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贺英牺牲洞长湾贺龙处决熊贡卿

再说贺龙、邓中夏率领的红二军团撤至鹤峰不久，部队即缩编成了红三军，军长是贺龙，军政委开初是邓中夏，红三军与红九师在刘猴集会师后，万涛接替邓中夏担任政委。一个多月后，万涛被撤职，由夏曦担任。且说 1933 年 1 月，红三军在洪湖受挫后，经千里转战又回到了湖北鹤峰。3 月的一天，部队全部集中到麻水一带，准备开展第三次大规模的肃反。这一天，贺龙含着烟袋正埋头抽着闷烟。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起。有位叫徐焕然的游击队员骑马来到贺龙的住宅门前报告道：“贺军长，香大姐让我送封信给您！”

“啊，请进来坐吧！”贺龙招呼徐焕然坐下，然后关心地问道，“你们近来的处境还好吧？”

“不怎么好啊！”徐焕然回答道，“覃福斋的团防时刻都在盯着我们的踪迹，我们已交战好几次了！游击队人手太少，团防人多枪多，气焰很嚣张，香大姐要我送信来，就是想请红三军派部队去我们太平镇一带开展工作，打击一下团防的气焰，不知你们抽得成部队不？”

徐焕然说罢，就将贺英写的信交给了贺龙。贺龙拆开一看，只见里面写道：“我处团防近来在太平一带活动很猖獗，游击队盼望红军主力部队能抽一部分来此工作，不然处境十分艰难，请见信后即予回复。”

贺龙看完信，眉头不由紧锁着，他转身来到隔壁房间，找到时任红三军政委的夏曦道：“我大姐贺香姑写来一封信，要红三军派部队去开展工作，打击一下团防势力，你看怎样？”说罢，将信递给了夏曦。夏曦看了看信道：“现在我们集中部队正要开展肃反，暂时不能调任何人员，你回信转告一下情况吧！”

“肃反也不能影响工作嘛！”贺龙道，“待打击了敌人，再开展整顿也不迟！”

“不！肃反就是为了更好打击敌人！”夏曦坚持己见道，“这次，我们还要抓几个大改组派头头，到时进行公审，好让群众都提高觉悟，不上阶级敌人的当嘛！”

“还抓哪几个头头？”贺龙又问。

“这个，暂时还不能说！”夏曦卖关子道，“到时你就知道了，这些改组派头头是必须要抓要杀的！”

贺龙不好再细问，因为他没有权力，肃反方面，有个专门的委员会，直接由夏曦负责领导。贺龙只好回到自己房间，对等着他的徐焕然答复道：“你回去告诉香大姐，现在红军要集中搞整顿肃反，暂时抽不出部队去太平，你们自己要小心和敌人周旋！”

徐焕然于是返回太平镇，对贺香姑汇报说：“贺军长说抽不出部队来太平工作，他要我们自己小心与敌人周旋。”

“为什么抽不出部队？”贺香姑问。

“听说红军要集中搞肃反，还要抓一大批改组派！”

“又要抓改组派？”贺英听此一说，不由得担忧地说，“现在敌人从四面八方来围剿我们，主力部队怎能集中不动，专搞内部肃反？真不知他们是怎么回事。”

“我看贺军长也心事重重啊！”徐焕然道，“他好像和那个夏政委很合不来呢。听人说他们俩经常有争议。”

“唉，大敌当前，内部就是要团结才能打赢敌人啊！”贺香姑感叹地说，“我们还是办好自己的事，现在更要提高警惕，别让团防队钻了我们的空子！”

