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编
法国经典作家作品汉译
邦斯舅舅
导读
《邦斯舅舅》是巴尔扎克的重要作品之一,安德烈·纪德曾这样写道:“这也许是巴尔扎克众多杰作中我最喜欢的一部;不管怎么说,它是我阅读最勤的一部……我欣喜、迷醉……”他还写道:“不同凡响的《邦斯舅舅》,我先后读了三四遍,现在我可以离开巴尔扎克了,因为再也没有比这本书更精彩的作品了。”二十世纪文学巨匠普鲁斯特也给予《邦斯舅舅》以高度的评价,称赞作者具有非凡的“观察才能”,整部作品“触人心弦”。
巴尔扎克是个公认的天才小说家,具有独特的观察力,在他的小说,如《邦斯舅舅》中,故事是由一个能洞察一切的观察者加以叙述的。在步步深入的叙述过程中,作者善于步步缩小与读者的距离,让读者不由自主地进入他的世界,观作者所观,感作者所感,最终达到认同和共鸣。
《邦斯舅舅》全书约二十九万字。本选集选取了该作品的第一至第四章。第一章写法兰西帝国时代一位遗老的出场,有历史的强烈烘托,有人物的生动描写,仿佛一出大戏,在巴黎拉开序幕。这场具有诱惑力的大戏的主角是钢琴家邦斯,小说的第二、三、四章叙述了他的人生历程与独特才华,一步步揭开了围绕着邦斯的收藏展开的一场美与丑、善与恶的人性搏斗。
第一章
帝国时代的一位自豪的遗老
一八四四年十月的一天,约莫下午三点钟,一个六十来岁但看上去不止这个年纪的男人沿着意大利人大街走来,他的鼻子像在嗅着什么,双唇透出虚伪,像个刚谈成一桩好买卖的批发商,或像个刚步出贵妇小客厅,扬扬自得的单身汉。
在巴黎,一个人志得意满,莫过于这种表情了。街旁那些整天价坐在椅子上,以忖度来往过客为乐的人,打老远看到那位老人,一个个的脸上便露出了巴黎人特有的微笑,这笑含义丰富,有讽刺、嘲弄或怜悯,可巴黎人什么场面没见过,早就麻木了,要让他们脸上露出一点儿表情,那非得碰到活生生的绝顶怪物不可。
这位老人的考古学价值,以及那笑容如回声般在众人眼里传递的原因,恐怕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了。有人曾问那位以逗趣出名的演员雅桑特,他那些惹得满堂哄笑的帽子是在哪儿做的,他这样回答说:“那可不是我在哪儿做的,是我留存的!”是的,巴黎大众其实一个个都是做戏的,那上百万的演员中,总碰得上几个雅桑特,他们身上无意中留存了某个时代的全部笑料,看起来活脱脱是整整一个时代的化身,即使你走在路上,正把遭受旧友背叛的苦水往肚里咽,见了也能叫你忍俊不禁。
这位路人衣着的某些细微之处依旧忠实地保留着一八○六年的式样,让人回想起第一帝国时代,但并没有过分的漫画色彩。在善于观察的人眼里,这份精致使类似令人怀旧的风物愈发显得弥足珍贵。然而要辨明这些细小微妙处,非有那些无事闲逛的行家剖析路人的那份专注不可;而这位路人老远就惹人发笑,恐怕必有非同寻常之处,就如俗话说的“很扎眼”,这正是演员们苦心孤诣要达到的效果,想一亮相就博得满堂喝彩。
