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 出山

之间 作者:李虎山


4 出山

一连下了三天雨,不但把庙岭的酷热浇灭了,也把山水林田路洗得干干净净。空气清爽,秋雨洗过的天空,高远了许多,太阳跟着天升高了,黄色的光气变成了白色。

老婆说:“秋雨,就是用来洗太阳的光气的。”

金发财说:“世上谁最厉害,我看天最厉害。天给你啥你就得要啥,不要都不行。”

两口说此话是在饭桌上,饭是为两个儿子饯行的,两个儿子都没有说话。一向好高骛远的二儿子,得知大哥不上大学的消息后,心里一直很难过。他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大哥,几天来,像换了个人似的默默不语。

而大儿子呢,虽然答应了父亲,但面临着开学的日期越来越近,心里亦是十分难受,但没有办法,只能接受现实。

原计划金发财把两个儿子送到县城,大儿子说啥也不同意。他只答应父母,把他们送到庙岭岭头上,他要求父亲站在岭头上,看着他们走出山沟。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一家人刚从屋里出来,门外聚集了不少村上的老人和孩子。他们不光为金发财的两个儿子送行,人人手中还拿着钱,他们把钱分成两份,分别塞给大平和小平。

大平看到如此情况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撅起屁股,不住地向老人们磕头。送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其中一个老人蹲下身子从地上扶起大平。另一个老太太给大平拍打着膝盖上的尘土,她一边打一边说:“娃呀,这是咱庙岭人的传统,这些年被人们给弄丢了。你大当年当兵走时,也和你一样,那时我们只给他五毛钱,他也是给我们磕头哩。好小子,骨子里像你大,但你比你大有出息。你上了大学后,一定要好好学,给咱庙岭人争光。如果真地学成了,帮咱村上人弄点啥事,让咱不再受穷就行了。”

在老人和孩子们的簇拥下,大平和小平终于走上了庙岭,又走向了庙岭的另一个方向,那些老人还在岭头目送着他们。大平走出一程转过身回望一程,不住地回头向送行的人们招手,真有些依依惜别的样子。

村上人不知道大平不上学的事儿,在从岭头返回村庄的时候,还不停地夸金发财。人们越夸金发财,他心里越难受。回到家,他关了门钻进被窝里酣畅淋漓地哭了一场。

老婆也顺着他,他哭,老婆也哭,哭过之后,该做啥还做啥,日子一如往常,该咋过咋过。

为了给二儿子凑学费,卖了两头猪,卖了在槽头拴养了十年的秦川牛。再没有啥可卖,就到亲戚家去借,钱数到一万时,大儿子阻止了父亲借钱的举动。他说:“一万够了,弟弟的生活费我包了。大你放心,我一个七尺汉子,我不信西京那么大的一个城市,一个月给不了自己上千元的工钱。”

话虽如此,但大平心里没底,他连西京去也没去过,西京是啥样,他还不知道呢。

有一天,二儿子去找同学,金发财让老婆包了韭菜鸡蛋饺子,两人专门陪大儿子吃了一顿,他举着酒杯语气沉重地对大儿子说:“这可能是大今生今世做出的最愚蠢的决定。”

大儿子喝了一口自制的酒,故作轻松地说:“大呀,你不要这样想,请你放心。依了我的性子,你看着,不出五年,我要把咱家这土房换成楼房。不让你们再花一分钱,我要把弟弟供成大学生。他就是考研究生,我照样供他,考博士也行。”

“快吃”。母亲往大平碗里夹着饺子说:“你说的什么研究生、博士啥的,我们听不懂,你就好好给自己挣钱,把房修了,把媳妇早点娶回来,妈这心里就踏实了。小平上学我们想办法,你不用操心。”

“我不操心咋行。我是老大,这事儿就是我的责任啊。老大就应该替父母分担,要么古人咋说早得儿子早得福呢”。大平心里很憋屈,但他在父母面前却强装欢颜,他这样说着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面对儿子的慷慨,金发财点了烟给儿子,又斟了酒给儿子。他不说谢儿子的话,他的谢意全在行动中。

那天,爷儿俩都喝醉了,一家三口哭成了泪人。等二儿子踩着月光从同学家回来,知道大平放弃了上大学的想法后,二儿子也跟着哭了。一家人一直把月亮从中天哭到了西边的马头山上才各自睡去。

这一夜的哭,是近二十年来从来没有过的。自从两个儿子生下来落地后,日子虽然清贫,但家里处处都是笑声。村上人家家户户羡慕得要死,可谁知道为了供两个儿子上初中、高中,金发财早已累得精疲力竭了。

早在两个儿子上初三时,他曾跟人一块儿去过西京一个建筑工地。不幸的是,一辆从高空掉下来的装水泥的人力车车把顶在了他的腰上,使他的腰从此落下了病根,再也不能把石头直着举起来了。

出了那事以后,老婆不再让他出门。面对着两个儿子的进步,他也担心过。他总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却没想到这条路的结果,就是一向被自己看重的大儿子,因没钱放弃了进大学的门。好在大儿子是个懂事的孩子,但他知道大儿子心中一定不好受,可不好受又有啥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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