姐贺戍妹等正在家里。见到贺龙回来，贺英又惊又喜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贺龙说：“我现在当了共产党员！”贺英说：“当了共产党很好嘛”贺龙接着又将周逸群向贺英作了介绍。贺英表示将尽全力支持共产党闹革命，并愿意将自己拉的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交给贺龙统一指挥。

贺龙回乡不到数小时，他的一些旧部属和族里的亲属们都纷纷前来看望，贺龙便将自己已加入共产党并回乡拉队伍的意图向众人作了解说。周逸群也代表党的领导将共产党闹革命的道理宣传了一番。这时，贺龙不少旧部属和亲族都表示愿跟贺龙再次举义革命，但也有几个族人很不赞成。一个叫贺星楼的老秀才拈着胡须对贺龙道：“云卿，你是当过镇守使和军长的人，前程大得很，现在为何要当红脑壳（共产党）呀？拿着皮鞋不穿穿草鞋，这是何苦？你到底图个什么？”

“不图什么，我这大半辈子就是想寻求真理，找个好主义，好领导，所以才决定跟共产党走。”贺龙回答。

“现在是国民党一统天下，跟共产党能干出什么名堂？”有人这样问。

“共产党一定能打败国民党，这天下将来就是共产党的，不信你们走着瞧。”贺龙又道。

“你这样做，难道就不怕犯条律？当红脑壳是要诛灭九族的！”有人又这样指责。

“我干共产党干定了，你们害怕咱们就分道扬镳！”贺龙坚决地说。

此时贺英也站出来说道：“我们自己的事从来不用别人管，往后各人走各人的路，谁也用不着谁管！”

几个持反对意见的人见无法说服贺龙，只得自讨没趣地走了。

回乡第二天，贺龙和周逸群即着手筹备组织中共桑植县委，决定推举李良耀当县委书记。接着，又以中共湘鄂西特委和桑植县委的名义，分别派人到县内的凉水口、桥子湾、谷罗山、南岔、刘家坪等地，走村串户，联络群众，号召进行武装起义。过了约半月，县内有数处武装就开往洪家关来聚义了。这其中的多半系贺龙的亲属和旧部，其首领主要有贺英、贺文渊、贺满姑、刘玉阶、钟慎吾、王炳南、贺沛卿、李云卿、贺桂如。这些队伍多者有数百，少则有几十，加上一些新动员参加的入伍人员，总计 3000 余人，200 余枪。

有了这些武装后，贺龙继续筹集军费，并动员大家捐献了一些金银首饰资助队伍开支，又派人分头到周边大庸、永顺、龙山、保靖、石门等县向大大小小的团防头目送了近百封信函，同时向他们游说，示意友好或劝其参加革命，或至少保持中立，不与贺龙部队作对。为了稳住湘西最大的统领陈渠珍，贺龙还想派一个得力的人士去凤凰联系游说。派谁去好呢？正在他犹豫不决时，忽一日，县城澧源镇有个晚清老秀才陈南星慕名到洪家关来拜访他。贺龙喜出望外，立刻请老先生到内室进行了一番密谈。原来，这老先生有个儿子叫陈伯陶，是早年留学美国的硕士生，思想很开明，1920 年回国后，曾在湖南省任过议会副议长，贺龙那时与陈伯陶及其父亲就有很深的交情。陈南星父子在省内亦负盛名，他与陈渠珍又是本家族属，如能让陈南星去凤凰一趟，去做陈渠珍的工作，岂不很合适吗？如此想罢，贺龙就把回乡举义的意图向陈南星详细作了说明，然后征求他意见道：“这次举义我还想请您老也帮帮忙。”

“我都老朽了，能帮什么忙呢？请讲。”

“您到乾城去找陈渠珍联系一下，怎样？”贺龙说，“陈渠珍这人很有头脑，过去我还是他的部属，你告诉他，我虽然做了共产党，但还希望和他交朋友，期望他能理解我的苦衷，不要与我们革命军对抗，至少能保持中立！我们举义后也保证不去进攻他。咱们的矛头只对准蒋介石和何键！”

“啊，即为这等大事，我就为你专走一趟，也学学苏秦，凭这三寸不烂之舌去游说游说！”陈老秀才高兴地应允了。

贺龙于是亲笔给陈渠珍写了一封信，让陈南星带着。陈南星接受这一任务后，即告辞回到县城，把家中事务料理一番后，便悄然启程去了凤凰。

又过了十余天，贺龙在洪家关召开了一次誓师大会，会上对集结的起义军作了统一编队，并宣布正式成立“工农革命军”。革命军下辖一师、两团和六个支队，贺龙任军长，贺锦斋任师长，李云卿、贺桂如分别任一、三团团长，贺炳南、钟慎吾、刘玉阶、贺沛卿、文南甫、王炳南分别任支队长。誓师大会的第三日，贺龙便将工农革命军部署成三路，从东西北三个方向浩浩荡荡向桑植县城杀奔而去。

此时，桑植县城驻守的部队只有陈策勋、陈黑和张东轩等数百人的地方团防。陈策勋自从南昌起义前拖队返乡后，即思报叔父之仇而与贺龙誓不两立。回空壳树老家后，他变卖家产购得一批枪支子弹，拉起了一支数百人的团防武装。前些日子，当风闻贺龙潮汕兵败，从洪湖经石门慈利回桑植时，他亲派陈佑卿率 500 余人在土地垭设伏，欲将贺龙擒拿。谁知贺龙却绕道从麦地坪、梅家桥去了洪家关。陈策勋因兵力不足，不敢贸然向洪家关进攻。近日获悉贺龙在洪家关正聚集各方队伍，准备起义攻打县城，陈策勋一面紧急向省清乡剿匪公署告急求援，一面加紧布置城防守卫。4 月 2 日上午，他召集几个首领开会说：“贺逆前日在洪家关已召开誓师大会，他们很快就要来攻城了！各位应战准备得怎样？”

