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经过一路的折腾，救护车终于到了指定的医院。

可是这家医院也太奇怪了吧！

没有医院常见的高楼，也找不到标示着“门诊”“住院部”等字样的楼层。偌大的一块土地上只矗立着一幢一层高的长房子，真的是长房子，而且还歪歪斜斜的，长度绝对不少于100米。

我满头黑线地看着这家造型奇特的医院，脑海中突然闪过一种动物——蛇。对，没错，医院的造型像极了一条正在爬行的蛇。

我抬起头，看了看医院的入口，只见大开的正门上竟然挂着一枚蛇形徽章。

“那个……”我看到众人将莫奇抬出来，急匆匆地朝大门内冲去，一副根本没觉察出这家医院有问题的样子。

“那个……”我急忙追上去，“这是哪里啊？”

“当然是医院啊。”

呃……这里哪像医院啊？

“这可是魔界……呃，不对，是专属于名门贵族的高级私人医院，比起你们人类……呃，我是说比起普通人就诊的医院要厉害很多。唉……说这么多你也不懂，总之，你只要记住这里是医院就行。”见我大惊小怪的样子，银发男眨了眨眼睛，十分自豪地对我说道。

虽然这家伙前面说的那一长串话我基本没听懂，不过还好，最后一句我算是听明白了。既然受害者的好朋友都这么说了，那么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吧。

在病房外大概等了十几分钟，银发男突然面露奇怪的神色，打开门，示意我可以进去了。

我有些紧张地走进病房，惊讶地发现，刚刚那几个医生的效率还真不是一般的高啊！不过一会儿工夫，那个叫莫奇的家伙竟然连身上的衣服都换了，原本紧闭的双眼也缠上了厚厚的纱布。

“医生，他的眼睛没事吧？”刚才在车上的画面实在太吓人，我担心地询问医生。

“眼睛都流血了，你说有没有事啊？”插话的依旧是银发男，“你说吧，这下你要怎么负责？”

“眼睛流血了？可刚才他明明是脚……”

明明是脚的问题更严重啊，眼睛只是被血糊住了，可是我的话被银发男打断了。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你没看到，但是我看到就行了。总之，我们家莫奇虽然脚没问题了，但是他的眼睛流了很多血，医生说很可能会因此失明，你说怎么办吧！”银发男看着我，十分认真地说道。

我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医生，看到他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最终选择了转身离开。

呜呜呜，医生大叔，您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地走了啊！

“我……”

怎么负责？难不成把我的眼睛赔给他？

我用力摇头，不行不行，如果我瞎了，我还怎么给百草和千草做饭、洗衣服，外加陪他们玩啊。

“要不我负责支付医疗费？”我小声地提议道。牺牲积蓄和牺牲眼睛，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医疗费？”银发男不屑地冷哼一声。

这是什么态度？是嫌我穷，赔得不够吗？我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说道：“当然，还有精神赔偿费。”

之前，我晚上去打工的那家便利店老板给我打过电话，说愿意付双倍的工资，只要我答应晚上过去打工。如果将那笔钱算上，省吃俭用几个月，应该够支付赔偿费了吧。

“好啊，这话可是你说的哦。”银发男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皱着眉头盯着那上面的数字，“医疗费目前已花去……5千……不，等一下，让我数一下0……”

过了几秒钟，他重新绷紧了脸，严肃地说道：“医疗费已经花掉了5万，等出院的时候估计还需要……一个0，两个0……嗯，还需要20万或者30万，外加精神赔偿……赔偿……100万！你什么时候给我们啊？”

他满头大汗地数着小本子上的数字，终于把话说完了。

不过，虽然他看上去一副数学很烂的样子，但我还是被吓到了。

“什么？”

5万、20万、100万……

我瞪大双眼，掰着自己的手指，不过数完第二个数字，手指就不够用了。

“哪里需要这么多？你这是抢钱啊！”我忍不住大吼道。

100万，卖了我全家，我也凑不齐这个数啊。

“本来嘛，我家莫奇是贵族之后，这医疗费用和精神赔偿费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支付的。”银发男看着我，一脸骄傲地说道。

