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张恒如偷袭黄家台贺满姑就义桑植城

李康学文集:共12卷 作者:李康学 著


第十五章 张恒如偷袭黄家台贺满姑就义桑植城

时入盛夏后的一个炎热之夜,桑植县与永顺县交界的一个小寨子里万籁俱寂,村民们大都进入了梦乡。

临山崖边有一单家独户的瓦屋里,一点微弱的桐油灯光,还在忽明忽暗地摇曳闪烁着。灯光下,一位腰插双枪的女人,正神情紧张地倚在木格窗上向外瞧着什么。她,就是威震敌胆的贺龙胞妹———贺满姑。满姑自从哥哥南昌起义失败辗转回到家乡闹革命起,便和姐姐贺英一道,将旧部人枪全数交给贺龙,组成了工农革命军队伍。这支新起的革命军刚成立不久,便遭到了敌人的疯狂围剿而受到惨重损失。部队作战失利之后,贺龙带一小部分人转移到桑鹤边界一带去隐蔽活动,贺英带一部分人转移到桑植四门岩、割耳台一带去牵制敌人,满姑一人独自分散隐蔽到桑永边界的黄家台寨子里。黄家台地处偏僻山村,不易为人发觉。寨子里有一个可靠的地下交通员,名叫薛绍洛,是个 50 多岁的老人,以开铺子为名作着地下工作。为了满姑的安全,老人将她安排在侄媳覃家里居住。覃小妹 30 多岁,家里没有孩子,丈夫在外长年放木排。满姑住在她家,对外以姐妹相称。村里人开始也没谁引起怀疑。满姑觉得住在这一家比较安全,遂又通过亲属,让人把自己两岁多的女儿金莲接了来。母女俩隐蔽住了一个多月,本来平安无事,却不料这日下午,寨子里来了一个挑担子的货郎,挨家挨户做买卖,那样子鬼头鬼脑,满姑觉得此人来得有些蹊跷,心中怀疑这是敌人的侦探。待货郎离开村子后,她便与薛绍洛和覃小妹商议,准备另外转移一个地方。当晚,满姑清点了随身物品,待到夜深人静,正欲去背熟睡的孩子金莲启程时,忽听大门外一阵汪汪狗叫。满姑一惊,返身来到窗户边,透过窗眼向外一瞧,只见门外不远处有一群黑影正向屋边摸索。满姑知道大事不好,怀里刚拔出双枪,覃小妹从外屋匆匆进门报告道:“不好,一定是敌人来抓你了,你快跑吧!”

“不,来不及了!你快看孩子去,让我来对付他们!”满姑说着,将一支枪从木格窗里伸出去,向那逼近的一个黑影瞄准了。

“汪,汪,汪!”门外的黑狗冲上前去,更狂地叫起来。

“他妈的,我看你叫,我看你叫!”一个匪兵高声地骂了两句,接着便听“啪啪啪”几声清脆的枪响,黑狗惨叫一声,倒在地下不再动弹了。

“冲呀,给我砸开屋,抓活的。”敌人嚎叫着成扇形直向木屋包拢来。

“啪!”满姑扣动扳机,打响了第一枪。冲在最前边的一个黑影应声倒了下去。

“啪啪啪啪!”满姑又一阵连射,又有两个黑影撂倒不动弹了。

嚎叫的敌人开始惊慌地往后撤。接着,一阵猛烈的枪声响起,木屋被打得噼里啪啦,直掉瓦片。敌人的枪弹没有朝板壁平射,这是奉命来捉拿贺满姑的侦探队队长张恒如,临行前上司曾反复地叮嘱他要捉活的回来,所以,张恒如给手下人下了令,也要求捉活,敌人的枪弹才都射得高。这一阵枪弹打过,张恒如远远趴在土包后又大声地喊:“贺满姑,贺满姑,你被包围啦!快出来投降吧!”

