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
致奥尔嘉[1]
夏天
亲爱的雅罗斯劳:
您会很晚才收到的这封信,给您叙述我们到达那不勒斯和在那里度过的三天。您已经读到了海狸的信,给您讲了卡普里岛以及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因此我希望您不要太看重时序,希见谅。
一个星期六中午,我们一路平安到达那不勒斯,早些时候在餐车喝酒,傻等着临窗观海,结果只远远瞥见阿皮亚大道[2]消失在古罗马的乡野。我们对那不勒斯一直持谨慎态度。可我们的旅游指南大肆吹嘘其魅力,有这样的指南吗?玩具娃娃[3]唱反调,觉得这座城市毫无意思。她说:“那不勒斯,只有一些脏兮兮的大房子。脏得无法形容。”宽容的海狸和我不得不同意,原则上讲这样的肮脏确实无法形容。
我们到达一个阴沉沉的大而无当的火车站,寄存行李后走出来,但见一个遍地灰尘的大广场,周围的意大利式房子极普通,无非是些每到一处火车站都看得到的旅舍、咖啡店和餐馆,招牌都可叫终点站。不过我们不能凭火车站去判断一座城市。更令我们不安的是,从广场望去,通往港口和市中心的宽阔平坦的林荫道在太阳下冷冷清清。还可看到较远处的房屋,一式平顶,粉刷着米色、奶油色或灰色,遮帘则是绿色的。没有一所房子显得突出,全都平平整整排成直线,很像兵营。我们寻找餐馆,尽快了结饮食需要,于是在车站广场新美女饭店吃了饭,店面光洁,气氛惨淡。跟您说吧,这类餐馆,从氛围中,从跑堂的态度中,甚至从菜肴的味道中,都让人觉得有一种难以言传的东西,表明来进食的人或是刚下火车,或是即将乘火车旅行。但这儿没有餐厅的那种忧郁和那点儿诗意,看得出这儿惜别的人依依不舍,抑或外出旅游的家庭比平时早一小时吃饭,因为没有必要跳掉一顿饭不吃,也因为餐车的饭菜太贵。我们因吃得太匆忙感觉身子沉甸甸,但还是起身出去遛遛。
出门便撇开林荫道向右边走去,按照那不勒斯地图,我们是朝左面,因为上面标着许多小街小巷,希望那里总有点儿风格吧。果不其然,我们立刻意想不到地兴奋起来,倍感高兴。
亲爱的雅罗斯劳,恐怕您觉得这封信有点儿讨嫌,颇像《通讯》之类了。我还是从总体上给您讲讲这里的一切,讲一讲这些几乎占那不勒斯四分之三的小街陋巷。应该让您感受一下这座城市是怎样的,我们周围是怎样的,我们置身在怎样的氛围中。我不认为按时序讲述我们的活动能让您感受得到。下面给您讲讲那不勒斯,当然星期六一个下午的所见所闻是不全面的,了解得慢慢来。但不管怎样,一切都显现在我们周围。我们隐约猜出需要了解的东西。总之,先讲总体,然后按时序重新叙述。
这里很少有大街。为清理整顿城市,半个世纪前开辟了科索·乌姆贝托通道,才保持了应有的干净空气。通道从火车站延伸到迪伦托和迪里雅斯特广场,笔直笔直,干巴巴,死气沉沉,雷同于地中海沿岸地区的大街,也像法国南部。比如图卢兹或阿尔比那边的大道。罗马大道、杜奥莫大道、迪阿兹大道,都建了新的邮政大厦,仿黑色大理石现代建筑,高大得很,与那不勒斯非常不相称,更糟的还有座漂亮的法西斯纪念碑,最好建到利托里亚去,那是墨索里尼一手操办在蓬坦沼泽区建造的。然而有意思的是,所有这些出色的新街并不构成一个街区,而让几百条小街陋巷穿插其间。只要稍微偏离一下就置身于那不勒斯平民区,以为离宽街大道远着哩。