“阿红，你不要为难人家了。”昏迷中的莫奇醒来了，听到我和银发男的对话，出声说道。

呜呜呜，真是好人啊！

我感动地看向病床上的莫奇，正好看到他咬着牙，艰难地想从床上坐起来。

“这位同学，我的朋友也是太关心我，心急之下才乱说话，希望你不要……”他咬着牙，边说边努力想要坐起来，谁知好不容易坐起来，扶着床沿的手臂突然一软，整个人又重重地跌回了床上。

“我来帮你！”一股内疚和不安迅速在我的心里蔓延开来。

这家伙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可现在他不但不怪我，还向我道歉，相比之下，我分明就是一个大坏蛋嘛。

“你小心点儿，我能理解你的朋友，你不用道歉。”我一边说，一边配合着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顺手拿过枕头，放在他的背后。

我看着穿着天蓝色病服的莫奇——白色的纱布蒙着双眼，额头以及下巴处都有淡淡的擦痕。他的嘴唇很白，白得几乎接近皮肤的颜色，加上那些伤痕，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可怜，配上他精致的五官，让他看上去像极了坠入人间的天使。

“莫奇，你知不知道，她害得你的大脑接二连三受到撞击，视觉神经受到损伤，所以现在你已经看不见了，医生说你有可能成为瞎子。”银发男将我从病床旁拉开，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对好友说道，“你不知道这丫头多可恶，明明已经把你害成这样了，竟然还不想对你负责！”

我没说不负责啊，只是不想以他说的那种方式负责而已。

我看着银发男的背影，在心里暗暗腹诽。

“这一切都是你这个人类的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银发男转过头对我说道。

我缩了缩脖子，立刻诚恳地表态：“我会负责到底的。就算没日没夜地打工，我也一定会把钱凑齐给你们的，但前提是，你们能不能把赔偿费再降低一点点啊？”

“你付不起钱，对吧？”银发男忽然诡异地看着我说道。

我在他的注视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就成了，你只能用身体来赔偿了，要不你去坐牢，是国际上最恐怖的那种监狱；要不你做我家莫奇的女朋友，陪在他身边照顾他。”

能不能有第三个选择啊？

我抬起头，还想挣扎，却被银发男忽然闪出泪光的眼睛吓到了。

“呜呜呜，我最好的朋友啊……你好惨啊……”他忽然哭着说道。

我的罪恶感一下子就升到了最高值。

卖身当女友，这算哪门子精神赔偿啊？

我泪眼汪汪地站在床边，在心里默默地吐槽。

“对不起，可是……”

可是我也没有谈过恋爱，我也想找个喜欢的人认真交往，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自己卖了啊！

“我知道，这场车祸你也不是故意的。”莫奇叹了一口气，受伤的头无力地靠在枕头上，因为忧伤而紧皱着眉头，“这本身就是一场意外，虽然我的后脑勺流了很多血，一直到现在还钻心地疼着；虽然我的脸颊和下巴有很多处擦伤，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虽然我的视觉神经受到损伤，现在已经看不见了，并且有可能永远看不见；虽然我的身体到处都很痛，两只脚动一下都觉得困难……但是，不管怎样，我都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我不会怪你的……”

听着他的话，我的额头不断冒汗，等到他把这一长串排比句说完，我感觉自己的手心都汗湿了。

这样听起来，虽然他不怪我，可我实在太对不起他了。

我心里的愧疚感顿时泛滥成灾。

“呜呜呜，莫奇，你好可怜！”一旁的银发男听了好友的话，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你都这么可怜了，作为凶手的坏丫头却还不愿意为你做出小小的奉献。”

拜托，初恋这种事怎么能算小小的奉献啊？

我很想反驳，可事实上，被这两个家伙一说，我竟然觉得自己可恶极了。

真是的，把人家害得这么凄惨了，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我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下一秒，我就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不行，花菜，虽说床上这个人看起来温柔体贴又高贵帅气，但是他的朋友实在太暴力、太危险了，加上他的朋友提出的交往建议，分明和卖身差不多，所以就算再内疚，你也不能答应啊。

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初恋来得这么莫名其妙。

“我不会怪你的。”莫奇拍了拍好友的手表示安慰，看着我沉痛地说道，“唉，我只是……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