贺香姑又继续带领游击队和敌人像捉迷藏似的周旋着。为了不让敌人发现踪迹，有时一天要换几处地方。过了数日，从红三军方面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红三军第九师师长段德昌被夏曦下令捕杀了！红三军肃反委员会宣布段德昌是改组派，为此对他进行公审处决。据说，贺龙为此和夏曦有过争执，贺龙认为段德昌无罪，但夏曦却坚持要杀他。贺龙保不住段德昌，公审时流下了热泪。许多红军战士也很不理解，夏曦为什么杀段德昌这样的指挥员呢？贺香姑听罢这个消息感到迷惘而惊愕：红军的领导人是怎么回事？为何总是与内部人过不去？眼看敌人在不断加强围剿，而红军内部却还在如此“肃反”，又搞内耗，贺香姑不禁感到心忧如焚。近半年多来，由于各地团防的追剿，贺英的游击队处境越来越艰难。去年秋天，割耳台一仗，贺英所部损失很大，跟随她的得力女将龚连香牺牲，张月圆被敌人抓去了，她的身边只剩下二三十个游击队员了。尽管队伍损失很大，形势越来越险恶，但贺英仍然带着革命队伍顽强地和敌人继续战斗。

1933 年 5 月 5 日，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日子。贺英于当天晚上率部来到了洞长湾村居住。一切都是保密的。进村之后，贺英与十多个游击队员分住几个农户家里，晚上睡觉时，门外还派了一个哨兵唐友清站岗。此时，谁也没想到，该村农会里出了一个叛徒许黄生，为了一点赏钱而跑到数十里外的团防队长覃福斋处告密道：“覃队长，快去抓贺英吧，她带着队伍到了洞长湾！”

“有多少人？”覃福斋问。

“大概二三十个吧！人不多！”

“你看清楚了？真是贺英？”

“看清楚了。我还和贺英打个招呼，安排他们住下来后，才脱身跑出来。”

“好！给老子带路，马上去袭击！”覃斋福随即传令 100 多士兵集合，又邀集神兵队长吴大坤、申海清带 200 多神兵一起出发，直向洞长湾扑去。

临近天亮时分，众团防和神兵便将洞长湾团团包围了。覃福斋指挥几十个兵丁，悄悄逼近了贺英住宅。放哨的游击队员唐友清发觉情况不对，正欲开枪报警时，敌人的枪弹便如雨点般扫射过来，唐友清当场被打死。睡在农户家的贺英听到枪声，匆忙爬起来大叫道：“快，大家快突围，我来掩护！”说罢，手持双枪跃身来到大门，“啪啪啪……”接连朝外打了几发子弹。冲在前面的一个团防士兵“唉哟”一声被击中倒在了地上。

“打！给老子用机枪打！”覃福斋在后面狂叫指挥。

“啪啪啪……”一阵密集的机枪扫来，贺英接连被打中了腿部和胸部，她顿时倒在了血泊之中。

与此同时，在另外几间房子内，游击队员也和敌人展开相互对射。经过一番激烈的枪战，游击队终于寡不敌众，除了徐焕然、廖汉生、向楚汉等少数队员冲出去外，贺英、贺戍妹和 20 多名游击队员英勇牺牲。

两天后，徐焕然等人辗转来到红三军军部，向贺龙悲痛地报告道：“军长，香大姐战死了！”贺龙听罢大吃一惊：“她是怎么死的？”

“团防覃福斋前晚来偷袭洞长湾，我们猝不及防，香大姐掩护大家撤退，自己却被打死了！”徐焕然接着将详细经过说了一遍。

“大姐啊！我没帮到你忙啊！”贺龙痛苦之极，在心里自责着。他想，假如两个月前，应贺英请求派部队去把覃福斋的团防部队打击一下，贺英处境也许会好得多，可那时夏曦不同意派部队去，自己也没再想办法去支援一下。想到这里，贺龙深深觉得很对不起大姐。

