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 送钱

之间 作者:李虎山


8 送钱

正月十五,是庙岭人为祖坟送灯的日子。那天中午,大平给了小平钱,让他骑着摩托车到山外购回了鞭炮、香裱纸和蜡烛。吃过饭后,两人用麻钱打印了烧纸,正准备往老坟里送,父亲却拄着一根栲树枝要和他俩一块儿去。父亲说:“男人祭祖是惯例,趁我还活着领着你们。有一天我死了,你们要学着样儿为我送灯。”

大平说:“大呀,你才五十来岁,就说死,这也太没信心了吧。要我看,多的不说,你呀,最少活到九十五岁。”

金发财望着村外冬麦田里村上人早已点燃的一路路坟灯,笑着说:“但愿吧,有你们俩这么孝顺,我想我不会死得太早。”

小平说:“孝顺的是我哥,我是生来给家里添乱的。”听了小平如此说,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把学习搞好,就是最大的孝敬。”

父子三人祭了五处老坟,返回家时,村里的许多人在大场里放孔明灯。他们路过,几个年轻人挡住了他们。孔明灯是山野人唯一自己制造的乐趣,每年都有人组织,费用由参与的人共同分担。大平直接走过去将五元钱交给组织者,那个组织的年轻人拒绝了大平的钱。他把一支烟递给大平说:“今年你大有病,你兄弟两个都在上学,今年就不要你们出钱。”

大平推让着说:“那不行,我还要对着孔明灯许愿呢。”组织者接了钱,又对其他人高喊着:“大平五块。”一瞬间,掌声响起。

小平扶着父亲看着一盏盏孔明灯,在众人的期盼和呼叫声中徐徐升空,便对父亲也是对自己说:“但愿这些灯能带走灾难,让我大的腰早点好吧。”

孔明灯升空后,一帮孩子跟着灯追去,大人们各自回家。大平父子三人回到家时,家里坐满了村里人,他们一进门觉得好奇。这些村上的头头脑脑是要干什么呢?是不是又要什么摊派款了?过去村上人收摊派款时,村上的村主任、组长齐上阵。金发财看见堂屋灯光下,几个同龄人连说带笑的样子,身子仿佛要发起抖来。他似乎已没有力气,走上堂屋的台阶了。

大平丢开了父亲的手,抢先跨步走进堂屋,他发现案桌上放了一沓红红的百元大钞。他一下子明白了,这是村人在帮他们渡过难关。村人知道开年后大平和小平都要上学,金发财肯定拿不出钱,就帮着替他们凑钱了。

金发财走进堂屋听了大平的汇报,挣扎着要下跪感谢大家,被几个人上前阻拦了。在村小学当了一辈子民办教师的张老师对大平说:“谁是多少我已经跟你妈说了,把账记清楚了,等你们上完学有能力时还给大家。”说完,人们“呼啦”一下全走了。

灯光下,一家四口面对着案桌上的钱,个个呆若木鸡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村人能借给他们五千元。大平把钱拿在手上时,眼泪已奔涌而出。他把沾有自己眼泪的钱交给父亲,金发财也是泪流满面,他又把钱交给小平,小平没有流泪。小平接过钱放在柜盖上,转身对父亲说:“这是正常的呀,村上没有出过大学生,村人这是在投资。他们看到我上了大学,也许以后能做官,他们在为自己修后路呢。”

“啪!”金发财一耳光扇在小平脸上,打得小平眼冒金星呆在那里。按惯例,大平和母亲是要扶小平的,这一次母子二人却站在地上无动于衷,他们让小平的话伤了心。

正在全家人痴愣着站在地上时,门外响起了小车的喇叭声。大平急忙奔出门去,他们没有想到,雪青和女儿小凤又来他们家了。

雪青不再拄拐杖了,她径直走进堂屋,把五千元递给大平。她说:“儿子呀,干娘把这钱借给你,是让你弟上学用。干娘不指望你还,干娘就等着你叫一声 ‘妈’。”

金发财一家人更是发愣了,大平母亲泪光闪闪地拉了雪青的手,说:“妹子,今晚住下,咱姐妹好好说说话。”

雪青说:“不了,姐,他舅让我去县城哩。”此时小凤却忙着找小平。小平听到小车喇叭声响起后,早已捂着脸钻进了自己的房子,反锁了旮旯门。任小凤如何推门,里面硬是没有动静。

此时,门外的小车喇叭声又响了。雪青对金发财和老婆说:“他舅急哩,我们走了。”小凤还有些依依不舍要见小平,这边雪青一把抓了她的手,将她拽出了金家庭院。

屋里静下来,小平依旧没有走出自己的旮旯,饭桌上的菜和元宵已经凉了。

送走了雪青和女儿,看着小轿车的尾灯一闪闪地远去,金发财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他的胸膛里泛出一丝痛楚,山里人把那种痛楚叫作心疼。老婆说石头太凉,让他回家坐到屋里,他倔强地坐着没有动。大平知道父亲被今晚发生的事感动了。他燃起一根烟递给父亲,自己也点燃了一支烟坐在父亲身边。

这时,正月十五的月亮,笑盈盈地从场院里的核桃树尖上,慢慢地绕过去。村人送了坟灯,送了孔明灯,各自回家去吃元宵、看元宵晚会去了。只有大平父子二人,静静地坐在门外的石头上,看着月亮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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