我的内疚感再次加重了，明明是一个阳光男生，却不幸要变成瞎子了，任谁都会有遗憾的。

“唉，本来像我这样的人，要找到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女生就已经很难了，现在好了，变成瞎子后，恐怕更加找不到了。不，也许我这辈子就得一个人这样孤单地在无边的黑暗中度过了。”

莫奇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一丝忧伤慢慢地从他的眼角眉梢蔓延开来，让看到的人忍不住心疼。

我的心因为他悲伤的样子而疼起来。呜呜呜，是我把这么一个花美男害得这么惨的。

“不，不会的！这位……莫奇同学，你长得这么帅，又是贵族出身，一定有很多女生喜欢你的！”我抽了抽鼻子，然后小声地安慰道。

“可是我成了瞎子，谁会喜欢一个瞎子呢？”莫奇抱住脑袋说道，“没人会喜欢我的，所有人都会嫌弃我。我这辈子注定要成为没谈过恋爱的可怜虫，我会接收到无数人同情的目光，可是没有人会喜欢上我的！”

“不……”

我正想开口安慰，但是又被他打断了。

“就算有人会接受我，也不过是冲着我的身份和地位来的。那样廉价的爱情，我才不稀罕，我想要找的是像你这种不会因为我的外表和身份而喜欢上我的女生。”莫奇轻轻地哀叹道。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明白为何话题又转到了我身上。

难道我之前拒绝做他的女朋友的行为，反而证明了我不是冲着这家伙的外表和身份而来的，所以成为这家伙的女友人选了？

“可惜了，我的恋爱运势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明明和你有缘，却偏偏在追求你之前变成了瞎子。这下好了，身为瞎子的我，怎么有资格追求你呢？”莫奇说道，“明明你就是我一直想要找的那种女孩子，可爱、温柔又善良，还不爱慕虚荣，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追求我？

我愣住了，话题怎么又变了？从赔偿费到以身赎罪做女朋友，再到现在，这家伙竟然说想要追求我。

刚才那一长串话的意思不会是在说我就是他喜欢的类型，如果他还是一个健康的男生，他就会追求我，是这个意思，对吧？

我紧紧地咬着下嘴唇，原本斩钉截铁要拒绝的心微微动摇了。

呜呜，本来银发男的要求就很无理、很荒谬，但是为什么这家伙一连串的话说下来，我竟然觉得十分内疚，又觉得自己并不是不能接受的？唯一别扭的不过是我一心期待的初恋竟然和“喜欢”这个词完全没关系，我觉得很不甘心。

可是现在，他竟然说我是他喜欢的类型。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但是这家伙现在变得这么惨，都是我害的，要是他一辈子交不到女朋友，我的确应该负责，所以……再说了，这家伙长得的确很帅，从外表上看，我绝对是占便宜的一方。

“虽然医生说了我可能终身失明，但毕竟只是可能嘛。也许过个十年二十年的，我被治好了呢？”见我没说话，莫奇又用哀伤的语调说道，“所以阿红也不用这么担心，那个……同学，你也不需要那么内疚。”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看那个阿红——暴躁银发男，却发现此刻他正露出一副震惊中带着崇拜的表情望着床上的莫奇，就好像对方正在做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呃，怎么会是崇拜？是我眼花了吧？

“不过是在黑暗中孤单地度过十年二十年，我想我应该可以的。”莫奇的话拉回了我的思绪。

在黑暗中孤单地度过十年二十年吗？那样漫长的时间，明明应该是他最美好的年华，却因为我而不得不在黑暗中度过。

杉田花菜，你真的忍心吗？你不是医生，治不了他的眼睛，但是你可以在他孤单的时候陪着他。

这是你的责任啊！

“喂，坏丫头，我家莫奇都这么说了，你竟然一点儿也不感动，换成任何一个有点儿良心的人，都会不忍心吧。”银发男见我不说话，忽然气呼呼地吼起来，“像你这么硬心肠的坏丫头，我看还不如一拳打扁你算了。”

我想起在救护车上被他撞得变形的车顶，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自己的脑袋被他揍成肉饼的悲惨模样，下一秒，我立刻大声说道：“我答应，我答应做他的女朋友！”

话一出口，病房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10秒后。

原本躺在床上、据说浑身疼痛难忍的莫奇兴奋地坐起来，如同变魔术一般从枕头下摸出一部手机，飞快地拨通电话：“喂，是许律师吗？麻烦帮我准备一份……的文件！10分钟内立刻赶到利民路666号特殊医院！”

