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愚人节玩笑

繁花沙漠 作者:程想


愚人节玩笑

1

事情来得很突然。

我和小布正拿着树枝比比划划过招,一道闪电打着滚劈进我的左眼,炸开一蓬热辣辣的烟花。事后我才大体弄明白——他的树枝莫名其妙别断一小截,还拿在手里的树枝,乘着猛力,霎时戳进我的左眼。当时,我惊叫了一声,小布也惊叫了一声。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蹲下去两手捂住左眼,温热的黏稠液体从手指缝间流出,滴滴答答坠落到地面。

公路上,小轿车的喇叭声,电动车的刹车声,卡车的呼啸声,拖拉机的突突声,都抢着往人耳朵眼儿里跑。在各种车辆热烘烘的动静中,我和小布细细的惊声立即被融化,除了小筷,没有一个人听见,也没有一个人停下来看一眼。

我双腿跪着,两手撑地,脸向左倾斜着,几乎挨到路面。小布和小筷也都双腿跪着,两手撑地,他俩朝我侧着脸。我们三个就这么跪趴在公路边。正是弥河县城傍晚的下班时间,轿车、面包车、电动车像一条条泥鳅,游了过来,又从我们身边游走。

学校放学时,太阳还像个锃亮的水泡飘在西面的高楼丛林中。我、小布、小筷,争先恐后地挤出学校大门,朝东走了一百来米。在蓝色垃圾箱边,我和小布各捡了一根树枝,我说这是关公的大刀,小布说他拿着刘备的宝剑。我用树枝戳了小布的屁股,小布想用树枝戳我的头,我转身就跑。小布拿着树枝追我,小筷呼哧呼哧在后面追我俩。

我们班上的多数同学,已经没有了这种“放学路上”。他们上学、放学,都是爸爸妈妈或爷爷奶奶接送。那些大人们,开着明晃晃的小轿车,把学校大门前那条巴掌宽的细公路堵成一锅黏粥,到处都是嘀嘀的喇叭声,震得人耳朵眼儿疼。也有大人骑着镶有玻璃棚子的电动三轮车,看起来和小汽车差不多。他们飞一样地来到学校门前的公路上,再从学校门前的公路上挤出去,飞一样回家。上学、放学,自己的两条腿都派不上用场,真是没劲透了。他们没有机会在放学路上撒开脚丫子欢跑一场,更别说打打闹闹了,我一点也不羡慕那些同学。

本来,这应该是像往常一样美好的一天。我们三个会一起疯跑着回家。在爸爸妈妈下班前,我会馏好馒头,只要家里有菜,辣椒啦、土豆啦、黄瓜啦、茄子啦,我会选一样洗净、切好,等着妈妈回家炒菜。

可是现在,我们三个还跪趴在公路边,不知如何是好。

小布问过“咋办”,小筷问过“咋办”,我也想问“咋办”。没人告诉我们。我疼得半边脸发木,脑壳子里像灌进了冰水,浑身又酸又软。我试着拿开手,慢慢睁开挤着的左眼,左眼里没有一点光亮,只有我的右眼,能看见游过来又游走了的各式车辆。我低着头,还有血滴淋淋漓漓地跌落。我疼得没法形容,全身的毛孔都在倒抽冷气。

光线越来越暗。公路两边的路灯忽然都亮了,高楼窗子里的灯也七零八落地亮了。

终于,有匆匆的脚步声朝我们这边过来。一个弥河本地口音的女人,问我们咋了,语气里带着紧张、焦急和恐惧。我抬起头用右眼看了一下,是一个和妈妈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妇女,头发很长,戴着眼镜。她哭了,眼泪映着灯光刺得我难受,我本来不想哭的,可我的眼里好像也出泪了。她很快弄明白我出了什么事,语无伦次地打110打报警,打120叫救护车。很快,又有五六个人聚过来。

我们三个都不记得父母电话。中年妇女提议,她用车拉着谁去家里找大人,小布和小筷都没动。一个年轻男人又说,他骑电动车顺路,可以带着谁回去。小布坐上年轻男人的电动车后座,朝前走了。中年妇女来到我身边,蹲下,她的脸上还有泪珠在滚动,她用手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