贺满姑侧身在木窗旁,听到张恒如的喊叫,十分镇静地回道:

“想要我投降吗?你看我这枪子儿答不答应!”说罢,瞄准那喊话的土包处,“啪”地放了一枪。这一枪不偏不歪,正从张恒如的头顶上擦了过去。张恒如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倘若不是趴在地上有土包作掩护,这一枪打来不就要了命?他惊恐地想着,心里知道这贺满姑不是轻易能捉拿的。这位女游击队长,手持双枪,百发百中。早在几个月前,他就曾领教过她的厉害。那一次是在一个白天,贺满姑也在一个寨子里被张恒如的二十多名团丁包围了。张恒如带着兵丁几次冲锋都被她打退。后来,贺满姑持双枪从屋内冲出来,张恒如指挥一挺机枪扫射,都没有封锁住大门。贺满姑冲出重围去,连毫毛都没有损伤,而围追她的兵丁却死伤了七八名。打这之后,张恒如便深知这位女游击队长是难以抓获的,她的枪打得那么准,谁能近她的身?但是,一个女子单身一人都抓不住,这又使他很不甘心。他的上司———桑植县团防局局长张东轩,也视贺满姑为心头之患,多次指令张恒如加紧搜查,欲要将贺满姑早日抓获归案。张恒如奉令四下察访,一个多月来用尽心机,也没探得一点蛛丝马迹。一直到今天傍晚,他的一个装扮成货郎的侦探,才回来报告在黄家台发现了贺满姑的踪迹。张恒如听到这一报告大喜,当即率领 40 多人枪,连夜出发,夜半时分,从桃子溪赶到黄家台,包围了贺满姑的住地。按照偷袭计划,张恒如原准备悄悄摸进木屋去活捉贺满姑,不料他的侦探未到门边,就被藏在暗处的一只黑狗发觉,黑狗一叫,便暴露了目标,张恒如忙开枪将狗打死,接着即令士兵扑上前去,准备破门而入,谁知里面的人早已有了准备,贺满姑从窗口射出几枪,几个兵丁立刻被打倒了。张恒如才又将队伍往后撤了一下。

僵持了一阵,双方都不再打枪了。张恒如也不敢再轻易往前进攻,只叫士兵团团围住木屋,进行严密封锁监视,不得让屋内人冲出来。

贺满姑在屋内静听窗外没了动静,即踅身进到内房一瞧,见女儿金莲已被惊醒,覃小妹趴在床上正哄着她。满姑蹲下身欲抱孩子,覃小妹劝她道:“你快冲出去吧,待在这屋里危险!”

“我冲出去了,孩子怎么办?你也会被他们抓着啊。”满姑犹豫地说。

“抓我不怕!他们不会将我怎样的,你还是快走吧!孩子就由我来照看。”

“不,孩子怎能扔下不管呀?”满姑摇摇头,她不肯只顾自己脱身,孩子是自己的亲骨肉,倘若落在敌人手里,于心不忍,倘若把孩子背着一起突围,却又会被拖累跑不动。怎么办呢?满姑紧张地考虑了一番,未了,决定还是看看情况再说。

满姑返身来到一旁侧门,悄悄把门栓开开,一看,只见一轮残月照在当空,月光下,二十多米开外有一个个探头探脑的人影在晃动,显然,敌人将木屋包围封锁死了,如果现在冲出去是危险的。

身在木屋暗处,利用黑暗作掩护,还可以抵挡一阵哩!满姑稍一思索,即作了最坏的打算:就在小屋里坚守!遂将门闩好,又来到前门的窗户下向外盯着。

屋外围困的敌人,有几个又在蠢蠢欲动。这几人伏在地上,一步一步向木屋门前爬来。满姑手握着枪,屏住呼吸,直盯着这几个人的爬行。近了,近了,快到木屋门前了。

霎时,那爬行的几个敌人猛然站起身来,飞快地向木门边扑来。几乎就在同时,满姑手里的短枪响了,“啪啪啪”又是一阵连射,前面的两个敌人仰面倒在地上。剩下几个兵丁,飞快转身,没命地赶紧撤了下去。

躲在土包后面指挥的张恒如,眼见几个兵士偷袭未成,忍不住又高声大叫道:“贺满姑,你投不投降?再不投降就打死你!”