这位老人又干又痩,在缀着白色金属扣的暗绿色上衣外,又套着一件栗色的斯宾塞!……一个穿斯宾塞的人,在一八四四年,要知道,那不啻拿破仑尊驾一时复生。
斯宾塞,顾名思义,这是一位英国勋爵发明的,此君恐怕对自己那个优美的身段很得意。早在《亚眠和约》签订之前,这位英国人就已解决了上身的穿着难题,既能遮住上半身,又不至于像那种加利克外套死沉地压在身上,如今,只有上了年纪的马车夫的肩头才搭这种外套了;不过,好身段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尽管斯宾塞是英国发明的,在法国也没有时兴多久。
四五十岁的男子一见到哪位先生身着斯宾塞,脑中便会为他再配上一双翻口长筒靴,一条扎着饰带的淡青色开司米短裤,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那身装束!上了年纪的妇人们则会回想起当年情场上的一个个俘虏!至于年轻人,他们会感到纳闷,这个老亚西比德[1]怎么把外套的尾巴给割了。这位过客身上的一切跟那件斯宾塞如此协调,你会毫不犹豫地称他为帝国时代人物,就像人们说帝国时代家具一样;不过,只有那些熟悉,或至少目睹过那个辉煌盛世的人,才会觉得他象征着帝国时代;因为对流行的服饰式样,人们得具备相当精确的记忆才能记清。帝国时代已距离我们如此遥远,可不是谁都可以想象当时那种高卢希腊式的实际景象的。
此人的帽子戴得很朝后,几乎露出了整个前额,一派大无畏的气概,当年的政府官吏和平民百姓就是凭借这种气概与军人的嚣张跋扈抗衡的。再说,这是那种十四法郎一顶的可怕的丝帽子,帽檐的内边被两只又高又大的耳朵印上了两个灰白色的印子,刷子也刷不掉。
丝质面料与帽形的纸板衬总是不服帖,有的地方皱巴巴的,像害了麻风病似的,每天早上用手捋一遍也无济于事。
在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帽子底下,是一张平庸而滑稽的脸,只有中国人发明的丑怪小瓷人才有这样的面孔。
这张宽大的脸,麻麻点点,像只漏勺,一个个窟窿映出斑斑黑点,坑坑洼洼,活像一张罗马人的面具,解剖学的任何规则都与它不符。一眼看去,那张脸根本就感觉不出有什么骨架,按脸的轮廓,本该是长骨头的地方,却是明胶似的软塌塌的一层肉,而理应凹陷的部分,偏又鼓起肉乎乎的一个个疙瘩。这张怪模怪样的脸扁扁的,像只笋瓜,加上两只灰不溜秋的眼睛,上方又不长眉毛,只有红红的两道,更添了几分凄楚;雄踞脸部正中的是一只堂吉诃德式的鼻子,就像是漂来的一块冰川巨石,兀立在平原上。塞万提斯恐怕也已注意到,这只鼻子表现出一种献身伟业的禀性,可最终却落得个一场空。这副丑相,虽然已到了滑稽地步,但却没法让人笑得出来。这个可怜人灰白的眼中显露出极度的忧伤,足以打动嘲讽者,使他们咽回溜到嘴边的讥笑。人们马上会想,是造物主禁止这个老人表达柔情,否则,他不是让女人发笑,就是让女人看了难受。不能惹人喜欢,在法国人看来,实在是人生最残酷的灾难,面对这样的不幸,连法国人也缄口不语了!