“没问题！”陈黑轻蔑地说，“贺龙还有什么威风，现在不是当军长时候了，落魄回乡，靠几个乡巴佬来拉队伍，那都是些乌合之众，保证不堪一击。”

“你不要轻视！”陈策勋道，“现在他们枪不多，人员却不少，那贺龙又诡计多端，各位还是小心为妙。”

“小心是对的，但也不用怕！”团防局长张东轩说，“我们各负其责，城西归我守住，城北、城南归你们！咱们只要齐心协力，就一定能打退他们的进攻。”

几个人正开会这样商议着，忽听远处“啪啪啪”攻城的枪声已经响了。

“快，共匪来了！赶快去守住！”陈策勋大叫着，众团防首领随即飞奔自己的防地。张东轩来到城西，贺锦斋、李云卿已率部从南岔、朱家台渡河杀奔而来。一阵激烈枪声响过，张东轩抵抗不住，忙率百余人转向仙鹅方向逃奔而去。城东陈策勋率 200 余人驻守，眼见城西已破，陈策勋本来就胆小，这下更无心恋战，于是慌忙从后山撤退溜走，剩下守北门的陈黑，抵挡一阵，也不得不沿着陈策勋撤走的路线飞逃而去。

贺龙指挥的工农军很快就将县城占领了。那陈策勋从西界翻山逃入小溪，接着率部来到桑植与石门交界处，碰上了贵州四十三军李燊部的第五旅正在乡下剿匪，旅长名叫龙毓仁，陈策勋早在云南讲武学堂读书时就相识。当下陈策勋报告道：“贺龙回乡起义了，他率部将桑植城占领，我部经过激战，因寡不敌众才匆忙撤出。”

“他们有多少人？”龙旅长问。

“有三四千之众！”陈策勋道，“都是他当年的一些旧部属，现在又归到了他的旗下。他们占领了桑植县城，乘其立足未稳，要赶快去剿灭才好！”

“那就请你带路吧！”

陈策勋于是当了龙毓仁的向导，很快又向桑植杀奔而来。到了县城，方知贺龙率部已经撤出该城。陈策勋遂又带龙部经双溪桥向洪家关逼近。临近梨树垭时，忽遭到当地农民自卫团谷志龙部的伏击，那时谷志龙正准备去洪家关投奔贺龙，陈策勋此前曾派人收编谷志龙却未成功，现在又见他挡住去路，不禁怒火万分，在龙毓仁率部赶上之后，集中机枪和钢炮，进行了一阵猛烈射击。谷志龙抵挡不住，遂率部撤出了梨树垭。陈策勋拿下山头阵地，乘势带龙毓仁旅杀至洪家关，贺龙却率部已转移至罗峪和凉水口一带。

又经数日追击，双方部队在苦竹坪展开了—场激战。龙毓仁旅装备精良，工农革命军又未经训练，结果，起义军很快被击溃打散。周逸群在战斗后与贺龙失去联系，不得不转移去了鄂西沙市一带，贺龙、贺锦斋等则只率剩下数百人的队伍，转移到桑鹤交界的士土坪一带活动去了。

再说陈南星接受贺龙交给的任务后，经数日跋涉来到乾城，在独立十九师师部拜会了陈渠珍。两人相见后，陈渠珍果然十分热情。两人寒暄一阵后，陈南星便把贺龙写的亲笔信递给他，陈渠珍看后，又将陈幕素和参谋王尚质叫来，几个人一起商议密谈了很久。最后，陈渠珍回复陈南星说：“人各有志，贺龙走上这条路，也自有他的追求。他若不侵犯我的地盘，我们亦可友好相处！”

陈南星又说：“贺龙也正是这个想法，他说他们的对头是国民党蒋介石，他不会把矛头对着你来，期望你能理解和支持他！”

“我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啰，他们国共之间打仗，其实与我何干！不过，我这个师长也是蒋介石封的，不做点剿共样子也不好交差，你就告诉贺龙，我不会真心打他，最多派点兵应付应付，请他好自为之吧！”

“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交情了！我一定回去转告云卿，让他们不要进攻您的地盘！”

陈南星如此游说一番，在乾城住了数日，接着又往龙山、保靖等地，拜访当地团防首领，为贺龙广泛联络了一些关系后，才又返回桑植。

此后不久，陈渠珍果然闻讯贺龙在桑植起义，又拉起了一支队伍。蒋介石与何键一面调集其军队前往桑鹤清剿，一面下令陈渠珍派部配合作战。陈渠珍只派了余承俊一个团去应付清剿，主力部队却按兵不动。一个多月后，听说陈策勋带领龙毓仁旅击垮了贺龙部队。贺龙只剩下了数百人在东躲西藏，处境相当艰难。想到贺龙部若被剿灭，在此时军阀混战的情况下，对自己一方的生存可能反而不利，陈渠珍于是借口整编部队为由，下令将反贺龙最坚决的陈策勋部调到了凤凰。陈策勋奉命把部队带来之后，陈渠珍让他参加部队“整训”，直到过了几个月后，省清乡督署任命其担任桑鹤剿匪临时指挥之职，陈渠珍才不得不又放他回了桑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