“贺炳炎，你给我去洞长湾一趟，将贺英她们的尸骨收拾一下，要带点钱去！”贺龙找来团长贺炳炎，给他交代了一下为贺英办后事的任务。

贺炳炎领命而去，贺龙呆在房里，一动不动，久久沉浸在万分悲痛之中。此时此刻，他想起了香姑大姐的种种往事。

1927 年，南昌起义之前，贺英来到武昌，买了一批武器运回桑植，那时，她就很有预见地支持他跟随共产党闹革命，并且鼓励他说：“你只管大胆地干，在外面不行，就回家乡来，乡亲们会支持你的！”后来南昌起义失败，他回到桑植，是贺英坚决支持才使他在家乡又拉起了队伍。

1928 年 9 月，当贺龙领导的红军队伍在石门受到重大挫折，部队只剩 72 条枪回到堰垭一带时，又是贺英带了一批粮食、布匹和银元支援红军，使贺龙的这支红军能够重新整编，焕发生机。

1930 年 12 月，贺龙与邓中夏率领的红二军团从扬林寺失利后撤退到鹤峰，又是贺英帮助收编了四川土著军队甘占元、张轩等部 3000 余人的武装，才使红军在受损失后得到了一次及时补充……

想到贺英这些年来对红军所作出的种种贡献，贺龙不禁对自己的大姐更充满了一种铭心刻骨的怀念之情。如今，大姐虽然远去了，但她未竟的革命事业一定还要继续下去。这时，红三军的二路指挥覃辅臣忽然又来找他道：“军长，段德昌无辜被杀，听说夏曦又捕了王炳南，我看他对一切人都在怀疑！再这样下去，他会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怕也难说哩！你可要为我想个办法啊！”

“我派你去陈渠珍那里做策反工作，怎么样？”贺龙沉思了一下，忽然轻声征求他意见道，“我让你去凤凰，这样可以避免他们借肃反怀疑牵连你。你到了陈渠珍处，可以灵活与他谈判，只要他不打红军，我们可以不侵犯他！”

“好吧！那我就听你的！”覃辅臣答道，“陈渠珍这个人，你我和他都有过交往，他还是比较讲交情的，我相信只要红军不主动打他，他是可以保持中立的。”

“只要能中立就能达到我们的目的！”贺龙道，“我们现在迫切需要的是休整部队。少树一个敌人，对我们的发展就更有利！”

“我走后，夏曦那里会不会查问？”覃辅臣又问。

“不要紧，过后我会向他说明。”贺龙说。

“那我就走了！”覃辅臣站起了身。

“祝你此去马到成功！”贺龙伸手和他握了握，覃辅臣便告辞出来，然后悄然去了凤凰。

转眼又过数月。红三军在敌人的围剿下，疲于应付作战，部队损失很大。到 1933 年底，全军只剩下 3000 余人，加上缺粮、缺衣、缺弹、缺药和不断肃反，部队已濒临毁灭的边缘。

1934 年 1 月初，红三军辗转来到了龙山茨岩塘一带进行活动。一个天寒地冻的下午，有位商人打扮的“山货客”来到红三军军部门前。站岗的哨兵喝问道：“什么人？”

“我是做生意的商人！”

“到这里干什么？”

“我要找一下你们的贺军长！”

“找他干啥？”

“有重要事啊！我必须当面和他说！”

“请你等—下！”—位哨兵进去请示后，即带这商人到了贺龙的军部会客房里。

“你是何方来客？我怎么没见过你？”贺龙坐在一张桌子边问。

“我叫梁素佛，是熊贡卿派来的！”

“啊，是熊贡卿的人。他不是在长沙当参议员吗？派你来干啥？”贺龙想起来了，几年前他在担任澧州镇守使时，省府曾派了一个官方代表驻在澧州，那代表就是熊贡卿，与他有过一段交往，是个官场政客，后来听说当了国民政府参议员。

“熊参议员要我来告诉你，他想和您见面谈一谈，不知您是否愿意？”

“谈什么呢？”贺龙说。“他的意思是劝告我吗？”

“是啊！”梁素佛道。“他想亲自来您这里与您面晤，您看行不行？”