“你打吧!咱看谁的枪子儿认人!”贺满姑厉声回答。

张恒如被激怒了,他命令兵丁们朝着木屋一阵猛烈射击,那密集的子弹将板壁不知射穿了多少窟窿,然而满姑侧身在屋里的灶坑,却没被打着。

枪声响过后,十多个不怕死的敌人又喊着冲了过来。满姑跑到窗前,接着又一阵点射,十多个敌人留下二、三具尸体后,不得不又撤了回去。

张恒如眼看着几次冲锋不但没奏效,反而丢下好几条命,只得下令众兵丁紧紧包围着木屋,暂时不敢再发起进攻。

双方就这样又陷入了一片沉默的僵持之中。

时间在飞快地流逝。过了一阵后,天渐渐亮了。张恒如怕再延宕下去会让贺满姑跑脱,遂又下令向木屋冲锋。当四十多个兵丁猫着腰小心翼翼一齐逼近木屋时,奇怪,这一次兵丁们未遇到一点抵抗。原来,满姑两支枪的子弹全打完了。她把两支空枪一支藏在柴火堆里,一支藏在灶孔里,敌人没听见枪响,即刻砸开木屋冲进去一看,只见贺满姑手执木梳,正从容地梳着头发,毫无一点惧怕的神色。众兵丁端枪对着满姑,一个个都感到非常惊讶。满姑的枪到哪里去了?张恒如下令全屋搜查,众兵丁翻箱倒柜,最后在柴草堆里搜出一枝。张恒如拿着那枪一看,见弹匣空空的,遂哈哈大笑道:“贺满姑,你打呀,怎么不打呀?你没有枪弹了?好呀,现在你可得跟我们走一趟罗!”

张恒如说罢,即命令将贺满姑绑了,然后让覃小妹背着满姑两岁多的女儿,一起押着向桑植县城送去。

当天下午,早已回桑植县城驻防的团防局长张东轩,得知贺满姑被抓获,顿时欣喜若狂。几个月来,为彻底剿灭贺龙为首的红军和游击队,上司一再电令他多方寻找侦查,务必将贺龙等头领一网打尽。张东轩绞尽脑汁派人到处侦查,却始终没有查着贺龙隐蔽活动的地方。现在好不容易抓住了贺满姑,这可是一个重大收获!贺满姑是贺龙的亲妹妹,她必然会知道贺龙贺英等人活动的踪迹。只要设法让满姑招了供,要捉拿贺龙贺英等人岂不容易多了!

张东轩如此盘算着,待贺满姑押到县城,即命人将满姑母女送进一间密室。开始数天,都让人好好服侍,好吃好喝供给她,企图感化满姑而让她自首,连审讯都很少进行。贺满姑也不动声色,只用冷冷的眼光看敌人耍些什么花招。

过了一星期,张东轩开始正式审问了。这天是早饭后,他让人将满姑押来。满姑刚进屋,张东轩即起身满脸堆笑道:“贺队长,委屈你了!这几日过得还好吗?”

“好不好又怎样?要杀要剐随你便!”满姑回道。

“唉,请不要误会。我们抓你来并不是为了杀你。”张东轩劝说道,“只要你肯自首,和你哥哥他们划清界限,我们马上释放你!”

“呸!你们不用白日做梦!”满姑一甩袖道,“要想我自首,要想我和我哥哥划清界限,除非日头从西边出!”

“你不要把话说那么绝吧。你哥哥他们闹共产,如今闹得只剩几个光杆司令了,他手下的人被消灭得差不多啦。你跟着他们一起干,有什么好处?”

“这是我自愿!跟共产党闹革命,打富济贫,消灭你们这些土豪劣绅,让天下百姓都得解放,这有什么不好?我就是要跟我哥哥一起闹革命!”

“革命,你们那个革命能成器吗?聊聊几个人,被打得七零八落,到头来只会被全部剿灭,其它还有什么出路?”

“你们剿不灭的!因为革命是正义的,虽然我们暂时受了挫折,但要不了多久就又会壮大起来。那时候就会把你们这些反动派统统送进坟墓!”