因为太过震惊，我没有听清他说的那个文件的内容。

挂断电话后，莫奇站起身，笑眯眯地牵起我的手，作了自我介绍，顺便介绍了一下身边的银发男。

“我叫莫奇·杜莎，是观月学院二年级的学生。他和我同校，名字是红一叶，以后你可以叫他小红、阿红，随便什么都可以……还没有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是杉田……花菜……”

因为他的神情、态度和行为发生了超级大的转变，我的脑袋里此刻还是一团糨糊，在他问出问题后，我下意识地回答了。

“太好了！花菜，为了确保我们的关系能和平地发展下去，等一下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完成哦！”

一反之前温柔和善的态度，这个人的身上好像突然多了一种逼人的气势，整个人意气风发、精神抖擞，嘴角微微勾起，看上去很狡猾、腹黑。

“哇，莫奇，你终于有女朋友了！哈哈……”银发男红一叶仿佛中了什么幸运大奖一样开心地欢呼道。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们两人反常的表现，我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但是容不得我多想，因为那个许律师很快就来了。

我浑身僵硬地看着无比兴奋的莫奇和红一叶，他们和那个西装笔挺的律师大叔坐在一起，一阵叽叽喳喳的讨论后，我得到了一份《交往契约书》。

原来莫奇说的事情就是这个——通过律师拟定的条约来约束我这个临时找到的女朋友。

“这是我们的交往契约书，上面规定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后，关于你交通肇事的账便一笔勾销，但是同时，你不能主动提出分手，必须听我的话。另外，我不允许你做的事情，你一定不能做，比如我不喜欢别人看我的眼睛，所以你绝对不能偷看我的眼睛，懂了吗？”现在的莫奇和之前那个好心善良的“天使”完全不同，此刻用一种命令的语气对我说道。

呃……

他不喜欢别人看他的眼睛？也是，作为一个后天盲人，眼睛无疑是他人生中最大的痛处。

我低下头看着手上的契约书，看到除了那家伙对我的一系列苛刻要求外，还附加了如果我违约的话，必须支付巨额的违约金，以及保留这家伙对此次事故的追责权。

我看了看这家伙在契约书上签的名字——莫奇·杜莎，再看看他得意的笑容，还有红一叶一脸兴奋期待的表情，我突然怀疑，这家伙不会从一开始就是在装可怜骗我吧？

看他现在的做法，有一种我是一只小白兔，然后掉进大灰狼挖的坑里的感觉。

我能不能反悔啊？

我在心里哀号着，不愿意签下自己的名字。

“作为这次事件的参与者，我觉得我最有资格当证明人了。”见我没行动，红一叶一把抢过契约，在证明人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我。

“坏丫头，你快签啊！”他拼命催促我。

我默默地拿起笔，在契约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呜呜呜，我最终还是把自己卖了啊！

“太好了，莫奇，她签了这份契约一定逃不了，只能乖乖当你的女朋友了！”红一叶兴高采烈地说道，“开头就这么顺利，接下来的事情一定也会顺利完成的，这样一来，我们就不用被迫做那些可怕的事情了，反而是城西他们赌……”

“砰”的一声，红一叶的话还没有说完，莫奇就干脆利落地一记左勾拳，将他狠狠地打倒在地上。

“话这么多干吗？”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红一叶，然后转过身，将我手中的契约书交给律师，叮嘱他一定要好好保管。

得到律师的再三保证之后，他回过头，面带微笑地看着我，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花菜，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莫奇·杜莎的女朋友了，希望我们交往愉快！”

我张大了嘴巴，眼睛也瞪得大大的，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的美男。

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刚刚被我的新任“男友”一拳打倒在地的家伙，不是那个一头撞坏车顶、一手弄断座位的银发男吗？

刚刚毫不犹豫地一拳打倒银发男，然后一个转身淡定地和律师说话，又冲我笑得那么温柔的家伙就是我的新任男友？

不是吧？不是吧？一定不是吧！

我没有找一个超级可怕的人做男朋友，是吧？

我无法再直视这个笑得异常灿烂的美男和他脚边那个爬都爬不起来的可怜人了，只好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画着蛇形徽章的粉红色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