现在自然要跟您谈谈遍及大街小巷的人,即那不勒斯人。他们也许是独一无二可以让外国人说三道四的欧洲人,即使外国人只在他们的城市待上一个星期。因为只有他们生活得毫无遮掩,让人一目了然。我猜他们现在躲起来做爱了,现在是法西斯严厉统治下嘛。但二十年前,他们敞着大门,在门槛或大床上做爱。我们到达的那天,觉得那不勒斯人比罗马人更不怕难为情,更不在乎。可惜他们不好看,不吸引人,他们亲热的表演有点儿叫人恶心。从远处看,他们往往是明艳的,因为他们的穿着虽破烂却明亮耀眼。海狸将给您描述一位老妇,她穿着金色便鞋却衣衫褴褛。我则记住了在上坡街看到的一个少妇和一个少女,她们正走到明梯的中央。少女穿着大红连衣裙,少妇在长睡衣外披一件绿色大衣,绿得叫人直咬牙。不时可遇到一些孩子,穿着五颜六色的薄布睡衣,印有花枝图案或鲜艳的大花朵。不过走近一看,他们脸上长满湿疹、脓疮。几乎所有的孩子脸上都有脏兮兮的红痂盖,成年人也难免。此外,许多小姑娘因长虱子,脑袋剃得光光的。哪儿也没见过这么多残疾人。各种各样的残疾都有,佝偻病患者尤甚,还有大量的畸形人。我记得一个十来岁的小驼子,苍白瘦小得吓人,家人让他穿父亲的旧鞋,拖船似的破鞋使他像个怪物。他站在街当中,一脚着地,可怜兮兮、一本正经的样子,用另一只脚折腾一只烂鞋。我们还看到许多其他的贫困病:糜烂的眼睛、虫蛀的牙齿、大颗的脸疣、缺胳膊断腿。一天有个女人,她举着截至胳膊肘上端的断左臂,怒不可遏,用右臂猛敲,就像有些女人捶胸,表达义愤填膺。
请想象,与这些贫困疾病缠绕在一起的,是异乎寻常的放浪形骸,即使不算性欲的,至少是肉欲的:所有五六岁甚至更大的孩子统统光屁股。我今生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小孩屁股。各处的孩子都光着腚,或胡乱晃动小鸡鸡。他们爬楼梯时,小鸡鸡擦级而上,令人不堪入目,像我在汉堡动物园看到狒狒[4]时那种感觉,老担心他们互相踩着阴茎。如此麇集的脏屁股和生殖器,活脱脱是动物群居,是些体弱多病的动物,是麇集在一起等待死亡的一群。其中最脏的,是个五岁的女孩,剃着光头,坐在楼梯台阶上,双腿叉开。她赤裸的阴部上叮着足有一打苍蝇,她不时哆嗦一下,但看样子驱散不了苍蝇,如同一匹无可奈何的马,双眼周围苍蝇嗡嗡,充其量只能晃动晃动脑袋,却始终驱散不了苍蝇。然而,遍地脏兮兮的肉体交织着一种肉欲的自然放纵,一种异教的男女杂处。假如男女肉体是健康清洁的、靓丽动人的,那也许好看,但这里叫人局促不安,手足无措。母亲们亲吻自己孩子的光屁股。一天,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满脸皱纹,晒得发紫,系着皮围裙,戴着灰舌帽,跪在一个五岁男孩面前。他双手关节凸出,指甲发黑,一手按在孩子的光肚子上,一手用指甲轻轻拨弄孩子的小鸡鸡。昨天海狸指给我看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她抱个幼儿穿过罗马大道,幼儿头冲下倒挂着,她把幼儿的脚趾含在嘴里嗍。稍大些的小男孩不断把手插到裤裆里摸鸡鸡,小姑娘们把手伸到裙下挠痒痒。男孩子要小便,连身子也不转向墙壁,也不解开裤裆纽扣,只把短裤撩起一角,从短裤下摆掏出阴茎,便在众目睽睽下撒起尿来。