“嘿,蛤蟆打哈哈,好大的口气!我劝你还是放实际点吧!你们的队伍都快消灭光了,还怎么壮大?你也落在了我们手里,还有什么话可说?难道你就不珍惜你的生命?”

“我一条命算不了什么。你们要怎么处置,随你们的便。要想让我自首,这是妄想!”

“你可不要后悔!”

“我没有什么后悔的!”

“好吧!你要嘴硬,到时我会叫你开口!现在嘛,我还会给你点时间,请你三思而行,好好考虑,是自首呢还是受皮肉之苦,你要好好想想!”

张东轩说罢,手一挥,示意守卫人员押了贺满姑又回到了密室里去。

满姑回到房里,在床上刚坐定不久,一个送饭的老婆婆,手提着一个木桶走了进来。

“来,吃晚饭吧!”老婆婆弯下身子。从木桶里将一钵饭一碗茶取出,顺手放在地下,嘴里又轻声道:“饭底有纸条!”说罢,转身出了房门。

满姑待她一走,端了饭钵,用筷子戳开米饭一看,里面果然夹有一张字条。她迅速扫了四周一眼,见门外没人注意,即展开纸条一看,只见上面用铅笔写道:“家里正设法救你,请应付周旋敌人,注意配合。”

满姑看这字,认出是老交通员薜绍洛的笔迹,心下甚觉高兴,组织已知道她被逮捕的情况,而且要想办法营救,这使她感到欣慰。然而,她细一想,关押自己的这地方,看守十分严密,敌人兵力又很强,红军游击队近来因受挫折,尚未恢复元气,如果现在组织人来救她,岂不要冒极大风险?万一弄得不好,自己人还要吃大亏呀!

满姑如此一考虑,即刻在那张黄纸条背面用墙上的石灰粉写了几个字:“危险,勿轻举妄动!”

写毕,将纸条折好,迅速吃完饭,将纸条放进碗里压着。过了一会儿,老婆婆收碗具来了,见到空碗里的纸条,老婆婆会意地一点头,迅速将纸条捏在掌心,便匆匆提木桶走了出去。

过了一天,老婆婆再送饭来,又转给她一张纸条。薜绍洛告诉她:组织上还是决定营救,时间定在当晚 12 点,并要她随时作好准备。

满姑见组织已作决定,这一晚便注意听着动静。到半夜时分,她卧身在床,猛听得外面有杂沓的脚步声响,有人高喊:“谁?站住!”接着便听到几声枪响。显然,劫狱人员已被敌人发现,双方开了一阵枪,闹嚷了好一阵后,团防局才又平静下来。

第二天,满姑从送饭的老婆婆口里才得知,昨晚组织上派几个人来救满姑,当摸进大门时,不小心弄出声响惊动了站岗哨兵,双方展开枪战,在激烈的枪战中,几个劫狱人员边打边退,最后在翻墙出去时,有位游击队员不幸牺牲了。

满姑闻此消息,深为那牺牲的游击队员感到悲痛。劫狱不成,敌人必将更加注意防范,对她的审讯也肯定升级了。果然,第二天一早,两个兵丁押着她又到了团防局审讯室。满姑一进去,便觉一股冷森的气氛。只见团防局长张东轩全副戎装,坐在桌子后,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贺满姑!”张东轩一改往日的斯文相,口气严厉地审问道,“你考虑好了吗?是自首还是不自首?”

“我没有什么考虑的,何必废话。”

“哼,你不自首,那可别怪我张某不客气了!”张东轩又阴沉着脸说。

“你早就用不着客气的。”满姑一耸肩道,“要杀要剐,我等着!”

“好,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呀!我就给你点颜色瞧瞧!”

张东轩说罢,一声断喝:“来人呀!”