救护车来了。中年女人搀着我站起来,往前挪了挪。从救护车后屁股上跳下三个救护员,有人拿着手电筒,在我脸上照了照,让我立即上车。

“唧哇唧哇”,又一阵惊叫由远而近,是警车。两个警察下来,摆了摆手,让我们先走。

救护车开出几分钟后,我从车里看到了妈妈。妈妈一个人,骑着电动车,和我坐的救护车擦肩而过。妈妈肥大的上衣被风吹成了大面包,没戴帽子,也没系围巾,好像划了一道暗红色的线,妈妈不见了。

妈妈估计刚刚下班。她在弥河县城一家食品公司打工,在分割鸡生产线上,薅下白条鸡身上明显残留的鸡毛,再过水冲洗一遍。在公司女工中,这是工资最高的活儿。现在她一个月的工资,快有两千元了。只是,妈妈的手被凉水泡得发白、肿胀,血口子一道一道。晚上睡觉时,她得先擦一遍碘伏,再避开伤口涂一层护手霜,戴上一副白色的棉线手套。早晨上班前,则需要先把手上的血口子用白胶布粘起来。在车间里,妈妈常年穿白色高靿胶鞋,不透气,两年下来,成了香港脚,烂脚丫、起水泡,痒得难受时,就拼命跺脚。妈妈说,累点、遭点罪都没事儿,趁着年轻,得多赚些钱。

爸爸也在那家食品公司打工。爸爸个子不高,我现在上四年级,已经比他高一截了。可是他身体很壮,两条胳膊上臂都有小老鼠一样突起的硬肉。爸爸的工作是装饲料,别人一天能装一百吨多点,可爸爸一天能装到两百吨,八十斤一袋,那得有五千袋。爸爸的十个手指肚上都有厚厚的茧子,每个指关节都又粗又大,指甲从来不用剪——都被磨得很短,好像磨到了肉里。不时有指甲开裂、出血,不时有指甲蜕掉又长出新的——他新近长出的右手中指指甲,是第三茬新指甲。爸爸说,现在月工资两千多元了,很不错。在弥河县两年多,爸爸一直干这份工作。

2

急诊科大夫拆掉了急救员给我包上的纱布,用凉凉的棉球在我左眼周围慢慢擦,又轻轻擦了擦眼皮。“把眼睁开,小伙子,看前面,左眼能看见我不?”我小心地抬起左眼眼皮,看不见。我伸出右手捂住右眼,面前立即变成黑乎乎一片。大夫用手指扒开我的左眼眼皮,拿小手电筒朝里照着仔细看。大夫摇了摇头:“小伙子,你这眼有些麻烦。你家大人呢?”我从小方凳上站起来,用右眼仔细地看着前后左右,我妈妈还没有来,我爸爸也还没来。

挂上点滴,我躺在急诊科的病床上。凉凉的点滴从我左手背淌进胳膊里,再流向全身,我很想盖上一床棉被,可是这张病床上没有。我肚子里开始叽叽咕咕乱叫。大约十分钟后,门“砰”的一声撞在墙上——是爸爸来了。爸爸的额头上冒着热气,一屁股坐在我的病床上,嘴唇哆嗦了几下。我以为他要问我是怎么伤着的,或者疼不疼,可是他啥也没说。我问:“爸爸,你咋过来的?不慢呀!”爸爸说,一接到妈妈的电话,他马上借了叔叔家的电动车赶了过来。那个年轻男人用电动车载着小布到我家时,妈妈刚刚进门,爸爸还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第一瓶点滴下去快一半了,我听见妈妈在门口直着嗓子喊:“小碗,小碗!”妈妈两眼通红,脸上的泪淌得乱七八糟,嘴唇上抹着一层清鼻涕。妈妈趴下来,抓得我的右手发麻,她问我:“儿子,疼不疼?医生怎么说?”我不知该怎么和妈妈说。妈妈指挥爸爸,用手握着针头上面的点滴管,好让药水在滴进我身体前变得稍微暖一点,然后她站起身,说:“我问问医生去!”