这个如此不得造物主恩宠的人装束得如同富有教养的贫寒之士,于是富人们往往刻意模仿他的穿着。他脚上穿的鞋子整个儿被帝国禁卫军式样的长筒鞋罩给遮住了,这样他也就可以一双袜子穿上好些日子。黑呢裤泛着灰红色的闪光,裤线已经发白,或者说发亮,无论是裤线的褶子,还是裤子的款式,都说明这条裤子已经具有三年的历史。他的这身衣装虽然宽大,却难以遮掩他那干痩的身材,他这么痩应该说是自身体格的原因,而不是按照毕达哥拉斯的方法节食的缘故;因为老头儿长着一张肉乎乎的嘴巴,嘴唇厚厚的,一笑起来便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绝不比鲨鱼的逊色。一件交叉式圆翻领背心,也是黑呢料,内衬一件白背心,白背心下方又闪出第三层,那是一件红色毛线背心的绲边,让你不禁想起那个身着五件背心的加拉。白色平纹细布的大领结,打得煞是招摇显眼,那还是一八○九年那阵子一个英俊小生为勾引美人儿而精心设计的打法。可是领结大得淹没了下巴,面孔埋在里边,仿佛陷进了无底洞。一条编成发辫状的丝带,穿过衬衫拴在表上,好像真防着别人偷他的表似的!暗绿色外衣异常洁净,它的历史比裤子还要长三年;可黑丝绒翻领和新换的白色金属扣说明对这身衣着已经爱护得到了再精细不过的地步。
这种后脑壳顶着帽子的方式,里外三层的背心,埋住了下巴的大领结,长筒鞋罩,暗绿色外套上缀着的白色金属扣,所有这些帝国时代的服饰陈迹,与当年那帮标新立异的公子哥儿们卖弄风情的遗风相谐成趣,也与衣褶之间难以言喻的那份精妙,以及整个装束的端庄和呆板协调一致,让人感觉到大卫[2]的画风,也让人回想起雅各布[3]风格的狭长的家具。只要瞧他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个教养良好但正深受某种难言的嗜癖之苦的人,要不就是个小食利者,由于收入有限,所有开销都控制得死死的,要是碎了一块玻璃,破了一件衣服,或碰上募捐施善的倒霉事,那他整整一个月里的那点小小的娱乐也就给剥夺了。
要是你在场的话,恐怕会觉得纳闷,这张怪模怪样的脸怎么会浮出微笑,平日里,那可是一副凄惨、冷漠的表情,就像所有那些为了争取最起码的生存条件默默挣扎的人们。但是,若你注意到这个奇特的老人带着一种母性的谨慎,右手捧着一件显然极为珍贵的东西,护在那两件外衣的左衣襟下,唯恐给碰坏了,尤其当你发现他那副匆匆忙忙的模样,如同当今闲人替人当差的忙碌相;那你也许会猜想他找到了侯爵夫人卷毛狗之类的东西,正带着帝国时代人物所有的那股急切的殷勤劲头,得意扬扬地带着这件宝贝去见那位娇娘,那女人虽说已经六十岁的年纪,但还是不知道死心,非要他的心上人每天上门看望不可。
世界上唯独在巴黎这座城市,你才可以碰到诸如此类的场景在一条条大街上演着一出出连续不断的戏,那是法国人免费演出的,对艺术大有裨益。
第二章
一位罗马大奖获得者的结局
看这人痩骨嶙峋的模样,虽然穿着与众不同的斯宾塞,但你也难以把他纳入巴黎艺术家之列,因为这种定型的人物有个特点,跟巴黎城的顽童颇为相似,能在俗人的想象中,激起快意,拿现在又时兴的那句俏皮的老话说,那是最离奇不过的快意。
不过,这个路人可是得过大奖的,在罗马学院恢复之时,第一支荣获学士院奖的康塔塔[4],便出自他之手,简言之,他就是西尔凡·邦斯先生!……他写过不少有名的浪漫曲,我们的母亲都动情地哼唱过,他也作过两三部歌剧,曾在一八一五年和一八一六年间上演,还有几首没有发表的乐曲。后来,这个可敬的人到了一家通俗剧院当乐队指挥。多亏了他的那张脸,他还在几所女子寄宿学校执教。除了薪水和授课酬金,他也就没有别的收入了。到了这把年纪,还得为一点酬劳四处上课!……这般处境,很少浪漫色彩,可却是个谜!