立刻有三四个彪形大汉,罗汉似的立到了面前。

“给我把她带下去,玩几个花样让她看看!”张东轩吩咐道。

“是!”几个兵丁立刻架起贺满姑,飞快向刑室走去。

行刑室里,各样的刑具五花八门。满姑一拖进去,便被反剪双手绑了绳索,然后吊上半空中,两个大汉手执皮鞭使劲地抽她,直打得满姑来回摆荡,好似荡秋千一般。此刑名曰“鸭儿扑水”。一般人经此吊打,轻者损伤皮肉,疼痛难忍,重者伤及筋骨,昏死不醒。

满姑被吊打时,紧咬牙关,也不呻吟。这一阵鞭子抽打下来,放在地上她已昏迷动弹不得。一个行刑大汉又拿来一把点燃的香火,直对着她鼻子猛熏。满姑刚被熏醒,行刑者又高声喝问道:“你说不说?贺龙在哪里?游击队在哪里?”

“贺龙和游击队在哪里,我知道,但我不会告诉你们的!你们就是能淘干澧水河,也别想从我嘴里掏出一个‘招’字!”满姑忍着剧痛斩钉截铁地说。

“不说吗?不说再给她个‘红鸟爬壁’,看她硬不硬!”张东轩赶过来又大声地下令。

另一个行刑的彪形大汉,立刻将一支壮如红鸟似的烙铁,在火上烧得通红后,一把将满姑肩上衣服撕开,把那烙铁猛一下向满姑手臂烙去。随着一股青烟冒起,满姑“啊”的一声惨叫,被烙得痛昏过去。

“你说不说,你说不说?”彪形大汉揪住满姑的头发咆哮着。

满姑咬着牙,嘴角渗出了点点血水,却连一点声音都没再发出。

看着贺满姑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张东轩得意地狞笑着将手一挥:“拖回去!”

站立在旁的两个兵丁,随即上前架起贺满姑,重新向一间新的秘密囚室押去。这一间囚室设在团防局的地下室里,它比满姑开始住的那间屋阴暗多了,里面充满一股难闻的霉味。

两个兵丁来到门前,将囚室的门打开,把遍体鳞伤的满姑朝里一推,即转身锁了房门走了。满姑推进门时还昏迷不醒,她趴在地上,眼睛浮肿着,好久没有睁开。此时此刻,她迷迷糊糊也不知自己躺在了什么地方,全身的伤痛得连感觉都麻木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慢慢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睁开眼一看,黑暗暗的房子里除了一架狭窄的铁床外,其它什么都没有。她这才知道自己重换了囚室。这屋里没有亮,也没有水喝,她嘴里干渴得要命。

舔舔舌头,她发觉还能感到一种苦涩的滋味,方才明白自己并没有死,刚刚被拷打的场面又浮现在眼前。

“你说不说?你说不说?……”烙铁冒着烟,行刑者发狂地咆哮着。

说什么呢?贺龙在哪里,革命军和游击队在哪里,伤病员在哪里,地下交通员是哪些,这些她都知道!然而她能交代自首吗?不,绝不能!革命军的机密,她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她觉得哥哥走的路没有错,革命军的事是正义的事。闹共产革命,打土豪劣绅,让穷人都过上好日子,这也是她衷心拥护赞成的。她很小的时候,因为苦难的家世经历就渴望为穷人打抱不平。别的女孩儿在小时喜欢玩的是娃娃,她却像男孩一般喜爱把木棍当枪玩。那一年,哥哥“三把菜刀起义”砍盐局,夺回了十几条枪,满姑瞧着好不羡慕:“哥哥,给我一支枪吧!我也要枪!”

哥哥瞧着妹妹天真的样子,笑着逗她:“我拿枪是要打妖魔鬼怪的,你要枪干嘛?”

“我也要打鬼怪,你给我吧!”满姑一本正经地说。

“好,等你长大了就给你枪!那时我可要看你敢不敢斗鬼怪!”

“我敢,我一定敢!”

满姑像男孩一样拍着胸脯。后来,哥哥拖起队伍,开始打土豪劣绅时,满姑毅然参加进去,哥哥真的分给她人员枪支,她也真的从此闹起革命,打起“鬼怪”来了。

短短几年游击战中,满姑出生入死,大智大勇,给了“鬼怪”多少次沉重的打击!然而革命的路从来就不是平坦的,经过几番较量,革命军现在受了挫折,这是令人痛心的事。但是,纵然头可断血可流,也决不能做对不起革命军的事!决不能屈膝变节,俯伏自首呀!