到处都有母亲在众人面前给孩子哺乳,一边跟街坊聊天。我知道在罗马母亲们也这般哺乳,不过更下流,更法西斯化:即所谓已婚妇女单纯的不知羞耻,所谓给独身者的开导,所谓对母性美的严肃召唤。而这里一切皆兽性,与其余一切浑然一体,猥琐不堪的肉体在一起同消化共呼吸,互相传染虱子和细菌。联想起上世纪末全体居民被霍乱彻底摧毁不禁产生悲情。有鉴于此,这才凿开乌姆贝托通道,使这座城市透点空气,同时采用多种卫生措施。但人们仿佛觉得所有这一切并未阻止新的灾害,所有这些人注定要得流行病,恰如阿隆所说的“那不勒斯命运”,所有这种人类麇集的含义,就是鼠疫、霍乱和白喉。这就是赋予我跟您讲的这些糟糕街道的全部含义及其深度的悲剧背景。
然而,那不勒斯市民不全是无产者的模样。从整体上看,他们似乎不分阶层,更像群居。他们真正的社会环境,就是他们的街道。他们压根儿不思量不评判他们的处境,或者说完全没有意识到在受苦。海狸说年轻人的样子很快乐,我不认为如此,但他们确实无忧无虑。我们甚至认为许多人大概是幸福的: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待人处世,几乎是动物的方式,他们整天拥挤在一起,几乎不分彼此。他们挣钱很少但什么都便宜,他们不需要更多的东西。流浪乐师用别人扔给他的两个铜子买一块西瓜,依此类推,想必也饿不着。邋遢变形的儿童一天到晚总在吃着什么,隔一小时就吃夹着辣椒的大块面包。而且,那不勒斯人不是吃便是睡,决非传说。下午有的街区全体睡觉,好似睡美人古堡[5],因为睡者都停留在发困原地。比如三个乐师睡在一条阶梯街上,靠着墙,他们的乐器盖一块灰罩布放在他们身边。一个年轻人蜷缩在一只平筐里,就是放他卖的水果的篮筐,睡在绿色叶子和水果灰尘里。饭馆侍者穿着白上衣黑背心,睡在餐桌上,那是一小时后他们将放置餐具的地方。另一些人躺在围墙上,靠着煤气灯,横在上面睡觉。在海滩,一个水手睡在小船旁,一条腿朝天翘着,脚搁在小船边沿上。不睡觉的人,眼睛发红,神态若有所思,仿佛回忆着一场梦,或刚开始做一场梦。他们总是处在两次小睡之间,总是有点儿迷迷乎乎。但一旦涉及偷盗或乞讨,他们立刻变得生龙活虎,令人吃惊,不过生龙活虎得毫不聪明。
那不勒斯人不聪明,雅俗意趣都欠缺。他们想不到把货架或街区布置得讨人喜欢或悦目好看。他们到处放些花草,确实不假,但他们喜欢花木如同喜欢孩子屁股,是动物的方式,因为这是绿色的、鲜活的。他们毫无深度。在巴黎,在鲁昂,贫困使某些人具有一种怪怪的、深不可测的气质,令人不禁想了解他们,想知道他们思考些什么。显而易见,那不勒斯人根本不思考。然而他们的街道,所用的物件,放置物件的方式,这一切都天然成趣。因为脏,什么东西都像阳光洒在都灵的屋宇上或岁月留在古罗马集合场的支柱上。盛水长桶的木头,酿酒桶的木头,房门的木头,锁的铁,工具的铁,一切都是纯炭黑的,深黑深黑的。所有的物件,由于用久了,上锈了,污秽了,开裂了,到头来具有了一种远远超过原有含义的意义:不仅仅是工具、盆碟、器皿,他们为自己而存在,绝对难以定义,也完全不合人情。也是那不勒斯人的怠惰放任,导致一切事物维持种种美好的联系,但谁都不曾有意为之。一筐水果放在一架手摇风琴旁,一盆番茄酱在圣母像下放干,炉子放在不稳的椅子上,而膛里的煤炭烧得正旺,这一切都是偶然的成功杰作。那不勒斯处处由偶然主导并获得成功,甚至在恐怖中也获得成功:星期天我遇见一位姑娘,她在烈日下行走,为了抵挡日炫,脸部尽量向左收缩,左眼紧闭,嘴巴歪扭着,右脸纹丝不动,死了似的;右眼圆睁,蓝眼碧珠,透明,发光,钻石似的闪烁,反照着阳光,恰似镜子或窗玻璃反照那样冷漠无情。这是相当骇人的,但有种奇怪的美,她的右眼简直是玻璃的。唯有在那不勒斯,偶然才能获得这般的成功:一个邋里邋遢的姑娘被太阳晒得目眩神迷,她贫贱的肉体里却存在着光彩夺目的矿物,好像一只眼被故意挖下来做更豪华贵重的装饰。其实,我想,在十天内我们足足见到八九个那不勒斯人有玻璃般的眼睛。
