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阳朔遇龙河

南方最后一只马帮 作者:王剑冰 著


阳朔遇龙河

阳朔的气魄一直很大,人说“桂林山水甲天下”,它说“阳朔山水甲桂林”。只因漓江美景多一半在阳朔地界。这也就理解了。近些年阳朔又出来一条遇龙河。似乎好东西总不一下子拿完。说我们阳朔有一江一河,你光知道一条漓江,却不知道一条河,不遗憾吗?

但凡在阳朔住下来的人,都没有这样的遗憾了,因为他们就住在了遇龙河边上。那边上有富桥、遇龙、旧县、岌打,都是古村子,上百年的民居聚集在河边。那些形状各异的山加上一条清澈的水,在老辈人看来是好风水呢。外边的人对遇龙河相见恨晚。他们就笑,就腾出多余的房间,敞开门让你来住。住的不光是四面八方的中国人,还有五湖四海的外国人,加上那个情调迷人的老西街,阳朔真成了世界的了。

整个早晨,遇龙河清澈而安静。我站立河边,与它融为一体。在大片的山谷中,雾气弥漫。像是为一条河罩上圣洁的婚纱,庆典新一天的开始。感觉到处都是不安分的种子,到处都在滋芽,等待开花。河边的蜂箱,正把嚣嚷暂时封存。一只鸟儿乍然落下又飞起,像河中的精灵。几头水牛如神怪凸现,顺着河边逶迤而去。月儿尚挂在天上,峰尖泛红,太阳尚在预热。

熹微里出现一只筏子,筏子上没帆,却涨满了风,鼓荡得人激情澎湃,激情澎湃的还有歌声。那歌声很独立,在每个日子的开始或结束的时光,它都能穿越千山万水,而后委婉地回来,准确无误地把一种叫作“情感”的东西传递给那一个人。

顺流往下,是一片不按规矩生长的榕树,榕树完全地成了雾气的一部分。榕树间拱出一座老桥,雾气裹了桥面,却裹不住圆圆的桥洞,水上望去,就像细腻的肌肤戴着一副镯子。桥洞将竹筏上的人剪影出来,那是一位女子,大清早的却戴着斗笠。穿过桥洞的时候,歌声整个踅了一圈,而后踅进水里,陡然变得水汽迷蒙。

人们说,多少年前,电影《刘三姐》就是在这段水域拍摄的,这座遇龙桥,也是刘三姐对歌的桥。这桥好久了,还是在明代,这里的壮家人就建起了孔洞十分夸张的石桥,那是为了帆船的通过,还是显示壮家人的排场?上游不远,还有一座富里桥,六百年了,同样沉实地蹲在那里,望风看水。在这条遇龙河上,竟不知有多少座老桥。从桥上穿过,能到不远的桂林公路,而很久以前这里就是通往滇缅的要道。

晨阳已经露脸,它像是在焊接,想把那些云霞固定在山尖上,焊花一会儿一闪,溅落水中。

我知道,或许早晨就是遇龙河最好的时段,早晨它情绪饱满,神气活现。

遇龙河的背景就像漓江的背景,有时看着河,会看成一幅同样的漓江山水。

遇龙河来的地方竟然叫“世外桃源”,我听了一愣,感觉一片神秘又一片辉煌。而它去的地方是漓江,它极快地奔涌的目的或就是为了与漓江汇合,然后涌动成更加美丽的锦缎。在那个宽阔的汇合处,《印象·刘三姐》每天都在激情上演,演绎出更加迷人的阳朔风情。站在那里回看遇龙河,一定会看出生命的灵动。

遇龙河的美质与它的声名毫不对称,它完全是一位养在深闺的角色。不是有人说么,若将漓江比作成熟的少妇,遇龙河就是尚未开化的少女。

它真就像少女一样没深浅,随意地跳荡,随意地舒展,插遍鲜花翠竹,铺满草绿田园。这里的人说,你没有看春天,两岸的花海整个都是它的了。这个时节稻田已经结穗。杧果、黄皮果、百香果也已经成熟。

再看那些山,哪一座都可称为阳朔的标志性徽记。正是这样的山形聚汇,才让“甲天下”归不到别处去。对于遇龙河来说,那些山都成了自己的皇家仪仗。

河边的人多了起来,涮洗的,取水的,说话的。这河就像他们的亲人,一会儿不见就想。村女们穿素花的衣衫,同老人聚在河边看水。我注意到了她们的眼睛,如河水泛着层层晶莹。那晶莹能浣你的陌生、你的惊讶,让你一下子也晶莹起来。我奇怪,现在的年轻人都往外走,这里怎会有这么多的女孩留下来?一个女孩说,守着家租租房屋,使使筏子,卖卖水果,就可以顾住生活了,而且水是多么的好,还用出去吗?正说着,灰墙白瓦的门里出来一对儿笑着的外国夫妇,也来看水。

阳光完全地温暖了一条河流。蝴蝶已经开始恋爱,它们在阳光里相互追逐。一群孩子不知什么时候上到一个个筏子上,叽叽咯咯地撩水嬉戏,水早已将身上打湿。一个女孩的发辫散开还在激战,她不时甩着长发,甩出一串莹亮和笑声。

水流匆匆不回。水车仍在岁月里幽幽作响。河滩地有坟墓崛起,在坟的近旁,有着马头墙的老屋里,又一声啼哭传出。还有一户人家,早早地在河边涮洗,门口贴着大红的“喜”字,他们在准备迎接新娘。

河是村子的元气,多少年,河水一直这么激情无限。所以说村子虽然老了,仍然血气方刚。

我总觉得河水是来自于那些芋头样的山峦,那些山峦消化和代谢的都是蓝天白云。

从天上看遇龙河,会看到一道弧线优美而透明的瓦蓝色玻璃。玻璃闪映着峰峦田园。有时还会看到碎玻璃样的效果,每一片细碎都印着日月星辰。

大概还记得,公元1637年,阳朔码头下来一位客人,这个人大家不陌生,他就是行侠徐霞客。不知道他从哪个方向来,但他一来就喜欢上了这里,并一口气写下八千字的手记。六天时间,他不停地踏访,面对惊现于眼前的水墨丹青,他激动地称之为“碧莲玉笋世界”。这个称谓,满含了美学与诗学意味。

我站在苍茫的河水之上,巨大的景象将我笼罩。我已经看不到早晨的筏子和唱歌的女子,她或许早就去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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