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忠诚还是背叛?
培根与艾塞克斯之间的关系,曾经经历了从忠诚到对立的急剧转变。培根的行为,使得许多人对培根的个人品行产生了怀疑。培根自身的经历,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思考人生的真实样例。问题的矛盾、混乱与复杂,使得后人长时期争论不休,但又莫衷一是。
艾塞克斯比培根小五岁。他1581年从剑桥大学毕业,1584年入宫为臣,1585年随军远征芬兰并立下功勋。艾塞克斯年轻英俊,年龄差不多大他三倍的女王曾经青睐于他,因此他成为宫廷里的宠臣。
由于哥哥安东尼的关系,培根与艾塞克斯得以经常接触。培根经常给艾塞克斯提出一些有益的建议或忠告,艾塞克斯也很同情培根仕途上的坎坷。艾塞克斯曾三次在女王面前为培根谋求要职,但是每一次都落空了。艾塞克斯过于自信,他以为凭着自己在宫廷和女王心目中的位置,足以使他可以提名培根为委任官员。但事实上却远非如此,女王虽然宠幸艾塞克斯,但她历来都小心地避免人们在政治上利用自己的感情。
艾塞克斯为培根求官不成,感到有一些对不住培根。1595年,他把自己一处价值1800英镑的庄园赠与培根。艾塞克斯在给培根的信中说:你倒霉地选择了我作为你的依靠,在我的事情上,你已经花费了许多时间和精力,希望你不会拒绝我的礼物。
培根在复信中并没有讲到感谢艾塞克斯的话(他是打算让女王看到该信),他说他接受伯爵赠与的礼物,不是为了个人,而是为了更好地为女王服务,为了更好地从事哲学事业,为了公共的善。培根在信中暗示说他并不是依附于某个个人的。艾塞克斯的初衷是要拉拢一批政治支持者,培根却宣布自己是完全独立的。这样,两人之间的关系就逐渐疏远了。
第二年,当监护法院首席法官的职位空缺时,培根提出了候选申请。这一次,艾塞克斯就已经不那么热心了。1597年,培根出版其第一本著作《论说文集》,他没有把书题献给艾塞克斯,而是献给了自己的哥哥安东尼。
不过,艾塞克斯仍然需要培根,因为培根毕竟有着丰富的阅历,可以给他提供不少有益的建议。此时的艾塞克斯与女王的关系已经开始走下坡路。1596年,艾塞克斯摧毁西班牙无敌舰队残部,一下子成了民族英雄,于是开始高傲自大起来。培根因此而感到担心,他警告艾塞克斯要注意自身修养,要在智慧上能与女王相匹配。
1598年,艾塞克斯率军远征爱尔兰,镇压泰龙伯爵所领导的爱尔兰起义。出征前,培根曾建议他不要亲自带兵,因为泰龙机智善战、不易征服。而女王则志在灭敌,所以肯定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任务。果然,两个月的战役过去后,他所率领的三万军队只剩下了四千。9月,他会见泰龙,同意了相当于英国无条件投降的条款。伊丽莎白女王非常震怒,明令他不得离开爱尔兰。艾塞克斯无视命令,擅自离开爱尔兰返回英国。女王下令逮捕了艾塞克斯,直到第二年6月才释放。
培根对待艾塞克斯的态度有些矛盾。从感谢艾塞克斯和私人友谊考虑,在有人控告艾塞克斯时,培根曾经以不同的笔调伪造通信,以证明艾塞克斯非常忠诚于女王,并证明有人在散布谣言、嫁祸于艾塞克斯。他又写信规劝艾塞克斯,希望他“不要飞得离太阳太近”,以免蜡翼融化、坠海而死。另一方面,他也明确表示自己首先还是要忠诚于女王。
不过艾塞克斯早已开始防备伊丽莎白女王了。他担心国内政敌要置他于死地,所以在爱尔兰时就开始外结苏格兰、爱尔兰,内结天主教派进行谋反。1600年9月,伊丽莎白女王拒绝了艾塞克斯一项甜酒专利延长期限申请。艾塞克斯气愤难平,大骂女王诡诈易变。他开始精心策划,秘密造反。
反叛行动失败后,培根作为女王的法律顾问,和首席检查官一道起诉艾塞克斯。在掌握确凿的证据后,培根认定艾塞克斯犯下了谋反罪,在法庭上驳回了艾塞克斯关于“私人争吵”和“以请援方式哀求女王”的辩护。最终,被处以极刑。
长期以来,人们对于培根在这一事件中的表现议论颇多。许多人谴责培根忘恩负义,缺乏伦理感情,缺乏道义感,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背叛。人们认为,友谊需要忠诚,当原则威胁友谊时,事情就变成了是服从理智还是服从情感的问题。尽管从理智层面讲一件事情是对的,但是在情感的标尺前,这件事情也会变得严重起来。朋友可以为贼,但你不能站出来指证他为贼。除非有更高的正义感(已成了一种情感)激发了人们。这里边要遵守的逻辑非常复杂,甚至有一些混乱。
不过也有不少人对培根持理解态度。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中就指出:“把培根描绘成忘恩负义的大恶棍,这十分不公。他在艾塞克斯忠君期间与他共事,但是再继续忠诚下去就会构成叛逆的时候抛弃了他。在这一点上,并没有让严峻的道德家可以指责的地方。”法灵顿也指出:“谁也不能否认艾塞克斯犯了谋叛罪,所以很难理解那些责难培根的人到底要培根做什么?”
培根后来自己申辩说:“我的辩护不需要冗长和繁复,在那件案子中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女王和国家的忠诚。在这件事上,我绝不会因为世上任何人的看法而表现出虚伪与胆怯。因为任何诚实而居心端正的人都会宁愿舍弃他的国王而不愿舍弃他的上帝,宁愿舍弃他的朋友而不愿舍弃他的国王,而在某些情况下,则宁愿舍弃尘世的利益乃至自己的生命而不愿舍弃朋友。”
看来,这不能被简单地看作是忠诚还是背叛的问题,而应看作是忠诚谁、背叛谁的问题。这就成了价值排序与价值取向,而不是一个简单的伦理是非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