自然,也有些那不勒斯人本身就是美的。他们有修长的褐色身躯、东方人松弛俊朗的脸、温柔而狡诈的眼睛,多半蓄薄须,酷似美国电影中的叛徒。他们知道自己是英俊的,所以故作矜持,有时也不无风雅。比如有位那不勒斯青年半躺在马拉的大车上唱歌,衬衫敞开,露出褐色的胸脯。
您得想象一下,那不勒斯人身上的龌龊不是罗贝克水街[6]行人的那种灰白色龌龊,而是一种褐色和金色的龌龊。不过这样说也不完全正确:那不勒斯是唯一让我看到身躯脸庞有一种难以说清的灰白色和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意大利城市。我认为可以解释,因为最懒惰的人或有残疾的人一定像蘑菇似的滞留在他们街区使人窒息的阴处,从未跨出一步去晒太阳。
亲爱的雅罗斯劳,以上就是那不勒斯街道给我们留下的印象,也使我们经常想起得土安的摩洛哥式街道,因为残疾的身躯裹着鲜艳的布料,也因为这样在街上生活,还因为像得土安那样,形成了一种保守城、一种土著城,而外围却是欧式林荫大道。不过得土安更有风情,在铺张中具有某种更为轻盈的东西,更多一些合乎人情和刻意追求的东西。而且阿拉伯人比那不勒斯人更富有情趣和更给人好感。
现在回过头来讲星期六下午的事情。我们当时正探察位于港口和雷托费洛大道之间的小街陋巷。这是全那不勒斯最肮脏的街区,没有比这里的人更龌龊更贫困的了。况且其中许多人看上去很不正常。房屋积满污垢,几乎全部摇摇欲坠。至于气味,亲爱的雅罗斯劳,我想没有必要多说了。正因为如此,这是那不勒斯最引人注目的一角,简直就是“圣迹区”[7],然而到处听得见有轨电车声和雷托费洛大道的汽车声,原来许多阴暗的小街陋巷的终点就是雷托费洛大道,万头攒动的末端呈现出一条炉火般明亮的僻静大道。海狸兴致勃勃,硬要把小街陋巷走个遍,我拿着平面图吃力地按图索骥,无论如何要保持我们观光的原定方向。我所负的责任让我不堪忍受,因为我们轮流当探险长,在那不勒斯由我领头儿。转了一阵后,我们试图从左边去看港口:我们希望发现像勒阿弗尔或马赛那样的水域,在长长的防波堤后面密密麻麻停着船只。
但那不勒斯港是军港,唯恐有失,对外封闭。记得吧?意大利大兵就是从这里起航去阿比西尼亚[8]的。所以我们看到的只是一望无际的围墙,一次好不容易发现一扇门,进去看看,好像是货场,刚来得及看到脚边有点儿发暗的水,就有士兵跑过来把我们赶走了。于是我们又回到小街窄巷,却是越来越短、越来越干净了,因为清洁的大道斜贯城市,越来越接近港口,最后脏街污巷被港口和大道挤掉了。走不多时,只剩一小段一小段的小街了,不得不动点脑筋以免随时落入沿海大道或雷托费洛林荫路。最后完全没有小街了,我们便从一座门廊出去,来到市政广场。这时大海才第一次露面。港口围墙终止,大海豁然开朗,在一衣带水的彼岸,维苏威火山不断吐出袅袅轻烟,静悄悄而挥之不去。海狸大概给您描绘了这些自然美景,这不属我写的部分。我只不过想说景色蛮有趣的,一缕热气蒙着海湾的彼岸,却又不让我们完全看不见。就此打住,言归正传。