满姑忍着巨大的疼痛,在迷糊中静静地想着。过了一会儿,她挣扎着爬起来,好不容易靠墙壁坐下了。这时,忽听门外有一孩子在大声叫着:“妈妈!妈妈!”

啊,是女儿金莲的声音!满姑抬头一看,一个看守已打开了牢门,女儿金莲被覃小妹背着来看妈妈了。

满姑忙欲撑身站起来抱孩子,可是刚一站立便摔倒了。“妈妈,妈妈呀!”女儿见到妈妈被打得伤痕累累,扑上前就大哭起来。

覃小妹见满姑受到这般折磨,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直掉。

“别……别哭!好孩子,要坚强!”满姑从地上强撑着坐起来,坚强地对女儿道,“妈妈不要紧,你别哭!”

金莲果然止住哭声。这孩子,虽只有 2 岁多,却像怪懂事的很听妈妈的话。妈妈被捕了,她被覃小妹带着住在—旁,每日倒也不哭。

满姑瞧着孩子这般大就跟着吃苦,眼里禁不住也噙满了泪花。孩子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又怎能不疼?现在,自己这做母亲的已经身陷囹圄,孩子的将来可怎么办呢?把她送回去,让她的爹带走该多好!可是她爹这会儿在哪里?满姑知道他必定早已藏起来。丈夫向生辉一向是个忠厚老实的农民。满姑自十多岁起嫁给他,俩人多年来感情很深。自从满姑拖上队伍之后,向生辉自己没有参加,但他也不拖后腿,他在家里带着几个孩子,使满姑在外从事革命活动也很少后顾之忧。红军游击队作战失利,敌人到处通缉捉拿满姑时,向生辉便携家到外地隐蔽了起来,现在也不知去了何处。满姑身边,就这小金莲一人跟着。如今满姑受刑,孩子由覃小妹带着,满姑倒也放心。覃小妹掩护藏匿满姑,敌人为此抓了她同来坐牢,但因覃小妹毕竟只有藏匿罪,敌人倒并不在她身上下功夫拷问追究,只要服刑期满,她会有释放的机会。所以,满姑又一再嘱咐,托她把金莲带好,覃小妹含泪一一应允了。

覃小妹带着金莲走了。过了一会,一个女看守送饭来了,因为上一次的劫狱活动引起了敌人怀疑,那个曾给满姑递过条子的老婆婆被撤换了。这位新来的女看守长得个子高大,性情凶悍。她将送来的饭菜朝地上一放,恶声恶气地直叫:“别装死,快吃!”

满姑撑着身子摇摇头,一则刚用刑痛得吃不下,二则那发霉的饭菜一看就不想吃。她只要求喝点水。女看守骂骂咧咧地端来一缸子清水让满姑喝了,又将原封未动的饭菜提着,锁了牢门而去。

这一次用刑之后,满姑躺在床上有几天没有动。张东轩却还不罢休。为防止游击队劫狱,张东轩—一面加强了防范,另———方面加紧了审讯。不到几天时间,满姑又再次被提到审刑室施了酷刑。

张东轩命人将她的十个指头用铁丝紧紧绑在木柱上,然后在十指间施楔用力往下打,此酷刑名为“猴儿抱桩”、“梳指”。满姑经此施形,十根手指全被钉烂了,骨头也被钉碎了。但她紧咬着牙关,还是什么也不肯说。眼看各样的酷刑都用尽了,从满姑嘴里还是得不到什么。张东轩终于摇头叹服了。看来要这位女革命者交代自首,供出什么机密是彻底不行了。面对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令她屈服呢?倘若从她嘴里总掏不出话来,岂不要坏事?张东轩这般考虑后,遂决意对贺满姑下毒手。