时间不长,妈妈回来了,脸上的泪水和鼻涕都擦得干干净净,但没有一丝笑容。说不清为什么,我闻到一股绝望的味道,就像人滑落河底浮不上来一样。妈妈朝着爸爸说:“医生说,咱儿子的左眼,伤得不轻……”

前几天妈妈说过,在接下来的期中考试中,如果我能语文、数学、英语全考A,就可以满足我一个心愿。我想去看电影,去看3D电影。我的同桌经常向我炫耀,他几乎每周末都去弥河县城最大、最豪华的电影院看电影,都是看3D电影:“看起来什么都是立体的,哎呀,功夫熊猫一伸拳,就到了你鼻子底下!”我想象不出来,3D电影到底是怎么个立体法。距离期中考试仅有二十几天,左眼受伤,会不会影响我的学习?

我有些头晕。点滴袋下吊着的小瓶瓶里,药水不间断地扑哧扑哧砸下。妈妈让爸爸到床尾坐着,换她用手握着点滴管。

爸爸叹了一口气,说:“咱把今年存的钱都取出来吧?”

过了一会儿,妈妈说:“儿子出了这事儿,咱不能疼钱。只是,那钱都是给儿子攒着上学、盖房、娶媳妇的,存的定期,取出来利息就白费了。眼是小布戳的,应该让小布家里出钱。我已经打电话给小布妈了,她怎么还不来!”

爸爸又叹了一口气:“他家里怕是没钱,要是有钱,小布妈早就到大医院治腿了!”

小布妈妈原本骑着三轮车贩卖青菜,去年冬天,一条小腿让一辆没牌卡车撞断。卡车跑了,住院治腿只能自己花钱。听说已经做过两次手术,可骨头一直没长好,现在还不能下地走路,也干不了什么活儿。小布爸爸在食品公司大门往东的那条街上卖鸡蛋灌饼。

哦,小布,你不要为此怪我和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左眼受伤,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我运气不好。

妈妈说,给小布爸爸也打个电话。妈妈的电话,是去年年底在夜市上花五十块钱买来的,电话里头说的话,从她耳朵边能传出两三米,毫无保密性可言。妈妈和小布爸爸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全灌进了我和爸爸的耳朵里。

“我家小碗的左眼伤了,你家得出医疗费呀!”

“我问过小布,不关他的事儿!”

“是小布戳的,小筷也在场!”

“你再去问问小筷,他说,啥也不知道!”

“狗日的,你龟儿子穷拿不起钱,就要赖账啊!”

“叭!”小布的爸爸从那边挂了电话。

医生让我爸爸或妈妈过去一下,给开个住院卡,明天一上班转到眼科,再全面检查确诊。爸爸站起来跟着医生走了,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拿着一张扑克牌大的纸片,交给妈妈。妈妈接过纸片从凳子上弹起来:“六千?这么多?”

爸爸坐在病床沿上:“医生问我们有没有居民医疗保险,说现在红伤也能报销。”

妈妈抹了一把脸:“谁能想到这事儿?年前公司里还说,咱干了一年以上的职工,都可以在这里入保险。可是,保费最低的,每人每年一百多呢,买药都花不了这么些!”

爸爸扭过头来问我:“小碗,饿了吧?”妈妈让他去门口买些包子或火烧。爸爸朝妈妈伸了伸手,妈妈在裤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一卷钱,展开看了看,最外面一张是紫色的五元,里面还有四五张灰绿色的一元。妈妈皱了皱眉,把钱又卷起来,全部放进爸爸手里。

妈妈掏出手机,说再给小布妈妈打个电话。她去了外边,掩上门。听不清妈妈在电话里说什么,但一会儿声音就尖锐起来,而且语速很快。妈妈进来时,满脸通红,两眼的泪水爬到了下颏上,她擦都不擦,任由泪水继续到处乱爬。

外面的走廊里,不间断地有各种凌乱的脚步声。急救车刚刚拉来一个让车撞断腿的人,长一声短一声地喊疼,还嚷嚷着“俺娘嗨……俺娘嗨”,听声音分不出是男的还是中年妇女。

爸爸买了六个火烧,先拿给我一个。我躺在床上,三口两口就吃下一个,真香,是肉火烧。不过,爸爸和妈妈都一口没吃。

病房里又进来一个病号,是个女人。护士给她挂上点滴,医生说了几句,转身朝外走。

爸爸抢一步迎上去,问医生:“大夫,我儿子的眼,问题不大吧?”