这个如今就剩他还穿着斯宾塞的人,不仅仅是帝政时代的象征,还昭示着一个巨大的教训,那教训就写在里外三层的背心上。他在免费告诉世人,那一称之为会考的害人致命的可恶制度坑害了多少人,他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个牺牲者,那一制度在法兰西执行了百年,毫无成效,但却仍在继续实施。这架挤榨人们聪明脑汁的机器为布瓦松·德·马利尼所发明,此人是蓬巴杜夫人的胞弟,一七四六年前后被任命为美术署署长。
然而,请你尽量掰着手指数一数,一个世纪以来那些获得桂冠的人当中到底出了几个天才。首先,不管是行政方面,还是学制方面所做的努力,都替代不了产生伟人所需的那种奇迹般的机缘。在生命延续的种种奥秘中,唯此机缘是我们那雄心勃勃的现代分析科学最难以企及的谜。其次,据说埃及人发明了孵小鸡的烘炉,可要是孵出了小鸡,却又不马上给它们喂食,那你会对此做何感想呢?可是,法国人的情形恰恰如此,她想方设法用会考这只大暖炉制造艺术家;但一旦通过这一机械工艺造出了雕塑家、雕刻家、画家、音乐家,她便不再把他们放在心上,就像到了晚上,花花公子根本就不在乎插在他们衣服饰孔里的鲜花。
真正的才子倒是格勒兹、华托、弗利西安·大卫、帕尼西、德同、奥贝尔、大卫(德·昂热)或欧仁·德拉克洛瓦那些人,他们才不把什么大奖放在眼里,而是在被称为天命的那轮无形的太阳照耀下,在大地上成长。
西尔凡·邦斯当初被派往罗马,国家本想把他造就成一位伟大的音乐家,可他却在那儿染上了对古董和美妙的艺术品的癖好。
无论是对手工的还是精神的杰作,他都十分内行,令人赞叹不已,包括对近来俗语所说的“老古董”,也一样在行。
这个欧忒耳珀[5]之子在一八一○年前后回到巴黎,简直是个疯狂的收藏家,带回了许多油画、小塑像、画框、象牙雕和木雕、珐琅及瓷器等等;在罗马求学的那段时间里,买这些东西的花费,再加上运价,花去了他父亲的大部分遗产。
罗马留学三年期满后,他去了意大利旅行,又以同样的方式花光了母亲的遗产。
他很情愿这样悠闲自得地逛逛威尼斯、米兰、佛罗伦萨、布洛涅和那不勒斯,在这每一座城市逗留一番,像梦幻者,像哲学家,也像艺术家那样无忧无虑,凭自己的才能生活,就像妓女,靠的是自己的漂亮脸蛋吃饭。
在这次辉煌的游历期间,邦斯可谓幸福之至,对于一个心地善良,感情细腻,但却因为长得丑,拿一八○九年那句流行的话说,讨不到女人欢心的人来说,这确是可以获得的最大的幸福了;他觉得生活中的东西总不及他脑中的理想典型,不过,对他的心声和现实之间的不协调,他已经不以为然。在他心头保存的那份纯洁而又热烈的美感无疑是产生那些奇妙、细腻和优美的乐曲的源泉,在一八一○年至一八一四年间,这些乐曲给他赢得了一定的声誉。
在法国,凡是建立在潮流,建立在时髦和风靡一时的狂热之上的名声,往往造就邦斯这类人物。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对伟大的东西如此严厉,而对渺小的东西如此不屑与宽容。邦斯很快被淹没在德国的和声浪潮和罗西尼的创作海洋之中,如果说一八二四年,邦斯还是一个讨人喜欢的音乐家,而且,凭他最后的那几支浪漫曲,还有点名气的话,那么,请设想一下到了一八三一年他会落到怎样的地步!就这样,在一八四四年,他开始了默默无闻的生命悲剧,西尔凡·邦斯落到了像个诺亚时代大洪水之前的小音符,已经没有什么身价;尽管他还给自己的那家剧院和附近的几家剧院上演的几部戏配乐,赚几个小钱,可音乐商们已经全然不知他的存在了。
不过,这位老人对我们这个时代赫赫有名的音乐大师还是很拜服的;几首卓绝的乐曲,配上精彩的演奏,往往会令他落泪。可是他还没有崇拜到像霍夫曼小说中的克莱斯勒那样几近痴迷的地步,而是像抽大烟或吸麻醉品的人那样,在心中怡然自乐,而无丝毫的表露。
