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历史文化的绿洲

当我们打开世界地图时，首先看到的是最大的一片陆地，这就是世界著名的亚欧大陆。这片大陆地形复杂，或高原峻岭，飞鸟难越；或荒原大漠，人迹罕至。但是就在它的腹地——中亚的东部，在蒙古高原与青藏高原之间，奇迹般地存在一条长达一千多公里的狭长走廊地带，这就是地处甘肃的河西走廊。这里水草肥美，绿洲相间，舒展平坦，是古代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走廊西端的敦煌更以襟带西域、屏蔽河右的战略要冲而闻名。她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名城重镇，是中西交通的门户和枢纽，是镶嵌在丝路上的一颗璀璨明珠。

敦煌，现今地域面积虽仅有三万一千二百平方千米，但她对中国乃至对世界都曾有过特殊的历史贡献。当我们漫步在敦煌的街头，几乎看不出来这座城市的历史文化有如此的重要地位，她跟其他的旅游城市一样，充满现代化的味道；但是，当我们走进敦煌博物馆——馆内展出新石器时代到明清时期的各类出土文物七百余件——就会发现这座城市的独特性。在汉长城展厅，我看到当年修筑长城用的芦苇，想起在那个烽火年代，砂石压夹江边的芦苇却能保护国家的安全。在敦煌历史文物展厅，那莫高窟藏经洞（第17号洞窟）出土的古代写经——《妙法莲华经》《大般涅槃经》，以及唐地理写本等展品，字迹清晰，书体劲健有力。它们不仅是我国古代书法艺术的珍品，也是研究我国汉族与少数民族文化的珍贵资料。还有新石器时期的陶器、石器，汉代的丝绸、铜犁、铜镜、铜釜、陶鼎，朱书、墨书，魏晋南北朝纪念陶罐，北凉北魏石塔，以及唐代的天马与兔形图案、莲花纹、火焰纹、卷草纹花砖……这一件件文物，将一朝朝一代代的历史集中、连贯地展现。

世界上曾经有过几大文明，但都中断不传，留给后人的只有那些保存下来的遗迹，让人瞻仰。唯有敦煌，是人类历史上少见的没有中断的文明的窗口。看莫高窟，不是看死了一千年的标本，而是看活了一千年的生命。鸣沙山东麓南北一千六百米的崖壁上，从北魏到元朝，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洞窟、壁画、彩塑。我们处处看到一种强烈的对比：流沙戈壁与大漠绿洲，古老历史的沧桑感与不断追求变化的生命力。历尽沧桑而日新又新，这就是敦煌的历史文明所昭示出来的中国人的情怀。

中国古代敦煌地区的历史演变发展，同中华民族相一致，既有普遍性，又有自己的特殊性。中原王朝稳定发展时，敦煌也随之蓬勃向前；在中原王朝衰落崩溃、内地战乱分裂时，敦煌则成为较为安定的“福地”，成为中原各地人民和文生儒士逃避战祸，保存和进一步发展民族文化的较稳定的地区。随着张骞“凿空”之行，汉朝反击匈奴，保证了丝绸之路的畅通。敦煌成为中西交通的“咽喉锁钥”，出现了“使者相望于道”的壮观景象。所以，敦煌的历史、文化与艺术，既是中华民族历史、文化与艺术的辉煌在我国西北地区的延续和发展，又是中西历史、文化与艺术相互撞击、相互吸收而结合的结果。

在中古敦煌，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形成了种种奇妙的汇聚与融合。如第249窟窟顶西魏壁画中，屈原的楚骚传统与印度佛教故事、道教文化与佛教文化、南朝文化与北朝文化汇聚一堂。敦煌的寺院藏书，除佛藏外，还有道教、景教、摩尼教、儒家等的各种典籍，以及在与印度、波斯交流中发展的医学、数学、天文、历法等科技文献乃至各类记录世俗风情的文字。这都反映出中古敦煌人的博大胸襟和兼收并蓄的优容气度。当我们徜徉在莫高窟的壁画前，那些壁画为我们再现了华夏文明的盛衰历史，构成了一部传承有序、跨越千年、绵延不断的古代历史画卷。亚欧历史、中国历史、中西交通交流的历史、河西与敦煌的历史，在敦煌莫高窟留下了十分清晰和深刻的烙印。

佛教传入中国已有二千年，二千年的岁月，相对于几十寒暑的人生，已经算很长了，而无数人的几十寒暑连成了二千年。人虽然为万物之灵，人虽然有时会喊“人定胜天”，可是，当你走到沙漠，走到敦煌，走到阳关，你就会明白西出阳关的悲凉与凄惨。于是，人们将自己的身心奉献给伟大的佛陀，把自己心灵深处的虔诚表达出来，那就是开窟造像。从此，在莫高窟上又多了一座智慧的丰碑，在荒凉的大漠中又多了一位虔诚的供养人。正是无数这样的供养人把二千年的岁月连接了起来。

在敦煌，我看到了被喻为“沙漠之舟”的骆驼，那白毛飘飘的驼背上曾经载负了多少经典。驼铃依旧叮当，仍是那么清脆，那么悦耳。古老印度的梵音正是随着叮当的驼铃声而传入中国，沙漠和戈壁在驼铃与莫高窟上的风铃声里诉说往事。而往事如烟。历史不再重复，重复的是人间烟火与欲望。我们回忆历史，不能再沉醉在昔日的辉煌中，而应该用我们辉煌的过去激励我们的未来。如今，骆驼只在沙漠中供游人体会当年的情形。我不知道，在瘦瘠的戈壁上，在险峻的山道上，在酷热的漠野里，在狼犬怕冻的风雪里，它们是否如当年一样纵横？我没有看到身负重载的驼队。即使看到了，我也不知道它们是否可如当年一样负重前行。

敦煌，是中国历史，特别是中国古代历史发展中最重要的军事战略要地之一，是中华民族发展史上最重要的民族融合、民族交往发展地之一，是中国古代历史发展过程中最重要的中西交通交流枢纽之一，是中国古代及当时世界文化最重要的交流汇合扩散地之一，是中国乃至世界最著名的佛教艺术中心之一。

敦煌，不是一个神话，而是真实的历史，是历史文明的绿洲。历史是在矛盾中前进的，文明的每一个进步，同时也是退步。在敦煌的历史中，充满了进步与保守、宽容与排拒、俗文化的骤然兴起和雅文化对它的漠视、战火的吞蚀和生命在沙漠中的奋进等种种矛盾，从而构成了一部如此真实、悲欣交集的历史图景。当我们站在这幅图景前，深深地体会着中华民族心灵所走过的每一步历程，会不由地激励自己应该自强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