医生摇了摇头,说:“看样子,问题不小!”

爸爸说:“大夫,您只管用上好药,我们拿得起钱,只要能治好!”

医生说:“不是钱的问题,眼球伤得不轻。”

爸爸问:“大夫,那……我的左眼很好,能不能移一只给他?”爸爸的声音有点变腔,说起话来像妈妈一样,尖声细气的。

妈妈站起来拉了爸爸的胳膊一把:“要移眼球,有我这当妈的,轮得着你?”

妈妈转向医生:“大夫,要移眼球就移我的,我的左眼视力一点五呢!”

医生摆了摆手:“你们先别争,有移肝的,有移肾的,但没有移眼球的。明天全面检查完再说吧!”

3

第二天一早,我转到眼科。一个男医生和一个女医生给我做了检查,男医生嘴里“滋溜”咂了一声,朝女医生摇了摇头。爸爸和妈妈木木地看着两个医生,等着他们宣告检查结果,但他们啥也没说,一前一后出去了。病房门吱呀、吱呀响了两声,吵得耳朵眼儿麻生生的。

一会儿,门又吱呀、吱呀两声,护士进来,说:“你们还没办住院手续,这一上班就去交住院押金吧。”妈妈说:“孩子他爸这就去取钱。”

护士走时,门又吱呀了一声,她说,别关上门,换换气。

妈妈木木地坐在我的病床边,爸爸木木地坐在一个凳子上。妈妈看看爸爸,低下眼皮。爸爸看看妈妈,也低下眼皮。过了一会儿,他们再看,再低下眼皮。爸爸脸上波澜不惊,妈妈脸上也像平静的河面。爸爸站起来,妈妈也站了起来。妈妈说,去问问医生,看看检查的怎样吧。

我的左眼,仿佛比昨天更疼了。我的头,发木发胀,可以说是昏昏欲睡。我闭眼休息,怀疑自己睡过去一阵。

妈妈和爸爸好像在窃窃私语。

妈妈说:“既然医生说左眼坏掉了,治不好,咱还在这里住院干啥子?”

爸爸说:“眼治不好了?咋办?孩子才十来岁啊!”

妈妈说:“交住院押金,六千块呢!”

爸爸说:“你陪着儿子,我去银行取钱。哎,存单都是你存的,你的名!”

妈妈的声音低了几度:“既然孩子左眼废了……不如,省下钱,多给儿子买点好吃的补一补!”

爸爸的声音也低了几度:“那,合适吗?”

妈妈说:“有啥子不合适的……反正治也白治!你先走,遇到医院的人,就说去取住院费。直接回去上班吧,多赚点钱,好好给孩子补补,才是正事!”

爸爸问:“会不会感染发炎?”

妈妈说:“啰唆个啥子?哪会有那么多倒霉事儿!”

我的头顶仿佛盘着一条冷冽的蛇,吐着火红的芯子,像极了来自火星的怪兽。脖子成了生锈的钥匙孔,摇不动,转不了。舌头冷硬如铁,满嘴渗出一股腥咸的苦味。我想使劲喊叫,却喊不出一点点声音。

我终于费力睁开右眼,妈妈坐在病床沿上。我爬起来,倚床头坐着。妈妈穿着一身食品公司的工作服,她很瘦,工作服肥大得有些滑稽。我穿的上衣,也是妈妈的工作服,同样肥大得有些滑稽。两束滑稽的暗红颜色挤在同一张病床上,变成凝固的血迹。妈妈的短发好像被大风狂吹过一样东倒西歪,我忽然发现,妈妈的黑发里夹杂着一缕缕醒目的白丝。妈妈捋了两把头发,头发换了个姿势继续东倒西歪,白丝比刚才更醒目了。妈妈的上牙咬着下唇,下颏受到拉扯变得平整、苍白。