“好，这事我可以考虑一下，等会儿我再告诉你！”

贺龙派人将梁素佛带到另一客房去等待，自己找着夏曦和关向应把情况说明了一下，三个人商量一会儿，大家都觉得有必要应允熊贡卿来会谈，以便摸清他的真实意图后再作处置决定。

贺龙遂到会客室对梁素佛道：“请你回去转告熊参议员，就说我贺龙欢迎他来面晤，我们好好谈谈。”

梁素佛即起身告辞：“我这就回去转告，请贺军长等着吧！熊参议员现住在龙山城里，或许后天我就可以与他一道再来见您！”

两天之后，穿着长袍大褂、头戴博士帽的熊贡卿，果然坐着轿子来到了茨岩塘。

贺龙在木屋的客室会见了他。寒暄了—会儿，熊贡卿打量着那简陋的住房和桌椅陈设说：“您是当过镇守使和军长的人，现在过这种艰苦生活怎么习惯哟？”

“怎么不习惯，我本来就是一介草民，是赶骡子出身的，你忘了？”贺龙回道。

“可是你现在的处境这么艰难，跟共产党干还有什么希望？”熊贡卿顿了顿又道，“听说共产党对你这样的人也并不怎么信任，你们内部不断肃反，连段德昌这样的人都被杀了，难道他们不会怀疑你？”

贺龙听了这话默不作声。其实他对共产党并不怀疑，虽然在夏曦的领导下他也感到压抑，许多事不可理解，譬如无止境的肃反，已弄得人人自危，夏曦甚至也怀疑过他，有一次还缴了他的警卫员的枪，只是由于他的愤怒夏曦才没敢对他动手。此后他对夏曦便有所警惕了，甚至也怀疑夏曦的种种作法有问题，但他并不怀疑共产党的整个领导会有什么错。对夏曦这样人的看法也只能闷在心里，因为必须得和他共事，组织上还要服从他，贺龙还有什么可说呢？此时他很明白熊贡卿游说的目的，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你还有什么来意，都请讲吧！”

熊贡卿这时对一旁的警卫员看了看，贺龙挥挥手，左右的人都离开了。熊贡卿于是又神秘地说：“我这次找你，是蒋主席亲自要我来的！蒋公让我来劝劝你，只要你脱离共产党，高官厚禄由你挑！当个省长或在中央任职都可以。怎么样，这价码够高了。再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的形势你也要看清，跟共产党干决没出息。蒋介石已组织了几十万大军，正在对各边区红军大规模清剿！要不了多久，红军就会彻底扫灭。到那时你就是想再回头也来不及了，所以我劝你早拿主意，现在就投奔蒋主席为最好！”

“你说完了吗？”贺龙又问。

“完了，我的来意就是这些！”

“好，你等着，过明日我再给你答复！”

贺龙仍不动声色地这样作了回答，然后命人把熊贡卿带了出去，并将他软禁起来。

接着，贺龙找来夏曦和关向应，向二人仔细汇报了与熊贡卿会谈的经过。三个人经过一番研究，认为熊贡卿此来即是做说客，又有当奸细的嫌疑，为防他回去报告军情，遂决定对他进行公审处决。

第二天上午，红三军所有部队便在茨岩塘集合了。贺龙站在一块岩石上发表讲话：“蒋介石派了一个说客熊贡卿来劝说，这是对我们红军的—个极大侮辱。同时他又是个奸细，不能放他回去，所以我们要枪毙这个坏蛋……”

这时，几个战士把熊贡卿押上台来，熊贡卿的腿像筛糠一般不断抖动。当贺龙宣布要枪毙他时，熊贡卿忽然大叫道：“贺胡子，你不能这样做，我抗议！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谁让你来做奸细？做说客？把他毙了！”贺龙一挥手，几个红军就像拖猪—般，将熊贡卿拖到了不远的野地里。接着，只听“啪啪”两声枪响，熊贡卿就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