市政广场,南边濒海,形状奇特,北边和东边傍写字楼和海事所,西边有一座优美的古堡,双峰雉堞钟楼高高耸立。这才使我们突然意识到身处海港。在这之前,我们一直在老那不勒斯小街陋巷和海滨大道围墙里的范围转悠,看不见海。而市中心面前的广场是意外形成的,不完整的,因为大海进来衔接,像是不可或缺的奢侈的组成部分。我们沿一条单边拱廊街走去,到达一个小广场,有轨电车贯穿其间,名叫特朗多和特里埃斯特广场。我们停留片刻,到一家名叫冈布里努斯的啤酒店喝咖啡,酒店颇有风情,尽管露天座太窄。我们还在那儿吃了可口的橙子冰淇淋。在城北,我们望见罗马大道穿破的阴暗山口,这是重要的交通干线。我们有一种舒适感,在观光了一条条污秽的街巷后,这种感受是很出人意料的。我们遇见一些穿平纹布衣服的那不勒斯男人,也遇见些漂亮的那不勒斯女人,她们比罗马女人肥胖得多,漆黑的头发,野兽似的厚嘴唇,一副母畜般的淫荡表情。
我们离开时,已经强烈喜欢上那不勒斯,其实只逛了十分之一的小街陋巷。我们沿着这个华丽海港的一条海滨大道朝前走,令人赏心悦目的是,一切辉煌都来自大海。是大海以其闪烁的蓝色与海湾迷人的形状,使人想起尼斯和胡安松林市一排排流光溢彩的豪华大酒店。但,沿海大道粗糙而寂静,小花园阴沉沉的,太不像尼斯的英国人大道了。它简陋却得体,并不求人记住。那不勒斯是不成功的华都,想起它原可以扮演尼斯的角色,不禁令人感慨和同情。防波堤上除两个意大利女人坐在长凳上指手画脚地聊天外,空无一人。但沙滩上却布满光着上身的渔民,他们睡觉或补网,其中还有一些孩子,几个男子,尤其是几个褐色皮肤的老头,酷像红种人,留着白胡须,裸露的胸膛上长着白毛。
总之,我们左面是大海和海湾彼岸,白生生一片,远远望去显得好干净,于是海狸和我,我们不约而同地说:“那边是一排豪华大酒店。”大错特错了,雅罗斯劳,那只不过是一排面条加工厂,这条白带上方是维苏威火山锥。我们对面,蒙着轻雾的远处是湛蓝的卡普里岛。我们右边,一字长条花园下方,则是层层叠叠的城市,其中一座恶俗的白宫殿让人到处看得见,高高地君临众人之上,但有一座鲜红的房子,配着高高的拱廊倒挺可爱。不一会儿,我们离开海边,开始向上城攀登。我记得一条梯形街,又长又凉爽,带点蓝色的墙有些爬山虎,沿街一些妇女给她们的孩子捉虱子。约莫下午四点半,气候温和惬意,天热而凉风习习。
我们返回山丘斜坡上,经过富裕街道,走向罗马大道和市中心。这边的街道风情万种,就像您在勒阿弗尔指出的,还记得吧?海边的那些法式房子越来越轻巧,后来几乎,但未全部变成木屋式别墅。那不勒斯的意式房屋有时也这样,就是那些狭长的平顶平房。佛罗伦萨或都灵的房屋,始而坚实,渐渐变得柔和、轻巧,外表简陋,实际讲究,看着真是意趣无穷,我们准备在这样的小屋里住上两个月。这些优美而宁静的街区,其主导的一面与其说是意大利南部或那不勒斯式风格,不如说是那不勒斯和热那亚某种共有的东西:意大利港口城市富裕街区的柔和带有一点无精打采,有点儿让人琢磨不透,有一种难以界定的意趣,就像他们点心上的桂皮奶油。我从罗马来,用观光的眼睛到处仔细寻找美,真是目不暇接。而在白日将尽的时刻却应该随遇而安,听任自己享受这让人琢磨不透的惬意。白墙、爬山虎、阳台,从我们身旁驶过的出租马车,马蹄的嘚嘚声,几乎像喷泉水声一样有情趣,在阴沉的小街下端,不时出现一小片蓝海。稍远处,房子与房子越来越靠近,街道越来越阴沉,我们又来到一个贫困区,如同刚才给您描述的那样。我们尽可能多待一会儿,但总得出来吧,于是进入罗马大道,一条熙熙攘攘、商店密集的交通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