妈妈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又放下来,抓着我的两只手,说:“儿子,妈妈知道你很坚强……医生说,你的左眼,没得救了……妈妈知道你很坚强……”妈妈吞吞吐吐,想找些什么话和我说,却一下子找不到。我明白,我的左眼没得救了,这个悲伤太浓,她想兑点水,冲淡一些。

我从妈妈手里挣扎出双手。妈妈昨晚陪我住在医院,没有碘伏,没有护手霜,手上纵横交错的一道道褐色裂口,又大都描上了鲜红的细边。我摁了摁妈妈左手上残余的几块白胶布,又摁了摁妈妈右手上残余的几块白胶布。我抬起头,用右眼看着妈妈,说:“我知道,左眼没的治了,谁也没办法。妈妈,我不疼了,咱,出院吧!”

妈妈朝外扭过头去,左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我催促妈妈,我们快点出院吧。

妈妈尚未给我办理住院手续,要走,也不用办理出院手续。昨天爸爸妈妈赶来医院时,急匆匆的,没带什么生活用品,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我拉拉衣服,穿上鞋,又在床沿上坐了一两分钟。就像陪我上厕所一样,妈妈双手扶着我的左胳膊出了病房门。我们没有与邻床打招呼。到了走廊里,到了大厅里,我们更不会和护士或医生打招呼。

电梯里,人挤得满满的,妈妈紧紧攥着我的左手。病房楼外正在换铺地面砖,我们高高低低地走过,又越过排着长队等候过门口横杆的各式汽车,出了医院大门。天空灰蒙蒙的,太阳不知被刮到哪里去了。早上从急诊室离开时,那里的大夫告诉我,要来寒流,出门注意保暖。确实,寒凉的风好像又吹回了冬天,一下子穿透我的暗红色上衣,我打了个寒战。我知道,妈妈也打了个寒战。

4

昨天是4月1日,愚人节,据说这是一个国外的节日。可是,同学们还是想破脑袋互开恶搞玩笑——背上贴张纸片,画着一只乌龟,还写着“上面有规定”;接到一片口香糖,往嘴边一放,却不轻不重地被炸了一下;打开铅笔盒,忽然弹出一只软腻腻的仿真黑蜘蛛……虽然被愚弄者当时吓了一跳,或者很生气,但那些毕竟只是玩笑,没有任何真正的伤害。

我真希望,左眼受伤,只是老天爷和我开的一个愚人节玩笑。等我的伤口好了,他也可以像朱自清散文《绿》里写的一样,挹一把绿赠给我,让我的左眼明眸善睐。

走到大街上,一股甜甜的花香直往人鼻子里钻。我很不适应,想打一个大大的喷嚏。可是,我怕这会震动得左眼疼,连忙揉一揉鼻子,把喷嚏摁了回去。我分辨不出,这是什么花开得这么香?

弥河县城的春天,各色各样的鲜花比绿叶来得还早,很多都是我以前在四川大凉山老家从没见过的。实践课老师教过我们,像鸡蛋黄一样嫩黄的是连翘,熙熙攘攘地挤在一根根枝条上;大朵大朵开放的是白玉兰、红玉兰,整树整树的白或红,美得人脚脖子发软;樱花、杏花、美人梅,都是一片一片像朝霞一样鲜艳的粉红,得仔细辨别才能区分。那时,我目不暇接地看着各种美丽的花儿,没顾上闻闻各种花朵都散发着什么样的香气。老师说,桃花比杏花开得晚,也许,这扑鼻的香气是桃花吧。这让我想起了桃园三结义。

我说:“妈妈,快看快看,路边的鲜花真漂亮!”妈妈抬起头四下望了望,她的双眼里亮亮地映满了粉的、黄的、红的各种鲜艳色彩。

我说:“妈妈,你闻闻,这是什么花开得这么香呢?”妈妈嗅了嗅,也揉了一把鼻子。

我说:“妈妈,等左眼好了,我还要和小布、小筷他们一起去上学。”妈妈抓在我左手上的右手,忽然攥得很紧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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