这一日夜里,天气突然变了。整个天空黑沉沉,阴惨惨,看不到一点亮光。须臾,闪电划破长空,雷声震天动地轰响。阵阵狂风挟着雨点吹打,屋檐上的水柱开始瀑布似的直往下倾泻。过了没多久,“霍霍”的大水声隐隐约约从河边传来了,这是澧水在暴涨,汹拥的洪水声将全县城的人都惊醒了。

到天亮时分,风停了,雨住了,太阳却没有冒出头。天空还是那么阴沉沉的。

连日来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满姑,早晨起来强撑着身子刚刚梳了梳头发,牢门便被“哗”的一下打开了。瞬间,四个全副武装的兵丁出现在面前。

“贺满姑,恭喜你,今日奉命为你送行啦!”为首的一个小头目阴阳怪气地说。

满姑听了这话,又细瞧众兵丁的装束与神色,心里全明白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已经到来!但她觉得没有什么可畏惧的,生与死既已置之度外,赴刑场又有什么可怕!她从容地站起身来,再仔细拢拢头发,便昂头慢慢向牢门外走去。

几个兵丁跟在后边,先押她到了团防局的一间大房子里。张东轩此时坐在太师椅上,嘴里吸着烟正喷云吐雾。见到满姑押进来,张东轩一敲桌案道:“贺满姑,你要是自首的话,现在还来得及。怎么样,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还有什么可说吗?”

满姑坚定地一摇头道:“你们杀吧!何必再啰唆!革命者是杀不尽的,总有一天,也会轮到人民来审判你们这些反动派!”

“好哇,死到临头你还嘴硬!”张东轩无可奈何又道,“要见阎王了,你还有什么要求?”

“我要看看孩子!”满姑大声说。

“让她看看!”张东轩答应了。

一会儿,在匪兵的押解下,覃小妹抱着小金莲来了。满姑忍着巨大的疼痛,将孩子抱在手,亲了又亲,小金莲连声叫着“妈妈”,满姑看看孩子可爱的面庞,忍不住鼻子一酸,终于无声地哭了……

短暂的相见结束了。满姑含泪和女儿作了决别后,便毅然迈步走出团防局大门,直向县城外的刑场———校场坪走去。

校场坪就在城外的澧水河滩旁。坪场四周,此时此刻挤满了成千上万来看施刑的人群。为了防止游击队抢劫刑场,团防局长张东轩和驻县城的余团长,将所有的兵力全部布置起来,在全城各个交通要道都站岗把守,行刑的校场四周,更是岗哨密布,警卫森严。所有观刑的人只能远远立在校场坪之外,不能越向刑场一步。

施刑的坪中央,也早已立好几根木桩。赤着膊的两个刽子手,手执锋利的刺刀,早已守候伫立在木桩旁。

临近上午 10 点,贺满姑在全副武装的一队兵丁押解下来到了坪场中央。满姑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她缓缓地迈着脚步,眼睛平视,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回想着什么呢?或许回想到了很早时候的苦难生命吧!据说,她生下来的时候,父母已有五个孩子,她算是第六个。她的父母因为家里穷得难以糊口,生下她后更觉没有办法养活,于是用件破衣服包了,将她放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岔路口,指望有人收养了去,可是等到天亮没有人收养,后来还是一位邻居婶婶将她抱着送了回来。父母当时接过孩子,忍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满姑生下来的命运就是这般苦,父母觉得女儿是被丢弃过的,就像水缸里满出的水,所以取名满姑……满姑来到这世间,人生的路才走了三十年,三十年就完成了归宿,她还会想些什么?或许,她什么都没有想罢。她只是从容不迫地来到刑架前,而后面对着无数观看施刑的人群,高呼了几声撼天动地的口号:“共产党万岁!打倒土豪劣绅……”

她的口号尚未喊完,嘴里便被人用棉团封住。几个兵士毫无人道地强行剥了她的衣服,竟把她赤身裸体四肢分开地绑在了木架上,接着,两个赤膊刽子手拿着锋利的刺刀,对准她的身子就是一阵残忍的猛刺,一直刺了十几刀方才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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