鉴赏力和悟性,这是能使凡夫俗子与大诗人平起平坐的唯一品质,可在巴黎十分罕见,在巴黎,形形色色的思想就像是旅店的过客,所以,对邦斯,人们还真应该表示几分敬意呢。这位老先生事业无成,这一事实也许让人觉得奇怪,可他天真地承认自己在和声方面存在着弱点,因为他忽视了对位法的研究;如果再重下一番功夫,他完全可以跻身于现代作曲家之列,当然不是做个罗西尼,而是当个埃罗尔德,可现代配器法发展到了失控的地步,他觉得实在难以入门。
虽然荣耀无求,但他最终在收藏家的乐趣之中得到了巨大的补偿,如果非要他在自己收藏的珍品和罗西尼的大名之间做出抉择的话,信不信由你,他准会选择他那满橱的可爱珍品。这位老音乐家实践着施纳瓦德的那句公认名言,此人是位博学的名贵版画收藏家,他曾断言,人们欣赏一幅画,无论是雷斯达尔、霍贝玛、霍尔拜因的,还是拉斐尔、牟利罗、格勒兹、塞巴斯蒂亚诺的,或是乔尔乔涅、丢勒的画,如果不是只花五十法郎买来的,那就无乐趣可言。
邦斯绝不买一百法郎以上的东西;要他掏钱花五十法郎,这件东西恐怕得值三千法郎才行;在他看来,价值三百法郎的旷世珍品已经没有了。机会诚然难得,可他具备成功的三个要素:雄鹿一样的腿,浪荡汉的闲工夫和犹太人的耐心。
四十年来,在罗马和巴黎施行的这套方法结出了硕果。自打罗马回国后,邦斯每年花费近两千法郎,收藏了密不示人的各种宝物,藏品目录已达惊人的1907号。
在一八一一年至一八一六年间,他在巴黎四处奔走,当时花十法郎弄到的东西如今可值一千至一千二百法郎,其中有他从巴黎每年展卖的四万五千幅油画中挑选出来的油画,也有从奥弗涅人手中购得的塞夫勒软瓷;奥弗涅人可都是些黑帮的喽啰,他们常常从各地推来一车车蓬巴杜式的法兰西神品。
总之,他搜集到了十七、十八世纪的遗物,很欣赏那些才气横溢,独具个性的法国派艺术家;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大家,如勒波特、拉瓦莱-普桑之类的人物,是他们创造了路易十五风格、路易十六风格,那宏丽的作品为当今艺术家的所谓创造提供了免费的样板,这些人整天弓着腰,揣摩着制图室的那些珍品,以巧妙的手法,偷梁换柱,搞所谓的创新。邦斯还通过交换得到了很多藏品,交换藏品,可是收藏家们难以言述的开心事!
出钱买奇品的乐趣只是第二位的,头等的乐趣,是做这些古董交易。邦斯是收集烟壶和微型肖像的第一人,早于多斯纳和达布朗先生,可他在玩古董这一行中却没有名气,因为他不常去拍卖行,也不在那些有名的店家露面,所以,他的那些宝物在市面上到底值多少钱,他一无所知。
已故的杜·索姆拉德生前曾想方设法接近这位音乐家;可那位老古董王子未能进入邦斯的收藏馆就作古了,邦斯收藏的东西,是唯一可以与赫赫有名的索瓦热藏品相媲美的。
在邦斯和索瓦热先生之间,确有某些相似之处。索瓦热先生跟邦斯一样,都是音乐家,也没有多少财产,收藏的方式、方法如出一辙;他们同样热爱艺术,也同样痛恨那些名声显赫的有钱人一大橱一大橱地搜罗古董,跟商人们展开狡诈的竞争。邦斯跟他的这位敌手、对头、竞争者一样,对任何手工艺品,对任何神奇的制品,无不感到一种难以满足的欲望,那是一位男士对一位美丽的恋人的爱,因为这些,守斋者街的拍卖行里,那伴随着估价员的当当击锤声的拍卖在他看来实在是亵渎古董的罪孽。他拥有自己的收藏馆,以便时时刻刻都可以享受,生就崇尚伟大杰作的心灵都有着名副其实的恋人的高尚情操;无论是今朝,还是昨日,他们总是兴味盎然,从不厌倦,幸而杰作本身也都是青春永驻。可见,他像慈父般护着的那件东西准是失而复得的一件宝物,携带时怀着几多情爱,你们这些收藏家们想必都有体会吧!